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打斷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一唱一和，皺眉問道：“火珠不是海外奇珍，佛門至寶嗎？！”

    李世民道：“火珠和水玉其實是一類玉石。神怪志異小說中的太陽精華‘火珠’、萬年不化寒冰‘冰精’、水中精靈化身的‘水精’，其實都是指的它。它只是埋藏在地下的一種礦石，雖然漂亮，但其實沒有那么多功能?！?/br>
    李玄霸道：“我和二哥把記載水晶石的書都帶來了。”

    楊廣趕緊讓兩個孩子把書拿到他的身邊，給他介紹水晶石。

    李世民拿起一本“古”書道：“我們最初是從這本從西市淘到的殘本上看到火珠和水晶是同一種東西……咳，陛下，不過我們受騙了，這不是古殘本?！?/br>
    楊廣正想問這是何殘本，聽到李世民說“受騙”，哭笑不得：“受騙？”

    李世民展開殘本道：“泛黃的地方太均勻，一看就是染的?！?/br>
    其實李玄霸之前染得很自然，現(xiàn)在是重新染成了“不自然”。

    李世民指著蛀蟲洞：“蛀蟲啃書頁，蟲洞邊緣應(yīng)該是參差不齊的，但這蟲洞……嗯，太圓了?！?/br>
    李玄霸修蟲洞的時候，李世民還在一旁嚷嚷不夠圓不夠假，親自上手挖洞。

    李世民又把書本上的隸書展示給楊廣看：“這隸書……筆畫也太尖銳了，隸書應(yīng)該是圓潤的?！?/br>
    折騰出半隸半楷的字體，費了李玄霸不少工夫。

    楊廣拿起古殘本仔細(xì)觀察，笑道：“確實是今人仿古之作。你們被騙了多少？”

    李世民嘆氣：“整整三百錢！”

    楊廣笑道：“吃一塹長一智，這三百錢就當(dāng)買教訓(xùn)了。怎么，這殘本雖然是假古書，但內(nèi)容是真的？”

    李世民點頭：“阿玄不管真假殘本都會看，會驗證。雖然這不是古書，但內(nèi)容可能是從古書中抄來的。所以阿玄才會上當(dāng)?！?/br>
    李玄霸：“……內(nèi)容是真的，那就是古書。筆墨紙張其實無所謂?！?/br>
    李世民對楊廣嘆氣：“阿玄又嘴硬了?！?/br>
    楊廣失笑，看起這假古書中的記載。

    如李世民所說，古書是假的，但內(nèi)容確實是記載的古書內(nèi)容。

    水晶在古籍中又叫水玉、水碧、玉英等。《山海經(jīng)》中記載，日堂庭之山和丹山東南洛水流域多水玉。耿山多水碧。

    先秦《楚辭》中“登昆侖兮食玉英”，漢代《上林賦》中“水玉磊珂”，三國《廣雅》中又名“石英”，都是水晶。很早的時候，水晶就是貴族常用的裝飾品。

    而且這些古籍注釋中還記載得很清楚，東?？なa(chǎn)水晶。

    楊廣嘆氣：“東?？ぃM不就是海州？先秦時屬于楚地，司馬相如的丈人卓王孫也曾在東海郡販賣鹽鐵。民間盛傳的東海水晶宮，也都是指的東?？ぐ??！?/br>
    楊廣知道得這么清楚，是因為他正準(zhǔn)備把海州改回東?？?。其原因就是海州進(jìn)貢的水晶討了他的喜歡，讓他覺得東海與水晶更配。

    李世民苦著臉道：“東海掘地三尺就能挖出水晶。火珠不過是大塊的水晶磨成球?！?/br>
    李玄霸學(xué)著二哥的苦臉補充：“其中所謂精氣，其實只是水晶礦在成長時混入了其他金屬，就像是燒制琉璃時在里面加入金銀絲。在東海，這樣的水晶叫發(fā)晶，數(shù)量也不少。我記得陛下宮中就有很大塊的發(fā)晶假山盆景?！?/br>
    楊廣抬手指了一下。

    李世民和李玄霸轉(zhuǎn)頭。

    哦，這間宮室角落里就有一塊發(fā)晶假山盆景。

    楊廣被古籍中的記載氣笑了：“有一群僧人為了傳教，盯上了水晶神秘的色彩，所以把水晶磨成球，假裝是天然的寶珠，然后四處招搖撞騙，還找到了周武帝？武帝身邊的賢臣拆穿了這個伎倆，讓武帝堅定了滅佛的心？還有這事？”

