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喪禮(一更)

    心腹將皇后的死訊帶回來時, 皇上只是默默地坐在了榻上緩了一下，旋即便釋然了。

    他們之間的夫妻情分早就在皇后企圖染指前朝時便被消耗地干干凈凈。皇上自詡明君仁君，但他絕不容忍后宮的女人利欲熏心, 退一萬步來說, 縱使他不介意，可母強子弱終究也不是什么好事兒，長此以往只會對江山社稷不穩(wěn)。

    無論如何, 皇后都得死。

    他也是為了大魏江山, 才不得不如此?；噬献晕野参苛似蹋饾u給自己開脫，沒多久便將這事兒給放下了。

    “后日再對外宣布皇后薨逝的消息吧, 就說皇后突發(fā)惡疾，不治身亡，再召太子與大皇子回京奔喪?！?/br>
    心腹了然。

    這是要讓皇后清清白白地走了, 看來皇上還是看重太子的, 外頭傳得那樣厲害, 圣上卻依舊還是護著皇后的清譽。要說圣上有多在乎皇后，絕無可能，不過是為了儲君穩(wěn)固罷了。

    現(xiàn)階段, 皇上對太子還算滿意, 雖比不得他從前, 但也算是個守成之主了。比上不足, 比下有余，為保社稷安穩(wěn)，皇上并不打算更換儲君。

    皇后的事情解決, 傅美人的事兒卻也不能再壓制了。這件事兒被端妃跟大公主一摻和，一度鬧得沸沸揚揚, 且又跟皇后、安平侯、五皇子相繼扯上關(guān)系，若是解釋不清日后有的鬧騰。

    皇上固然能權(quán)衡利弊，強行將此事壓下去，繼續(xù)讓傅美人擔著罵名，可思來想去，他還得用傅家，尤其是放不開傅朝瑜，這小子點子實在太多，他又實在欣賞，還是給他個恩典吧。

    當日，皇上便下旨追封傅美人為淑妃，澄清傅美人陷害皇嗣一事，并替皇后拉了一個背鍋的。如此，既全了淑妃的名聲，也保了皇后生前的體面。至于外人信不信，皇上也管不了了，反正明面上皇家顏面保得住就是了，他們想怎么猜也只能在私下議論。

    遠在蘇州治水的太子，不多時便收到了京城的飛鴿傳書。

    得知母后病故，太子既驚且怒，一度懷疑這是不是陰謀。他不敢相信自己母后竟然病逝了，他離京之前母妃雖有些小病癥，但絕不致死。太子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驚懼之下立馬舍下手中的差事，快馬加鞭奔向京城。

    大皇子也沒耽擱，他雖然厭惡皇后，恨不得她早死，但是皇后名義上還是他的母親。若是太子趕到京城他卻遲遲未至，那些言官肯定會編排他。

    這次是回去奔喪的，大皇子走的時候沒有一點兒不甘愿，太子已在崩潰的邊緣，大皇子卻迫不及待，他愿意奔著喪，他恨不得現(xiàn)在就能回京奔喪。從沒想過，奔喪還能奔得這么心甘情愿，這么滿懷期待。

    不過話說回來，皇后應(yīng)當也不是一朝一夕就沒了的。這么要緊的消息，他們在江南一帶竟然一點兒風聲都沒聽到，稀奇。

    且不提兩位皇子如何，端妃得知此事之后大為不滿。

    她為了揭露皇后無所不用其極，甚至不惜觸怒皇上，可到頭來卻還沒有傷及皇后分毫，她卻被奪愛會了宮權(quán)，手下的人也被清了個干凈，可謂元氣大傷。

    端妃越發(fā)篤定皇上包庇皇后，更對皇上不顧及她未出世的孩兒而憎惡不已。那不僅僅是她的孩子，也是皇上的孩子。難道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還抵不過所謂的皇家威儀嗎？

    端妃大發(fā)雷霆，精疲力盡的大公主被叫過來時，才發(fā)現(xiàn)殿中人人自危，恨不得都夾起尾巴來做人。

    唉……何必呢，總跟死人較勁做什么？大公主覺得自己實在是辛苦，在宮外勞神費力，進了宮還得絞盡腦汁地安撫母妃。她如此小心謹慎，到頭來只怕也沒有一個人會感激她。

    但是母妃還是得勸，皇后已經(jīng)病逝了，她的母妃絕不能出事。

    大公主知道母親最喜歡聽的就是皇后“死”了，三句話不離“死”:

