問完了話，傅朝瑜也沒空跟他在這兒散扯，付完茶錢立馬回圖書館干活去了。

    待他走后，成安公公才從后面出來。

    皇上臉上的輕松愉悅瞬間蕩然無存，眼中暗芒一閃，交代道：“你且去查查當年傅美人的事?！?/br>
    第28章 父子

    當年南征, 成安公公并未能常伴左右，并不知傅朝瑜跟皇上還有一段往事?？伤劬τ譀]瞎，自然能看出來自打傅朝瑜出現(xiàn)后皇上對其的關注與在意。如今又舊事重提, 要調查當年傅美人的事兒, 只怕這后宮往后要變天嘍……

    被傅朝瑜打岔，皇上都還沒來得及進館一看，他今兒出來就是為了看這圖書館建得如何, 總不能什么都不看, 白白出一趟門。

    是以，皇上還是帶著韓相進去看了一眼。

    傅朝瑜并x未察覺到他們進館。

    上下兩層空間實在太大，兩邊的人想要碰面也是件難事兒。

    況且傅朝瑜這會正帶著吳之煥等人進館參觀呢。

    吳之煥不僅把自己的同窗都帶過來了, 甚至連縣學的老師也隨他們一道過來了。

    眾人一進圖書館，便被這里的藏書給驚到了。

    雖說國子監(jiān)的藏書肯定不會少，但是這里的書還是遠超預料。眾人一路望過去發(fā)現(xiàn)了不少珍本, 這樣的珍本從前他們可能一輩子都別想翻上一翻, 如今卻觸手可及了。

    老先生看過一圈后, 連眼眶都紅了:“往后學生們都有好書可看?！?/br>
    圖書館內所有的藏書都可以抄閱，以如今寒門學子嗜書如命的性子，不出一兩年, 這里的所有的珍本都會迅速變成抄本流傳出去。

    流傳的越廣, 學子們能夠看到的書也就越多。只可惜的是如今只有京城才有這樣的圖書館, 外地的學子若也能隨時看到書, 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吳之煥正與傅朝瑜小聲聊著。

    得知傅朝瑜明年也要參加春闈，吳之煥眼睛都亮了幾分，暗暗期待兩人都能高中, 屆時便能成為同年了。

    吳之煥還與傅朝瑜的分享，他們縣學準備每隔十天便派一批人前來抄書, 如此日積月累，說不定往后他們縣學里頭日后也能建一個小圖書館呢。

    雖比不得國子監(jiān)，倒也能惠及日后的縣學學子們了。

    傅朝瑜立刻表示支持，還讓吳之煥過來的時候去國子監(jiān)那找他，他得空了便來幫他，還能順帶交流交流功課。反正都是要參加春闈的人，互相切磋切磋總沒有壞處。他們這邊不僅有他，還有陳淮書跟周文津呢，這倆也是酷愛學習且瘋狂內卷之人，想必跟吳之煥會有很多話聊。

    傅朝瑜決定下次見面替他們幾個引薦一番。

    另一邊，一趟逛下來的皇上，對國子監(jiān)的行動力佩服不已。

    距離孫明達建言才過去多久的功夫？國子監(jiān)這么快就將如此龐雜的藏書重新分類、編號、上架，甚至還將圖書館布置得井井有條，僅靠國子監(jiān)那些博士、助教們肯定是做不成的，必然是傾盡整個國子監(jiān)之力。

    國子監(jiān)幾時這么團結了？倒是不像以往國子監(jiān)的做派。

    韓相也感慨了一句：“后生可畏啊，聽說國子監(jiān)建這座圖書館的時候，孫大人可是放了不少權給那位傅公子?！?/br>
    咦？

    如此說來，豈不都是傅朝瑜的功勞？皇上不自覺挺直腰板，與有榮焉。

    真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打從圖書館里出來之后，韓相仍贊不絕口。沒多久，二人又在圖書館旁邊發(fā)現(xiàn)一個小鋪子，那鋪子小小一間，只有一個對外的窗口，窗口旁邊用紅字寫著“國子監(jiān)文刊”幾個娟秀的大字。

    成安公公上前問了才知道，原來這里也是國子監(jiān)的私產，因為鋪面太小租不出去，現(xiàn)在被用來售賣國子監(jiān)文刊。反正圖書館旁邊人流量大，不愁文刊不好賣。

    皇上鄙夷孫明達為了賺錢無所不用其極，順便交代成安：“回頭跟孫明達說一聲，咱們的《西游記》也可以在這兒賣。”

    雖然孫明達無恥，但是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一日過半，京城坊間議論的都是關于圖書館的話題。