    李世民和李玄霸對視一眼，都搖頭：“這個我們就不知道了。我們問母親，母親也說不知道，只說有一日武帝突然就不喜歡火珠了。不過武帝還是給火珠加持咒語，應(yīng)該是信了一點火珠是佛寶的話？”

    楊廣嘴角微抽：“水晶本就可以加持咒語?！?/br>
    至此，楊廣徹底失去了對水晶球的興趣。

    他喜歡火珠，是因為火珠即使在西域珍寶中也十分獨特，乃是佛寶。結(jié)果知道就是水晶磨成的球，那就沒意思了。

    楊廣沒有懷疑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話，因為李世民和李玄霸所說的話都是真的。

    古籍是真的，記載是真的，北周武帝和佛寶的故事也是半真半假的。

    有了這么多記載古人還會受騙，是因為現(xiàn)在沒有“搜索引擎”。即使古籍中有記載，除非你正好看過這一本，不然也會被騙一輩子。這就是信息偏差。

    李玄霸對比如今古人的優(yōu)勢，就是現(xiàn)代人已經(jīng)把知識整合好了，所以他只需要按照現(xiàn)代的知識“按圖索驥”，把古籍找出來。

    大部分“神秘”的事拆穿后，如魔術(shù)揭秘一樣，都會給人以“就這”的感覺。

    李玄霸搜集的古籍大多都是楊廣看過的。如《山海經(jīng)》《楚辭》《上林賦》這種哪個文人沒看過？《廣雅》更是啟蒙級別的書本了。

    所以楊廣粗粗掃了一眼，就覺得又掃興又生氣。

    那群西域僧人，居然用這么明顯的騙術(shù)。怪不得武帝會氣得滅佛。

    楊堅和獨孤皇后是虔誠的佛教徒，但楊廣因為自比武帝，所以對佛教的感覺就一般。

    雖然他奉承楊堅和獨孤皇后的時候常修佛寺，但自己大動土木修的都是自己住的行宮，突出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神佛什么的，在這位自詡千古一帝的帝王眼中，都不值得多看重。

    對這一點，李玄霸還是挺敬佩他。

    行宮改朝換代后可以繼續(xù)用，也可以拆除；修佛寺，將來不知道造就免稅佛門地方豪強，和牛皮癬似的。

    楊廣正準(zhǔn)備西行。拆穿西域珍寶之后，楊廣對西域的好奇都少了一些。他決定不西行了，直接去北巡找突厥。

    修運河只是千古一帝的第一步，好大喜功的皇帝就沒有不重“武功”的。楊廣準(zhǔn)備先找有點不老實的高句麗練練手，等高句麗投降之后，楊廣給自己樹立的最大的“武功”自然是征服突厥。

    比起高句麗，突厥才是中原王朝心腹大患。他父皇壓制了突厥，他就要完全掃平突厥。

    李玄霸這蝴蝶翅膀，扇了一點，馳道少修了一兩條，但沒扇太多，楊廣還是決定開春就離開大興城。

    得知“火珠”的真面目后，楊廣就十分隨意地答應(yīng)了李世民和李玄霸想要的賞賜。

    本來楊廣想直接讓竇夫人換一個送，但李玄霸委婉提起先帝先后非常信佛寶，若直接拆穿佛寶，恐怕不是很妥當(dāng)。

    楊廣笑話道：“我看你就是擔(dān)心你父親又在你們母親的嫁妝中挑挑選選其他東西。李淵這人也真是的，唐國公府又不窮，盯著女人的嫁妝，實在不像話。”

    對這一點，就連仍舊很喜歡耶耶的李世民都不住點頭。

    于是楊廣決定先收禮，然后將佛寶火珠賜給李世民和李玄霸，以全兩個孩子對他的忠心和對竇氏的孝心。

    火珠賜給李世民和李玄霸之后，竇氏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幫忙保管御賜珍稀物品。但御賜之物不能送給他人，甚至不能給家中其他人用，沒人能逼竇氏把嫁妝火珠拿出來再送一次人。

    李世民忍不住在心里高喊：【耶?。?！】

    李玄霸嘴角也浮現(xiàn)微笑。

    楊廣慷慨道：“這火珠朕本就不需要，不算賞賜。你二人再想一件賞賜……你們拆穿了火珠騙局，可以多要一項賞賜！”

    李世民想了想，道：“我沒什么想要的……啊，我想起來了，阿玄很饞宮中藏書，常說想給老師們打下手，能幫忙看書?？傋屘拥钕聨еゲ惶线m。”

    楊廣隨手丟了個令牌給李玄霸。

    李玄霸沒反應(yīng)過來。

    李世民一個橫跳，輕松接到了令牌，得意洋洋道：“阿玄手笨，還是我厲害。謝陛下！阿玄，快說謝謝陛下。”

