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孟棨所寫筆記小說《本事詩》里， 楊素的愛妾樂昌公主思念前夫徐德言， 楊素讓樂昌公主和前夫團聚， “破鏡重圓”。

    唐代劉餗所寫筆記小說《隋唐嘉話》里，楊素的寵妾與李百通看上了眼，居然大咧咧地在楊素府中私通， 被楊素逮個正著，但楊素看李百通是個少年俊才，就把寵妾送給了李百通， “成人之美”。

    唐末杜光庭所寫傳奇小說《虬髯客傳》里，楊素的歌伎紅拂又和李靖私奔了， 楊素還是欣然成全了紅拂和李， 又來了個“紅拂夜奔”。

    這三個后世耳熟能詳?shù)墓适?，除了“破鏡重圓”據(jù)考證雖然正史無記載，但有存在的可能性之外，“成人之美”和“紅拂夜奔”都是完全虛構(gòu)的。

    李百藥出身博陵李氏，二十八歲就襲爵安平縣公， 是太子楊勇的通事舍人，楊廣繼位后就被排擠外貶。李靖出身“五姓七望”隴西李氏丹楊房， 更不是《虬髯客傳》中的布衣書生。兩人都是世家子弟。

    別說兩人出身高貴，性格高傲，做不出私通私奔的事。再者， 他們看上了誰， 隨口和楊素提一句， 楊素就會欣然贈送美人。

    雖然不知道唐人為什么在寫小說的時候， 都熱衷給楊素頭上染點綠，但從他們總想撬楊素家的美人，翹完后還讓楊素給主角當送官送錢的貴人，就知道楊素在隋朝權(quán)勢之重。

    楊素在隋文帝楊堅手下屢立戰(zhàn)功，在隋文帝一朝就已經(jīng)位高權(quán)重，不僅自己被封越國公，其子皆因為他的功勞被隋文帝封爵。

    他又助楊廣奪嫡，輕松幫楊廣平定漢王楊諒叛亂。楊廣對其厚賞無數(shù)。

    楊素的權(quán)勢在大業(yè)元年達到了鼎盛。

    而鼎盛后，盛極而衰之快，讓楊素所料未及。

    當楊素助楊廣坐穩(wěn)了皇位，在楊廣心中，楊素就成了影響他皇位穩(wěn)定的因素。

    即使楊素未有任何錯誤，還主動把弱點遞給楊廣，廣求家產(chǎn)美姬，甚至做出早上拆房子晚上建房子這種奇葩事，引來眾人鄙夷。楊廣還是忌憚他。

    大業(yè)二年，太史令上奏楊廣“分野有大喪”。

    時人都信讖緯，太史令其實不是專職的史官，而是官方“占星術(shù)士”?！胺忠啊笔窍惹貢r傳下的占星術(shù)用語，即將天上星宿劃分成十二個星區(qū)，與地上疆域?qū)?yīng)，以預(yù)言禍福。

    隋朝的名稱取自“隨國”，與楚國同屬“翼軫”分野。隋文帝和楊廣都信這個，所以隋朝沒有楚王和楚國公。

    楊廣聽了太史公的上奏后，很快就將楊素改為隋朝第一個楚國公。

    楊素立刻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漢文帝曾經(jīng)率領(lǐng)群臣哭死舅父。楊廣此舉和漢文帝差不多，就是告訴楊素，你現(xiàn)在自己選擇去死，還能給自己和家族留個體面。

    于是改封楚國公后不久，楊素就生病了。

    楊廣一邊派名醫(yī)去為楊素醫(yī)治，一邊暗中打探楊素的病情和對此事的反應(yīng)。

    聽了宇文述打探回來的消息后，楊廣心里對楊素的怨恨有些憤怒，但楊素好歹還是順從地走上了自己給他安排好的路，楊廣大度地原諒了楊素。

    只要楊素死，他仍舊能厚待楊素的家族。

    楊廣對宇文述道：“若楊素不死，朕必定除其族！”

    宇文述恭敬道：“陛下請安心，楊素必是不敢不死的?！?/br>
    楊廣冷哼：“希望他能識趣?！?/br>
    大興城中，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得知了這件會讓朝野上下轟動萬分的事。

    這時，高颎正手持書卷，敲著李世民的腦袋。

    李世民很聰明，但有了小馬之后，總有點定不下心讀書，此次考校又被高颎看出了“趕工”的痕跡。

    雖然李世民的功課是完成了，學(xué)識也掌握得不錯。但這時候老師教書不僅看結(jié)果，也看重過程。

    態(tài)度至關(guān)重要。

    李世民就是讀書態(tài)度不端正，必須被敲腦袋。

    高颎離開大興時，就感到了皇帝和楊素之間的氣氛有些古怪，所以留下了人觀察楊素的動靜。

    家仆前來送信時看了李世民和李玄霸一眼。

    高颎問道：“可是越國公的事？”

    家仆抱拳：“是?！?/br>
    高颎道：“越國公之事無不可被外人所知的，直說即可?！?/br>
    家仆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語言，簡略道：“陛下改封越國公為楚國公，食邑兩千五百戶?！?/br>
    高颎點頭，道：“知道了，下去吧?！?/br>
    待家仆離開后，剛被敲了腦袋卻和沒事人似的李世民，好奇道：“老師，越國公是誰啊?！?/br>
    李玄霸無語：“哥，你連越國公楊素楊公都不知道？”

    李世民想了想，道：“你說楊公我就知道了。我還知道，越國公改楚國公，是厚賞！”

    李玄霸嘀咕：“本來應(yīng)該是這樣。”

