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爻坦誠道：“說來，這預(yù)算的法子還是從您那兒學(xué)來的，下官從京城出發(fā)前曾拜訪過戶部的楊大人，楊大人手中有一冊子，聽聞是您當(dāng)初在國子監(jiān)時編制的，在原本朝廷的財計制度之上又延伸了許多。楊大人見下官對財計感興趣，便將這冊子謄抄了一遍贈予下官。下官來瓜州之后每日勤加研讀，覺得其中的預(yù)算很適合都護府，遂借鑒一番做成此表。”

    他口中的楊大人，正是楊毅恬。

    傅朝瑜真對他刮目相看，方爻這小子最近不僅帶孩子帶得挺上心的，私底下竟也還在偷偷用功。

    即便他不說，傅朝瑜也是要叫人做一下預(yù)算，手里捏著的錢有限，必須得好好籌劃籌劃。如今方爻的預(yù)算便很好，面面俱到，比照著瓜州的開支，把俸祿、農(nóng)事、興修水利等等一年內(nèi)的各項開支都已經(jīng)擬好了。這小子甚至提前打聽了自己的喜好，知道自己在涼州的時候會額外給表現(xiàn)上佳的官吏發(fā)一筆不在俸祿之內(nèi)的獎金，以示激勵，他連這一點都已經(jīng)算進去了。

    真有心。

    傅朝瑜也沒什么好改動的，想了想，又說：“再過一段時間，瓜州的蜜瓜便能收成，我想在都護府里辦一場品瓜宴，這得額外支出一項?！?/br>
    方爻仿佛早已經(jīng)在預(yù)料之中了，道：“這項支出列在此類。”

    他指了指中下的位置。

    傅朝瑜一看，還真有，底下不僅有人力、耗材等額外支出，甚至還有營收預(yù)算。看來方爻對他很是自信，所以才會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給他添了一筆收入。

    那便沒有什么好叮囑的了，傅朝瑜合上冊子：“等宅子建好入住之后，抽空商議一番便夠了?！?/br>
    他這都護府有副都護兩人，一個杜寧，還有個張致行正在路上，約莫半月產(chǎn)便能抵達(dá)。余下屬官有十人，剩下的便是小吏了。

    班子初步配齊，只等屋子通風(fēng)之后便能住進去。一切走上正軌，率先要做的便是開源。方爻想的沒錯，傅朝瑜確實是打算借著品瓜宴掙一筆錢，天下第一x瓜的噱頭，應(yīng)當(dāng)足夠響亮吧？

    幾日后，傅朝瑜便讓人放出風(fēng)聲，并在《國子監(jiān)文刊》上刊登消息，鎮(zhèn)北都護府即將召開品瓜宴，遍邀大魏各地的瓜農(nóng)攜帶蜜瓜前往鎮(zhèn)北都護府比試，獲勝者不僅有豐厚獎勵，都護府甚至?xí)⑵涿酃贤扑]給西域商賈。

    如今外頭人都知道西域商賈有錢，這段時間大魏的茶商、絲綢商、瓷器商人在涼州不知賺了胡商多少錢？如今這樣的好事兒輪到他們頭上，不少人也打定主意要去闖一闖。

    傅朝瑜已經(jīng)有所動作了，杜寧卻還再熟悉常樂。

    他來西北這些日子，常樂已經(jīng)被他逛得差不多了，鑒于杜寧長得好，相貌堂堂身份又高，因而在百姓們眼中頗受歡迎，甚至還有人盤算著給他介紹親事。

    杜寧驕傲自己大受歡迎，但是說親這種事情還是罷了：“大娘，我已有娘子了?！?/br>
    大娘滿眼不相信：“我這幾天看您一直獨來獨往的，不像是娶親的樣子，若您真有娘子，怎的娘子還不在身邊？”

    “我家娘子不愿意來。”

    大娘恍然大悟：“原來是嫌棄西北苦寒啊?！?/br>
    杜寧皮一緊：“我可沒有這樣說！”

    雖然娘子不在這里，卻也不能污蔑他！

    大娘了然：“看來還是個悍婦了？”

    杜寧嚇得要死：“謹(jǐn)言慎行啊?！?/br>
    大娘微微一笑，已是見怪不怪了，他們當(dāng)?shù)貞制薜拇笥腥嗽?，只是沒想到這樣一位光鮮體面的大人竟然也會懼怕妻子。大娘湊過去，商量著道：“那我給您說個小妾吧？”

