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昭聽見蕭衍的話怔怔道:“噩夢？”

    “對, 都是噩夢。”蕭衍放緩聲音道, “臣會一直保護(hù)你，不會傷害你?！?/br>
    姬昭聽到蕭衍的話, 混沌的腦海里唯一的念頭是——他可以繼續(xù)活下去了。

    于是, 姬昭用略微嘶啞的聲音道:“蕭楚之, 我想吃糖?！?/br>
    說完這句，姬昭便再也沒了力氣。

    “好。”

    一顆蜜糖送進(jìn)姬昭的嘴里, 姬昭泛苦的口腔里傳來絲絲甜意，緊繃的神經(jīng)也在此刻得到了放松。

    “蕭楚之，你不可以……殺我……”姬昭含著嘴里蕭衍給他的糖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蕭衍一身寒氣地坐在姬昭的身邊，替身旁的少年捏好被子，修長的手指輕輕描摹著少年精致的眉宇，撥開少年被汗水打濕猶如海藻一般的長發(fā)。

    既然知道了陛下身邊并沒有人在挑撥，那么如何讓陛下相信自己不會害他、不會殺他，相反會庇佑他、保護(hù)他、輔佐他就變成了蕭衍要面對的難題。

    從姬昭那一句句重復(fù)的“你不要殺我”，蕭衍不可能會信只憑自己幾句話便能夠讓對方徹底信任自己。

    蕭衍垂眸，他第一次養(yǎng)孩子便遇見了這么一個極難養(yǎng)的，也不知道姬恒這十幾年在長安究竟在做什么？難道只玩權(quán)術(shù)，一點都不管孩子嗎？

    此刻，福公公緩步上前小聲對蕭衍道:“殿下，您也忙了一天了，接下來便讓老奴在陛下跟前守著吧?！?/br>
    蕭衍半日的時間跑了長安和天云山一個來回，連一口水都沒有喝便守到天黑直到姬昭醒來，即便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

    “不必，今夜我便在這里守著他?！笔捬芸戳艘谎鬯煤苁斓募д训馈?/br>
    福公公聞言不由遲疑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開口道:“那老奴讓人給您搬張小榻過來?！?/br>
    蕭衍聞言點頭默許，福公公見了立刻讓宮人輕手輕腳搬了一張小榻放在姬昭所睡臥榻的旁邊。

    “宮人們就守在門外，若是有事，殿下叫他們便是?！?/br>
    說完，福公公小心吹滅幾盞燈火，瞬間室內(nèi)的光線變得暗淡下來，福公公連同宮人也在這個時候輕輕退了出去。

    蕭衍見此，看了一眼榻上的少年后便躺上旁邊的小榻和衣而眠。

    深夜，姬昭的面色潮紅，蒼白的臉上猶如涂了一層厚重的胭脂，細(xì)密的汗珠從額頭不停落下，喘息聲時重時輕。

    或許是因為緊繃的神經(jīng)在瞬間得到放松，或許是心上的事情壓得姬昭喘不過氣，幾乎是順理成章一般，姬昭在當(dāng)晚發(fā)起了高熱，并且陷入了一個個夢魘之中。

    姬昭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待過的孤兒院，他一個人坐在長椅上看著院子里的小孩子跑呀跑，沒有人找他玩，因為他是他們口中的病秧子，他和他們一起玩他會死，沒有人會想擔(dān)上殺人的罪名。

    所以，他理所當(dāng)然地被孤立了。

    畫面一轉(zhuǎn)，他的心口開始疼痛，隨后是無數(shù)人的驚叫，被搶救回來的他第一次明白死亡，此后死亡的陰影常伴于他，時刻提醒著他隨時會死。

    可是，他……真的好想活……好想活……

    “不要……好疼……好冷，我不想……不想……”姬昭在夢中無意識地呢喃著。

    蕭衍睡覺向來警覺，他聽見姬昭的囈語便瞬間睜開了眼睛，只見臥榻上的少年面色潮紅，雙腳已經(jīng)把蓋在身上的被子蹬開，嘴里是胡亂的囈語。

    蕭衍連忙將人攬在了懷里，只覺得懷中少年的體溫燙得驚人。

    “來人！傳太醫(yī)！”