    封王和封公中最高等的封號都是春秋戰(zhàn)國的“國號”。從春秋戰(zhàn)國時各國國力強盛，劃分王爵和公爵中的地位高低。

    比如“唐國公”的“唐”是春秋不知名小國，地位就比春秋五霸“越國公”的“越”地位低。

    最高等的爵位，自然是“秦晉楚齊魏燕趙韓”，“秦晉楚”又在這其中獨一檔。所以楊素從越國公改封楚國公，本應(yīng)是“晉升”了。

    高颎雖然年紀大了，但耳力非常好。李玄霸嘀咕得很小聲，他仍舊聽到了。

    “李三郎，為何是‘本來’？”高颎問道。

    他的結(jié)論和李世民一樣，所以聽完家仆傳遞的消息后就沒再在意，以為自己之前察覺的皇帝和楊素之間氣氛古怪是錯覺，這對君臣關(guān)系仍舊很親近。

    但高颎已經(jīng)在教導(dǎo)李玄霸時，見識過李玄霸在政治上異于常人的敏銳，便想聽聽弟子的意見。

    李玄霸想了想，沒有藏拙：“我與二哥伴駕回洛陽東京時，太史令曾向陛下上奏，‘分野有大喪之氣’。”

    李世民撓頭；“有這事？嗯……唔？想起來了！還真有！當時阿玄你就嘆了口氣！我記得很清楚！”

    高颎自言自語：“分野……分野……”

    李世民突然驚呼一聲：“哎呀！楚國和隨國不是同一個分野嗎！”

    高颎手不自覺地一松，書本落下。

    書本還未落地，李世民條件反射地竄出去，接住了書本。

    “給，老師！”李世民洋洋得意。

    高颎：“……”

    李玄霸：“……”

    本來現(xiàn)場氣氛挺凝重，現(xiàn)在凝重不起來了。

    高颎面無表情地接過書，又在李世民腦袋上敲了一下。

    李世民疑惑抱頭：“老師為何又敲我？”

    高颎道：“沒什么，就是順手?！?/br>
    李世民氣呼呼地哼哼了兩聲，爬回坐榻上繼續(xù)坐著。

    李玄霸拍了拍二哥的腦殼。

    李世民：“……干什么？”

    李玄霸道：“看看二哥的腦殼的硬度有沒有進化?！?/br>
    李世民對李玄霸威脅地揚了揚拳頭。嘲笑你哥，小心我也敲你腦袋。

    李玄霸看見二哥要動手了，趕緊轉(zhuǎn)移話題：“老師，今日課程是先中斷嗎？”

    高颎搖了搖頭，道：“繼續(xù)上課。今日換一堂課，我給你們講漢文帝?！?/br>
    高颎繼續(xù)講課。

    當他講到漢文帝給還沒死的舅舅哭喪時，李世民嘟囔道：“和陛下現(xiàn)在所做的事好像啊。但楊公不是陛下的寵臣嗎？”

    李玄霸提醒：“二哥，聽課就好好聽。朝堂的事離我們很遙遠，想那么多干什么？”

    高颎道：“離你們不遙遠。李二郎，你還想到什么？”

    李世民皺眉苦思了一會兒，道：“難道楊公也是權(quán)臣，試圖在朝中一手遮天？”

    李玄霸搖頭：“沒有。楊公謹小慎微?！?/br>
    李世民道：“那就是楊公名聲太好，聲望太過？”

    李玄霸繼續(xù)搖頭：“不是。楊公自當今皇帝繼位后，一直對外宣揚貪財好色的名聲，時人皆鄙夷?！?/br>
    李世民眉頭皺得更緊：“這是本性還是自污？無論是什么，楊公都對陛下沒有威脅啊。雖然楊公是個很厲害的大將軍，但楊公不僅已經(jīng)入朝，還已經(jīng)年老。且楊公對陛下忠心耿耿……想不明白，唉，想不明白?！?/br>
    高颎攥緊了手中的書，面色仍舊平靜：“李三郎，你如何想？”

    李玄霸看了高颎的表情一會兒，心里掙扎了一下，垂首看著桌面：“此事不在楊公是否對陛下有威脅，而在陛下心中如何想。大約是楊公功勞太大，大到了陛下看著就難受的地步。陛下對擁立他上位的功臣都如此，對原本與他有芥蒂之人不知道會如何?！?/br>
    高颎在李玄霸話說了一半時，就神色大變：“三郎慎言！”

    李世民愣了一下，撲上去捂住弟弟的嘴。

    但李玄霸還是完整地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了。

    他靜靜地抬頭直視著高颎的眼睛。

    高颎與李玄霸對視。

    他早就察覺了。李玄霸有一雙與七歲孩童不符的沉靜雙眼。

    雖他見過許多文靜的孩子，但“文靜”“安靜”和“沉靜”是不同的。前者只是“靜”，后者更在于“沉”。

    沒有經(jīng)歷許多事，不該有一雙“沉靜”的雙眼。

    高颎這樣有智慧的人，不會聽不出李玄霸的意有所指。何況李玄霸說得一點都不委婉。

    他又想起，太子勸他和宇文弼退一步時，似乎隱晦有提到李玄霸和李世民曾在陛下那里聽到了什么。

    高颎道：“三郎，你是想說，陛下對我也起了殺心嗎？”

    李世民看看弟弟，又看看老師，把李玄霸的嘴捂得更死了。

    “怎么可能！老師別胡思亂想，當今陛下英明神武心胸開闊有容人之才，老師又是舉世大賢，陛下一定會厚待老師！”李世民嘴皮子飛快翻動，連珠般地說了一串。

    李玄霸想把哥哥捂嘴的手扯開。他不僅沒扯開，李世民還加了一只手。

    李玄霸：【放開！你捂著我鼻子，快憋死了！】

    “?。　崩钍烂褛s緊松開手。

    李玄霸大喘氣。

    李玄霸，七歲卒于被二哥李世民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