    杜寧人都嚇傻了。

    最可怕的是他還沒有來得及拒絕，便聽到后面?zhèn)鱽砹擞挠囊宦暰妫骸皢?，杜大人在西北吃得很好么？?/br>
    第151章 上進

    翌日, 傅朝瑜察覺到杜寧腿腳似乎不太利索，走路時面色猙獰，但是真細(xì)看時, 那家伙卻又強撐著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挺直著腰欲蓋彌彰。

    傅朝瑜在處理公務(wù)，杜寧就這般突兀地跑到他跟前，忽然問道：“衙門最近可有什么事要做？”

    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別說傅朝瑜, 就是邊上的幾個屬官都愣住了。杜大人來了這么久, 除了跟著傅都護出門監(jiān)工，其余時候可沒主動攬過活。大伙兒也都知道杜大人是傅都護的舊交，不僅傅都護對他格外優(yōu)待, 就連前些日子離開的工部等一眾人都對他多有包容。這般情況，也沒人敢對杜寧指手畫腳，由著他輕松快活去了。可這么一個怕麻煩的人, 竟也會變勤快了？

    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傅朝瑜也不想讓其他人來看杜寧的笑話, 于是立馬開口讓他們退下。

    眾人無可奈何地退去，心中無不遺憾，他們實在太好奇了, 杜大人怎么忽然之間就轉(zhuǎn)了性子呢？

    人走之后, 傅朝瑜指了指對面：“先坐。”

    杜寧還沒坐下屁股便開始隱隱作痛, 堅持道：“不必, 我站著就行。”

    傅朝瑜深深打量他一眼，覺得這家伙好像在硬撐。

    傅朝瑜也不跟他說虛的，直接丟給他一套公文：“我公文是最多的, 如今各州的公文先流轉(zhuǎn)到都護府，我過一遍后才能呈去京城, 你若是閑著可以幫我多看看。”

    可杜寧一看到這些摞得極高的卷宗便頭暈眼花，他在國子監(jiān)的時候便最討厭看這些東西，如今自然也沒改了這性子，遂搖頭：“你給我弄幾個出去的活。”

    “再過不久便要辦品瓜宴，此事交給你統(tǒng)攬如何？”

    這么大的攤子交給他？

    杜寧慫了：“我不行?！?/br>
    他沒弄過，從前都是跟在傅朝瑜屁股后面讓傅朝瑜挑大梁的，讓他來負(fù)責(zé)那怎么行？雖然還沒開始，但是杜寧心里已經(jīng)打起了退堂鼓。

    傅朝瑜也好說話：“那就負(fù)責(zé)對接商賈，這點總會吧，若是還不行，我再抽調(diào)幾個人手幫你?！?/br>
    安叔帶過來的人里頭有一大批都是經(jīng)商的好手，常年跟商賈打交道，最適合迎來往送了。

    杜寧連連擺手：“很是不必，這點小事我還是不在話下的，你且放心好了，這回品瓜宴必讓你們賺得盆滿缽滿?！?/br>
    說完，杜寧剛準(zhǔn)備氣宇軒昂地邁步而去，結(jié)果剛伸出腳缺疼得直抽氣。杜寧“嘶”了一聲，呲牙咧嘴地原路返還了。

    傅朝瑜嘖嘖稱奇：“難不成他娘子真的殺到西北來了？”

    傅朝瑜昨兒沒出去，杜寧的遭遇他不得而知?？稍谖鞅蹦茏尪艑幊园T的人基本沒有，唯一的可能便是——杜寧娘子殺過來了。若真如此，過些日子還得正式上門拜訪才行。

    之前他們倆成婚，傅朝瑜都沒能親自到場。

    杜寧拿到了差事，歡天喜地地準(zhǔn)備回去交差了，急得連中午午膳都沒吃。

    他娘子從前都是揪著他直接打的，昨兒在外面特意給他留了面子，一直忍到回家之后再動手。杜寧還有些感動，他娘子這回揍的竟然是屁股，一點兒沒朝臉上使勁兒，可見他娘子心里還是有他的。若是臉上掛了彩，今兒杜寧無論如何也不會出來上工。