    “母妃，皇后都已經(jīng)沒了，她都成了您的手下敗將，你又何必對一個死人耿耿于懷呢？人已經(jīng)死了，具體什么名目死的有關(guān)系嗎？人死如燈滅，活著的人是惋惜也好唾棄也罷，死了的人是絕對看不到的，既如此，還有什么好追究的得呢？”

    “我只是不服你父皇對她的維護！”

    大公主無奈:“母妃，您試想一番，若是父皇當真維護她便不會讓她死了。父皇身為天子，若想保住一個人還不簡單？”

    說句大不敬的話，皇后是誰殺的大公主用腳趾頭想想都能明白。母妃身在局中想不通，她則不然，大公主從一開始便看的很清楚，只是她人微言輕，而且母妃不聽勸，她便是看明白了也沒什么用。

    大公主好說歹說勸了半天，端妃的情緒才漸漸好了些。

    大公主臨走前再三交代端妃最近安分一些，最好便是裝病，避過這段時間，尤其要避免日后太子回京再與太子對上，將一切往安平侯身上推。

    皇后身亡，宮中表面上悲痛，實則私下都在歡呼雀躍?；屎蟮膭萘旧媳桓?，原先長樂宮的宮人都被打散到各地，如今早已經(jīng)不成氣候了。各宮收到皇后去了的消息，不由得盯緊了皇后的位置，

    后位不可空懸，皇后去世，繼后會花落誰家呢？

    就連平日里不爭不搶的賢妃，如今都開始暗暗替自己謀算了。她家世并不差，為人也謙和，在宮中口碑一向都好。若是另擇繼后，她也是有力人選。如若她當了皇后，那她家老四便有造化了，還是天大的造化！

    賢妃興沖沖地在殿中暢想今后風光，剛興奮完了，便看到周景成正在逗翠微殿的那只黑狗。他大抵也把自己當成狗了，趴在地上撅著屁股，跟黑狗一般“汪汪”地直叫喚，活像是個小傻子。

    賢妃:“……”

    罷了，這份造化他們擔不起。

    賢妃退了，貴妃跟端妃等卻信心十足。

    說到底，也就只有翠微殿安靜如故。這邊大多都是聽大明宮調(diào)過來的人，本質(zhì)上還是御前的人，立誰為皇后對他們影響并不大。只要圣上一日安穩(wěn)，他們便能得一日清閑。

    唯二悲喜交加的，也就只有周景淵跟福安了。

    周景淵這陣子也不知是不是被那只白貓給刺激了，頻繁給他母妃上香，平素遇到什么、吃了什么都會跑去他母妃的靈位跟前細細訴說一通，今日還特意換了一身干凈衣裳去給母妃報告——害了他的皇后已經(jīng)沒了，從前的冤屈也洗刷干凈了。

    周景淵莫名堅信，母妃肯定能聽到他的話。

    福安抹了一把眼淚，本來還覺得皇后清清白白地去了尤嫌不夠，可是見殿下這天真的模樣，只能壓下所有的不甘。他們算是什么排面上的人物？先前在冷宮的時候誰都可以欺負，如今能報仇能洗冤便已經(jīng)很不錯了，不能再奢求其他。

    傅朝瑜與安叔等卻在偷偷慶賀，晚些時候?qū)χ鴍iejie的排位上了三柱香。傅朝瑜對皇后沒有一絲一毫的敬畏之心，得知她死了之后還立馬從酒窖里取了一壺酒，也給他jiejie滿上了三杯。

    傅朝瑜一身素衣立于靈位前，俯身摩挲著jiejie的名字，低聲呢喃:“如此幸事，自當慶賀?！?/br>
    安叔嘆息:“今日不僅洗刷冤屈，還追封淑妃，大姑娘泉下有知，應(yīng)當是能安息了。”