    今兒國子監(jiān)圖書館開館頭一日并不收錢，上午不少人過去湊了熱鬧，回來之后又被旁人拉著詢問。凡是進圖書館的人就沒有一個不夸贊的，言及自己這輩子都沒看過這么多的書，還有畫。

    看過的人洋洋得意地表示:“聽說那些畫可都是真品，價值連城。也就是國子監(jiān)舍得，肯將這樣的寶貝擺出來給咱們鑒賞?！?/br>
    有人笑話:“你都大字不識一個，還會賞畫呢？”

    “那又如何？國子監(jiān)的監(jiān)生們說了，那書跟畫擺出來就是為了讓人看的。只要是個人都能進去看，不分男女老少，也不分高低貴賤，一視同仁。旁人能看，我們自然也能看。”

    “這話說得敞亮，明兒我也去瞧瞧?！?/br>
    眾人于是對國子監(jiān)的好感更高了。也不知最近國子監(jiān)究竟怎么了，做出來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新奇有趣。

    無獨有偶，今上午各個衙門派出去的人也陸續(xù)回去了，都在討論圖書館。不少人因為要坐班上午壓根沒空親自觀禮去，不曉得那邊究竟多熱鬧。等聽到同僚轉述之后心里更癢癢了，下定決心散職之后便瞧上一瞧。

    唯有陳御史戰(zhàn)戰(zhàn)兢兢，高興不起來了。

    他溜號被圣上給抓到，到這會兒心里還不自在，被人問起圖書館的事情時他也實在想不到什么好詞兒，脫口便說:“別的都尚可，只是國子監(jiān)太不講究，分明是給學子們開的圖書館，卻連婦人也一同放進去了。那些婦人又不用考科舉，便是讀了再多的書也沒辦法為國效力，瞎摻和什么？”

    無人回應。

    朝中像陳御史這種不分青紅皂白貶低女子的官員有是有，但是不算多，大多數(shù)人還是能保持一份平常心對待的。誰家還沒有個女眷了？瞧不上女子，豈不是連自己母親妻子女兒也一并瞧不上了嗎？

    陳御史這是受了刺激才大放厥詞。他自然不知道這番話很快便泄露了出去，引起了一場不必要的糾紛。

    糾紛愈演愈烈，最后甚至難以收場。

    這便是后話了。

    終等到散職，眾位官員不約而同趕至圖書館。令人意外的是，不少官員竟看到自家孩子乖乖巧巧地站在兩邊，或是迎客，或是答疑，老實得不得了。

    等發(fā)現(xiàn)自己父親過來，監(jiān)生們立馬精神一振，連表情都凝重了幾分，不自覺昂首挺胸起來。

    他們看到家人，卻故意不去搭理他們，反而去招待其他參觀者。

    這些監(jiān)生們心里還是在意家中長輩的，但因為前段時間被否認、被恥笑得厲害，以至于他們心里存著諸多不滿。

    想他們好不容易做了正經事兒，滿心期待著成果，興沖沖地與家里人分享，結果對方幾句風涼話就把他們給打發(fā)了。難道身為一家之主的父親就可以嘲弄子女嗎？他們不服！

    楊臻之父也在其中，一眼便看到平日里吊兒郎當?shù)膬鹤雍鋈桓牧诵宰右粯樱涂蜌鈿獾匾龑П娙巳腽^。他同邊上的同僚道：“平日里在家跟長輩說話，都沒見過他這么耐心過?！?/br>
    同僚反問：“會不會你的態(tài)度也不大好？”

    “怎會？”楊臻之父頓時來了脾氣，強調道：“便是對他態(tài)度差些那也是為了他著想。這個年紀的孩子，本就不能給他們多少好臉色瞧，若是再夸上幾句，越發(fā)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br>
    如此想的家長不在少數(shù)，然而等眾人一頭扎進國子監(jiān)的圖書館后，卻忽然沒有話可說了。

    實施勝過雄辯，自家孩子這回弄出來的東西，著實叫人無可指摘。

    眾人默默將這圖書館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又看到許多學子如癡如醉地沉浸在書海中，遲遲不肯挪開目光的樣子，心緒忽然復雜起來。

    這些不懂事的小子，似乎還真的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兒……

    杜尚書也在其中，別人家的孩子都在幫忙，他卻找了一圈，仍沒找到杜寧的人影。

    杜尚書打定主意，下回杜寧回家定要狠狠地揍他一頓。然而轉到拐角處時，卻發(fā)現(xiàn)杜寧正鬼鬼祟祟地跟在助教身后搬書。

    從書架上取下來的書都放在這里，助教們要先分類整理好，再挨個放進架上。

    杜寧好不容易才發(fā)現(xiàn)了這個不露臉的活。他實在做不來跟其他監(jiān)生一樣面帶笑容去迎接參觀者，也沒辦法在傅朝瑜跟周文津面前對著別人點頭哈腰，他有他自己的尊嚴。可若是什么都不做，杜寧心里也難受，總覺得自己被拋棄了，被整個國子監(jiān)排斥在外，所以最后別別扭扭地給自己找了一個這樣的活兒。