    出于這種想法，杜寧被打也沒生氣，反而心里甜滋滋的。多日不被打，他還挺懷念娘子的手勁兒，就是娘子的手勁兒都點大，抽得他到現(xiàn)在還疼得慌。

    回家見了娘子之后，杜寧收了這等亂七八糟的念頭，畢恭畢敬地將自己的差事稟報了一遍。興許是昨日被揍了，杜寧今日別提多乖覺了，可他昨兒那一頓打也冤枉，那大娘非要如此熱心腸，同他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杜寧說完了自己的差事之后，還在辯解：“阿寧，你可不準(zhǔn)冤枉我，我從來就沒想過要納妾的?！?/br>
    楚寧端坐在桌前，一只手輕輕點著桌案，歪著頭上下一掃，氣勢十足，卻并不言語。

    她當(dāng)然知道杜寧既沒有這個膽，也沒有這個心，不過是借著這件事情打他一頓罷了，為了出先前的那一口惡氣。到底心里膈應(yīng)納妾之事，楚寧不愿意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只關(guān)心杜寧手頭的差事：“傅懷瑾還算是看重你，這差事若是做好了，回頭大半的功勞都要落到你頭上，西北一帶的瓜農(nóng)也會記著你的好?！?/br>
    杜寧嘿嘿一笑，有點驕傲：“他當(dāng)然是真心待我的。”

    楚寧看著他犯蠢。其實有時候楚寧也羨慕他，羨慕他什么都不去想，卻還有這么多人幫他。杜家就更不必說了，如今還添了楚家，御史臺的陳淮書、戶部的楊毅恬這幾個都在暗中替他盯著，如今來了西北又有傅懷瑾扶持。他一個人甚至能把天底下的便宜都給占盡了，可坐擁如此優(yōu)勢，這人卻還不善于利用，整天只知道渾渾噩噩度日，看得楚寧心中犯梗。

    她但凡是男子，但凡做到了杜寧的位置，早就順勢一飛沖天了，可惜她身為女眷，許多事情還得借著杜寧的身份來辦：“此次接待，我隨你一同前往，屆時碰到了人，你記得看我眼色行事?！?/br>
    杜寧沒個正形：“這品瓜宴興許要拖到一個月之后，娘子你也要在瓜州待一個多月??？”

    “你以為我像你似的來無影去無蹤，說走便走？”楚寧譏笑，“好歹是成家的人了，做事如此瀟灑，全憑心意，怎得，后悔成婚了，還想著自己是孤身一人？”

    杜寧被罵得臉色發(fā)紅。

    楚寧接著道：“你但凡多提我考慮考慮，都不會那么莽撞行事，當(dāng)日你一走了之，可曾想過若是父母雙親被氣暈過去？可曾想過楚家對你會有偏見？可曾想過倘若我懷孕了呢？”

    杜寧睜大眼睛，他只聽到了后面的幾個字：“懷孕？”

    楚寧：“……我是說如果，眼下還沒有，你別做夢了?！?/br>
    這家伙連養(yǎng)活自己都夠嗆，一點擔(dān)當(dāng)都沒有，這會兒生孩子沒有任何意義。

    杜寧聽她這么說，心里也不高興了，不生就不生唄，他還不稀罕呢，因而犟嘴道：“我其實也不喜歡孩子?！?/br>
    楚寧氣笑了，她有時候挺稀罕杜寧這蠢勁兒。聰明人看多了，驟然見到這么一個蠢得清新脫俗的倒也不賴。楚寧就沒打算走，她并不是嬌貴的人，從前跟著父親一路走南闖北，也是來過西北長住的，對西北，她比杜寧要熟。既然在京城也是虛度年華，還不如趁此機會，來西北多做點兒事。

    第二日，楚寧便讓丈夫轉(zhuǎn)告傅朝瑜她抵達(dá)瓜州的消息。又過一日，楚寧備好了禮，帶著杜寧親自去拜訪丈夫這位好友。

    見面之后x，二人都覺得杜寧這家伙運氣好。

    傅朝瑜覺得杜寧能娶這樣的娘子真是走了狗屎運。

    楚寧覺得杜寧能有這樣的至交好友簡直三生有幸。

    可惜這樣幸運的人不是她。

    楚寧并不是扭捏的性子，既然傅朝瑜也有心扶持杜寧，那她就挑明說了：“我這段時間會留在西北，往后大人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吩咐，只當(dāng)是使喚杜寧了?！?/br>
    這……傅朝瑜瞅了瞅杜寧，按理說應(yīng)該無妨，但杜寧會不會覺得沒面子？