    話音落下，本來燈火俱滅的宣室殿瞬間燈火通明，所有人都忙碌了起來。

    年邁的太醫(yī)被高大健壯的侍衛(wèi)從太醫(yī)院背了過來，進(jìn)入宣室殿的內(nèi)室便連忙替姬昭把脈。

    “憂思過重，心緒不寧，驟然放松這才導(dǎo)致的高熱不退。”太醫(yī)收回把脈的手道。

    蕭衍聞言擰緊了眉頭，看著躺在臥榻上面色難看的姬昭重復(fù)道:“憂思過重，心緒不寧?！?/br>
    是因為李則盈口中的噩夢嗎？蕭衍煩躁地?fù)軇又滞箝g的佛珠，忽然間他竟有了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臣先為陛下退燒吧。”老太醫(yī)說完便取出了自己醫(yī)箱里的銀針，小心翼翼地將銀針刺入姬昭的xue位，為姬昭強行退燒。

    一套針施完，老太醫(yī)的額頭上已經(jīng)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接過身旁宮人的手帕后隨意擦了擦汗便拿起紙筆寫下藥方。

    “藥煎好了便盡快給陛下服用?！崩咸t(yī)略微有些氣喘地說道。

    一旁的福公公連忙收好藥方，請?zhí)t(yī)去

    一旁休息，自己則是盯著小太監(jiān)門抓藥煎藥，宮人門足足忙活了一個時辰才煎好了一碗湯藥。

    然而藥煎好了，但是卻死活喂不進(jìn)姬昭的嘴里。

    不得已，福公公只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蕭衍。

    “我來吧。”

    蕭衍接過藥碗，強行使姬昭張開了嘴，那力道看得一旁的福公公當(dāng)真是要心疼死了。

    “殿下，您輕點?。　?/br>
    到時候您手一松開，陛下臉上全是你的指?。?/br>
    然而姬昭的嘴閉得死緊，不用蠻力根本打不開。

    于是，蕭衍手指不得不用力強行讓姬昭張嘴。

    只見姬昭檀口微張，蕭衍手持著湯藥緩緩地喂了進(jìn)去。

    一碗藥喝完，姬昭又突然叫熱，非得蹬開身上的被子，甚至想扯自己身上的中衣。

    少年的手無意識地亂扯，衣帶被扯開，衣衫散落，露出了雪白瘦削的肩膀，摸上去甚至有些硌人。

    蕭衍連忙為姬昭蓋上被子，雙手緊緊地?fù)е蛔屗鷣y掙扎。

    “放開……放……”姬昭忍不住扭動身子，在他的夢里他此時正被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來的章魚死死纏住，讓他喘不過氣來。

    “別鬧！”抱著姬昭的蕭衍拍了一下懷里一點都不乖的孩子道。

    姬昭忽然被夢里的章魚拍了一下頓覺委屈，可是他找不到可以說委屈的人，只能蜷曲著身子默默忍耐。

    似乎是察覺到了姬昭的委屈，蕭衍輕輕伸手拍著姬昭的后背，讓他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

    姬昭這一病便折騰了整整一天一夜，待到姬昭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又黑了。

    “水……”姬昭略帶沙啞的聲音在安靜的宮殿響起，隨后一碗清水便遞到了姬昭的嘴邊。

    溫水滋潤了姬昭干啞的嗓子，同時姬昭也行有了力氣睜開眼睛。

    只見，燭火之下，攝政王蕭衍身著雪白中衣坐在榻邊為他端著清水，而身旁空位的余溫告訴姬昭之前他們倆睡在一起。

    是蕭衍在照顧生病的他，那是不是說明蕭衍不知道自己不是小皇帝，他又可以繼續(xù)活下去了，姬昭醒來再一次確定了自己可以繼續(xù)活下去的這個事實。

    于是，他忍不住開口對蕭衍道:“攝政王難道不懂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這個道理嗎？”

    話音落下，姬昭抿唇，他的性子一定是非常的糟糕并且招人討厭。

    只見蕭衍放下手中的清水俯身捏著姬昭的下巴道:“若非是某人病中非要踢被子，我又怎會和陛下擠在一起?！?/br>
    姬昭聞言失語，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會踢被子。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姬昭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開口問道。