    傅朝瑜牽起嘴角，頗有幾分嘲諷的意味。

    其實封不封妃根本無所謂，只要罪名洗清了就行，就算是成了淑妃又能如何，那么多的苦都已經(jīng)吃了，如今得一個封號便能一筆勾銷？怎么可能。天家無情，總x以為能用這種小恩小惠收買人心，然而傅朝瑜一家根本不在意這些給活人看的虛名。遲來的正義本就不是正義，更何況它們也沒得到所謂的正義，劊子手不還清清白白么？

    可作為苦主的他們不能有任何怨言，反而該感恩戴德，日后也得盡心竭力地替天家辦事，做最得力的助手跟最忠心耿耿的臣子，如此，才能護住他的小外甥。這么想想還真是不服，jiejie當初在后宮，應(yīng)當比他更憋屈千百倍不止吧……

    不過，安叔想到那些流言，問道:“公子知道外頭那些留言是誰散播出去的嗎？”

    傅朝瑜愣了愣，道:“應(yīng)當是大公主吧。”

    “不是端妃嗎？”

    傅朝瑜悶了一口酒，搖了搖頭:“她沒那個腦子。”

    經(jīng)臨泉打聽到的消息來看，后宮的那些妃嬪心眼兒有，但是腦子卻沒多少，容易意氣行事，不如幾個皇子公主，心狠手辣不說，還都喜歡禍水東引。

    安叔看著一聲不吭飲酒的公子，有點擔心，但是又沒什么法子，只能又說了一句輕松的話:“姑娘封妃，皇后又下去了，想必往后小殿下在宮中應(yīng)當能過的更好些?！?/br>
    傅朝瑜動作一頓:“……肯定的。”

    不論皇后究竟是怎么死的，總之她已經(jīng)死了，傅朝瑜讓臨泉打聽過了，長樂宮如今的宮人沒有被波及到，但是從前的那一批，要么像崔嬤嬤一樣直接被了結(jié)，要么發(fā)配到浣衣局之類的，這輩子也沒什么指望了。曾經(jīng)赫赫揚揚的長樂宮，一夕之間樹倒猢猻散，衰敗得比當初的承恩公府還要干凈利落。方家尚且有幾個庶子在朝中做官，家中姻親也沒有斷掉，可是長樂宮就不同了，凡是皇后動用的勢力都被清洗了一遍，這也意味著，以后宮中會太平許多，小外甥那邊受到的威脅也會小很多。

    這次皇后薨逝，受到最大影響的應(yīng)當是太子。

    雖然明面上，皇后并沒有擔一份責任，但是宮中的勢力是沒有了，日后太子若想繼續(xù)在宮中行事，可就難了。

    傅朝瑜知道太子并不會輕易落敗，可他并不擔心，只要他還活著，便不可能放任太子登基。太子上輩字沒能登基，這輩子亦然。

    這輩子太子若要恨，那就恨他吧，且讓他看看這位太子殿下究竟多有手腕。

    傅朝瑜的好友們得知了傅美人的事情，也暗暗替傅朝瑜高興?？上鴨势陂g，他們也不能聚一聚，近來朝中風向緊張，工部修路的工程都給耽擱了，陳淮書這幾個新人也被鄭青州再三警告，不許他們再有別的動作。

    鄭侍郎帶了這么多的新人，從來沒有哪一回像現(xiàn)在這樣緊張過。

    皇后病逝第十日，喪禮進行到了大殮和成服。成服日，按慣例是要行祭奠之禮的，群臣衰服入臨奉慰，傅朝瑜這個安平侯自然也混跡其中。

    奉慰時，傅朝瑜終于再一次見到了太子。

    許是因皇后病逝被打擊到，太子殿下遠不如往日風光，神色似乎也多了幾分陰鷙。

    傅朝瑜走近時，二人目光在空中交集。

    太子攥緊了拳頭，眼中有暗芒閃過。

    傅朝瑜淡淡地收回目光。

    往后大概是不會太平了，不過對付他也好，總比對付個孩子強。

    第72章 皇貴妃(二更)

    皇后無端病逝, 太子心中始終都有一根刺。

    偏偏他之前被父皇派到了宮外，京城中的動向一概不知，母后也不知為何, 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傳過來。等到了京城之后, 大悲之下，太子險些病倒了，這兩日才漸漸地緩過來, 拉著心腹開始復盤這兩個月的事。