    杜寧膽怯地望天，裝作沒聽見。他娘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又不是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難道他還要攔著嗎？他當(dāng)然也不敢攔著。

    既然杜寧都沒意見，那傅朝瑜也就只能隨他們夫妻二人去了，反正如今都護府缺人，若是楚娘子是個能干的，倒也不賴。

    又過了幾日，各地的瓜商又陸陸續(xù)續(xù)開始在向常樂打聽消息了，得知一月后常樂會有大批胡商抵達(dá)，頓時對這品瓜宴重視了不少。如今天兒還有些熱，各地的瓜運到這兒得損耗不少，為了能讓胡商們吃到新鮮的瓜，許多人準(zhǔn)備好幾車的甜瓜，哪怕?lián)p失一大半，總還是有幾個口感好的。

    甜瓜難以運輸，但是好歹西北這邊都修了路，若是胡商們愿意高價買回去，多麻煩也是值得的。即便沒有胡商，個人讓他們當(dāng)?shù)氐墓厦暣笤?，同樣值得?/br>
    瓜州上下也如臨大敵。

    他們瓜州盛產(chǎn)蜜瓜，西北一帶的瓜就屬他們這兒最有名氣，若是在自己家門口辦的品瓜宴都還輸給別人的瓜，那才真的丟人現(xiàn)眼。

    一切都井井有條，不過令傅朝瑜沒想到的是，跟他們品瓜宴沒關(guān)系的人也都到了。前段日子在涼州開了一個瓷器鋪子的葉周拖家?guī)Э诘貋砹硕甲o府，在都護府旁也盤了幾間大鋪子，準(zhǔn)備合為一間，為他的白瓷弄一個大大的鋪面。

    他來了瓜州之后還特意去拜訪了一番傅朝瑜。一別兩月，葉周模樣大變，頭一次來涼州時還唯唯諾諾，如今再見傅朝瑜卻已經(jīng)游刃有余了。

    提到圣上給的賞賜，葉周滿心激動：“萬萬沒想到咱們邢窯白瓷還能有這樣的造化，如今甚至已經(jīng)跟宮里的采買有了聯(lián)系，下個月便得送一批白瓷進宮。”

    說到這兒，葉周腰板都舒展了，從今往后他們也是半個皇商了。

    傅朝瑜也替他們高興：“如今你們也算能高枕無憂了。”

    葉周道：“這都是托了大人您的福?！?/br>
    他也知道自己憑自己本事做不到這個地步，所以聽說傅大人來了瓜州常樂之后，也緊巴巴地趕著過來了。

    葉周說得格外實誠：“如今大人去哪兒，我便將鋪子開到哪兒，只盼著大人不要攆我?！?/br>
    有了商稅，傅朝瑜高興還來不及呢，這樣的鋪子只盼著多多益善。結(jié)果還真被他等來了，葉周盤下鋪子不久，原本入駐萬國博覽會的商人也都相繼在常樂附近另開了許多商鋪。涼州那兒有萬國博覽會，可瓜州這兒有傅大人。

    傅大人一人可抵千軍萬馬，跟著傅大人總沒錯的。

    鄧如水聽聞新修建的那條街上的商鋪全都租出去了，聽得目瞪口呆：“那兒的鋪子得有一百來間吧，都租出去了？”

    下屬點了點頭，同樣佩服得不行，那條商鋪當(dāng)初修的時候，他們沒少在底下嘀咕說是浪費錢，事實證明，他們太小看傅大人了，下屬敬佩道：“傅大人真能摟錢?！?/br>
    鄧如水敲了敲他的腦袋：“怎么說的這么難聽，這叫生財有道！”

    誰也不可以污蔑傅大人，自己人也不行。

    這品瓜宴不僅在西北一帶萬眾矚目，就連京城也人心浮動，可惜今年下半年忙得很，朝中官員都沒空去圍觀。

    皇上雖然埋怨傅朝瑜不趁他在西北拾辦這樣的盛事，可他心里也清楚，傅朝瑜如今這么做都是為了鎮(zhèn)西都護府。朝廷撥的錢實在是不夠，并非是朝廷沒錢，而是要籌謀軍費開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