    “第二天的子時?！笔捬芑卮鸬?。

    姬昭聞言不由吐出一口氣:“還好，沒有錯過春闈?！?/br>
    天亮后便是科舉考生考策論的時候，而他作為出題人需要親臨考場親自宣讀題目。

    蕭衍看著姬昭這幅松了一口氣的模樣他忍不住問道:“謝檀書對陛下而言便那么重要，讓陛下如此不顧惜自己的身體！”

    說到最后，蕭衍的語氣竟然是染上了幾分怒意。

    第二十九章

    而坐在床榻上的姬昭對于蕭衍的話則是顯得有幾分迷惑, 他要去考場和謝檀書有什么關(guān)系？這本就是他定好的計劃，他自然要去執(zhí)行它完成它，才不會讓蕭衍調(diào)動的五千精兵和這次的科考改革變得毫無用武之地。

    晦暗不明的燈火下, 姬昭抬頭看向面沉如水的蕭衍開口問道:“蕭楚之，你在生氣什么？”

    蕭衍看著身前的少年茫然無知地問著自己在生氣什么, 一瞬間他氣笑了。

    “陛下，你當(dāng)真喜歡謝檀書喜歡到不顧自己的安危？”蕭衍低聲反問道, 昏暗的光線落在蕭衍身上, 襯得他多出了幾分陰郁。

    “我喜歡謝檀書？”姬昭聽到這句話后聲音都驚得變調(diào)了, 甚至連自稱都忘了，隨后便是驚怒不已，用身旁的枕頭去砸面前的蕭衍。

    姬昭剛剛從發(fā)熱中醒來, 身上根本沒有力氣，砸在蕭衍身上的枕頭也是軟綿無力。

    蕭衍任由姬昭手上的枕頭砸在自己身上，甚至還伸出雙手去扶住了姬昭的肩膀，免得他從榻上不小心栽下來。

    姬昭抬起頭看著蕭衍道:“蕭楚之, 是什么讓你覺得朕會喜歡謝檀書？”

    且不說謝檀書有自己的官配, 姬昭對謝檀書也沒有任何風(fēng)月之情。更何況，他就不喜歡男人！

    “蕭楚之, 你自己是斷袖, 便不會以為天下人都是斷袖吧！”姬昭惡狠狠地說道。

    蕭衍看著面前少年發(fā)怒, 心中不知為何松了一口氣。

    “陛下不喜歡就好。”蕭衍輕輕拍著姬昭的背部道，“對方狡詐多疑, 心狠手辣, 對陛下來說不是良配。待陛下成年之后, 我為陛下尋一個……”

    說到這里，蕭衍竟然想不出什么樣的女子能配得上面前的小陛下, 才不至于委屈了他。

    就在蕭衍思考長安城中合適的高門貴女時，懷中的少年一口咬上了他的脖子。

    蕭衍眉頭因為刺痛不由一皺，低頭一看姬昭的略顯蒼白的嘴唇上已經(jīng)染上絲絲血跡，散發(fā)殷唇宛如妖魅，接著他便聽見對方惱怒地道:“我不要你做主！”

    蕭衍看著對方沾染血跡的嘴唇有些好氣又好笑，這是發(fā)現(xiàn)咬不動自己肩膀所以才咬脖子。這般想著，蕭衍輕輕用手指擦拭掉姬昭嘴唇上的血跡，然后道:“選個陛下喜歡的，陛下喜歡誰，我便為陛下求娶過來。”

    姬昭坐在床上看著放緩語氣和他說話的俊美男人出聲道:“這還差不多?！?/br>
    說完，姬昭便扭過了頭去，他最討厭蕭衍替他做主，幸好對方還算愿意聽他的意見。

    “陛下早點休息?！笔捬軐⑹址旁诩д训念^上輕聲哄道。

    “朕明日要親臨考場?！奔д雅拈_蕭衍放在自己頭上的手直視蕭衍道。

    話音落下，姬昭便看見蕭衍眉頭緊鎖。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br>
    蕭衍得到姬昭的回答嘆息道:“罷了?！?/br>
    蕭衍知道面前的小陛下氣性極大，若是不讓他去，鬧起來怕是又要病上一次，不如自己跟著他一起去，看嚴(yán)實些，免得讓他又病上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