    太子能確信, 端妃與大皇子肯定插手了。

    縱然父皇極力壓制，太子還是聽說了。當日端妃攜眾妃跪在御前要求嚴懲他母后，太子慶幸父皇將這件事情給壓住了。他是知道母后行事風格的, 自然也知道她手下犯了不少人命，此事若是傳出去了，他這個儲君也顏面無存。

    端妃此舉, 不過是為了將他們拉下水, 扶持老大上位罷了。

    至于傅朝瑜, 太子原本并不確定他是否有這個本事，直到聽聞父皇給他jiejie洗刷了罪名，還封為了淑妃, 太子便覺得此事多少也與他有些關(guān)系。

    對付老大或許還要費不少功夫, 但是對付沒有根基的傅朝瑜, 太子覺得應(yīng)該還是輕而易舉的。

    得知太子想法的張儉連忙出聲阻止:“殿下, 萬萬不可！”

    太子冷冷地看向?qū)Ψ?“為何？”

    張儉一個頭兩個大，他其實是不愿意跟傅朝瑜對上的，不止是不想跟傅朝瑜扯上關(guān)系, 他甚至都不想跟太子扯上任何關(guān)系。上回吃的教訓已經(jīng)足夠多了，張儉好不容易得了一個平安致仕的機會, 他自己分外珍惜，不愿意再生事。

    張儉自己年紀已經(jīng)大了，再經(jīng)不起任何風浪，他誠心誠意地勸太子:“殿下，如今皇后娘娘才剛薨逝，喪禮都還沒有走完，朝中各方都盯著您這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傅朝瑜是新晉的安平侯，聽聞圣上對他格外器重，殿下還是不要同他對上得好?！?/br>
    太子嘲諷道:“不過是看在新糧種的份上給他幾分薄面罷了，你還真以為父皇有多看重他？”

    張儉一臉難色?？蓱z的殿下，只怕他還不知道自己父皇有多偏心吧。想來也是，畢竟誰能想到做父親的不偏心自己兒子，反倒偏心一個外人呢？就上回他跟皇后算計傅朝瑜這事兒，圣上那偏袒到極點的模樣能說他不看重傅朝瑜？

    不看重傅朝瑜，能把皇后都禁足了？

    天真！

    張儉道:“如今外人私底下都猜測，皇后娘娘去世乃是與淑妃有關(guān)，外頭流言紛紛，屢禁不止，這會子您若是再跟安平侯對上豈不是坐實了那流言？對您的名聲也越發(fā)不利，還會失了學子的心?！?/br>
    傅朝瑜可不僅在圣上跟前有分量，在天下學子跟前也有分量。新糧種一旦面世，他在天下百姓面前都有分量，說句不中聽的，甚至高過儲君。

    太子這回并未反駁。她已經(jīng)失了母妃，絕對不能再失了儲君的威望。

    說到這兒，其實張儉心里也犯嘀咕:“之所以不讓您動手，也因為微臣曾經(jīng)與他對上過。這個傅朝瑜有點邪性，不管遇到什么都能化險為夷，殿下還是小心些吧?！?/br>
    太子再一次露出輕蔑的表情。

    張儉知道他是不信的，其實沒有親身經(jīng)歷他也不信。這樣的人若是能收為己用，自然更好。倘若日后成為敵人，還不知道有多麻煩呢。

    不過，這些都與他無關(guān)了，張儉如今肯提醒太子殿下，不過是為了保全自身而已，等過些時候消停下來他便主動致仕，不會等到皇上想起來再發(fā)落他。

    屆時，他便與太子沒有什么關(guān)系了。說實話，張儉早已經(jīng)后悔上了太子這條賊船。

    因為張儉的勸阻，太子決定暫且觀望，并不準備立馬動手料理了傅朝瑜。

    除了傅朝瑜，太子還懷疑一人。

    自他回京之后，發(fā)現(xiàn)不少人都因為貪污受賄被關(guān)到了大牢里，原本的差事已經(jīng)換了別的人。偏偏犯事的人都是跟他母后有關(guān)，如今換上去的人既不是他這邊的，也不是老大那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