    他正忙得起勁，冷不丁便看到自己父親一言不發(fā)地站在那兒，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杜寧嚇出了一身的冷汗，趕忙將手上的書扔到了桌上，重新擺出一副無所事事的態(tài)度。

    “您怎么來了？”

    他看多久了？杜寧心里嘀嘀咕咕。

    杜尚書卻也沒說什么，只道：“在國子監(jiān)記得潛心讀書，下回考試別再丟人現(xiàn)眼了?！?/br>
    杜寧哼哼了兩聲，等都他父親離開之后，才拖著長長的調子“嘁”了一聲。

    他才懶得讀書呢，況且，誰告訴他還有考試的x？這會兒孫大人一心撲在圖書館上，哪里還有心思找他們考試？

    可孫明達還真有這個心思。

    圖書館也就前期準備工作繁瑣，等開館之后，各項事宜只需按著規(guī)章來辦就是了，不費事兒的。今兒他們已經放過風聲，圖書館要招一批負責整理書架、清掃內外的小吏。消息一經傳出，立馬便有不少人前來應聘。

    助教正帶著人篩選，等召好了人也就不必讓監(jiān)生過來干活了。他們是學生，說到底還是要以學業(yè)為重。

    晚上傅朝瑜跟他先生一塊兒吃飯的時候，孫明達很沒眼色地湊了過來。

    他一來，飯桌上的氣氛都為之一變。

    楊毅恬立馬縮起了腦袋，周文津跟陳淮書臉上的笑意都沒了，立馬恭敬了許多。

    王紀美于是嫌棄道：“你怎么來了？”

    孫明達坦然自若地放下碗碟，道：“有事兒要同你商議。”

    傅朝瑜撇了撇嘴，這孫大人是越來越不講究了，哪里能在飯桌上商量正事兒。

    然而下一刻，他們便聽到孫大人說準備過段時間考試。

    眾人茫然。

    ——這么快又要考試嗎？

    王紀美也提出疑問。這段時間國子監(jiān)風氣稍有回正，不能再往后挪一挪嗎？

    然而孫明達說得不容置疑：“正是瞧見他們態(tài)度向好，才想著測試一番，待他們知道自己取得進步，興許會更加努力?！?/br>
    傅朝瑜戳了戳碗里的飯菜，心說他們只怕會更加恨你。

    老實巴交地給國子監(jiān)干了這么久的活，結果圖書館剛開起來，國子祭酒就要恩將仇報，這誰受得了？

    傅朝瑜真怕這些監(jiān)生們破罐子破摔了，學習也得張弛有度啊。雖然孫大人不喜歡他，但是有些話傅朝瑜是不得不說的：“大人，監(jiān)生門這段時間確實用功了不少，若是再考一回本也沒什么大不了，怕就怕監(jiān)生們考過之后太過緊繃，反而壞了學習的興致。不若這回考完辦一場活動吧，一來勞逸結合，二來也好拿著這個由頭吊著他們，來日只要考得更好還會有活動，有好玩的刺激著，學習的動力才會更足。”

    孫明達討厭除學習之外一切玩物喪志的東西，但是這會兒聽到傅朝瑜的話卻沒有拒絕，反而問：“那你說要辦什么？”

    傅朝瑜記起了上回的文武之爭，一個念頭浮現(xiàn)在腦海中，興致沖沖:“不如邀請兵部的人，一起打一場馬球賽吧？”

    馬球賽尚未有定論，成安公公進宮之后吩咐人開始查探當年的事，因時間尚短，也未查出蛛絲馬跡來。

    可皇上想著傅朝瑜的事兒，甫一處理完政事，便朝著翠微殿的方向去了。

    成安公公雖不知圣上究竟打著什么心思，但還是招呼幾個小太監(jiān)跟上。

    一群人悄沒聲地走進了周景淵的住處。

    才剛走進院子，便聽到孩童的嬉笑聲，清脆悅耳，聽著怪叫人舒坦的。

    皇上加快腳步跨進門檻，還沒多走一步，便被一輛怪模怪樣的車子給撞了一下。

    車上的小孩忽然見到一雙陌生的靴子，整個人僵硬在原地，腦袋埋進車頭，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