    李玄霸這才回過神，趕緊謝恩。

    楊廣道：“三郎想要什么？是為二郎求？”

    李玄霸想了想，道：“我想請求和陛下單獨說些話?！?/br>
    楊廣還沒答應(yīng)，李世民驚訝道：“為何？你有什么話還需要瞞著我？！”這和原本計劃的不一樣！

    李玄霸道：“就是不想告訴你?！?/br>
    楊廣把李世民往李玄霸面前湊的小腦袋擋開，失笑道：“好，不告訴李二郎。來人，把李二郎帶走?！?/br>
    李世民不高興道：“阿玄！你還是不是我弟弟了！怎么能瞞著我！”

    楊廣打了個響指：“捂嘴?！?/br>
    宮人笑著把李世民的嘴捂住，把李世民提溜了出去。

    楊廣笑道：“朕也很好奇，三郎有什么話需要瞞著二郎?！?/br>
    李玄霸先起身走到楊廣面前，恭敬跪地叩首后，才起身正坐著道：“我先天體弱，孫醫(yī)師曾言，我很難活到弱冠?！?/br>
    楊廣一愣，然后表情露出一絲悵然和同情。

    其實這件事他隱約聽御醫(yī)和蕭皇后提過。只是那時兩個孩子對他就是逗樂的晚輩，所以他沒有多在意?，F(xiàn)在李玄霸當(dāng)面提起，他又對兩個孩子多了些好感，所以不由牽動了些心緒。

    李玄霸垂著頭道：“前些時日兄長酒后失言，我和二哥被訓(xùn)斥，我才明白，嫡長兄和尋常長兄是不同的。而二哥才華橫溢，將來肯定很艱難。我身體極弱，連做官都難。仔細(xì)想想，我只能為二哥積攢些金錢俗物。這樣二哥將來自己打拼時手頭寬裕些，或許會少吃些苦?！?/br>
    他再次叩首：“所以我請求陛下以皇家的名義參與我的生意，給我一個類似宮廷商人的權(quán)力。這樣我就能越過唐國公府，為二哥多攢些私房錢?！?/br>
    楊廣看著跪在地上的瘦弱孩子，心情極其復(fù)雜，久久不能言。

    楊廣起身，將瘦弱的孩童扶起來：“何至于此？有朕在，唐國公府不敢偏心?！?/br>
    李玄霸道：“法理人倫不容更改。陛下日理萬機，天下間讓陛下煩心的大事多著。我無論是身為臣子還是身為晚輩，都不該讓陛下為這點小事多cao心。何況若這點小事都次次讓陛下做主，豈不是顯得我和二哥很沒有本事？我和二哥還是有些自持才高傲物的。”

    楊廣忍俊不禁：“你二人確實有些自傲。你就只請求這個？朕看那李建成很是平庸，讓你二哥繼承爵位也是可以的?！?/br>
    李玄霸使勁搖頭：“家和萬事興，兄弟友悌才是最重要的。朝廷法理更是不能也不應(yīng)該改變。兄長是我和二哥同父同母的胞兄，我和二哥理應(yīng)退讓。再者，這天下之大，朝堂之大，陛下又是我和二哥的表叔，二哥有的是機會建功立業(yè)。我只是不想二哥將來伸手向唐國公府公中要錢時，會讓兄長不滿。”

    楊廣說的話，李玄霸一個字都不信。

    雖然楊廣是嫡次子繼位，他在別人說他是嫡次子的時候會生氣，也厭惡無能的嫡長，但誰要是在他面前詆毀嫡長繼承制，那么楊廣一定會動殺意。

    正因為他是奪嫡，才更要維護(hù)嫡長，以證明自己不是奪嫡，是父皇母后的選擇，是正常繼位。只是嫡長兄被廢，他成了嫡長。

    他不是什么奪嫡，是正統(tǒng)繼位。

    用后世的話來說，就是先上車的人大多會焊死了車門。

    楊廣對待嫡次子楊暕的態(tài)度就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歷史中太子楊昭病逝后，楊暕認(rèn)為按照順位自己就應(yīng)該是太子，便以太子自居。但楊廣居然因此就猜忌楊暕，派人嚴(yán)密監(jiān)視楊暕，楊暕幾乎是被軟禁。

    這對父子死的時候，楊廣還問是不是楊暕政變，而楊暕還以為是楊廣要殺他一直喊冤。

    “奪嫡”就是楊廣的心魔，哪怕楊昭死了，楊暕身為楊廣當(dāng)時唯一成年的兒子，幼子趙王還在襁褓中，楊暕都不能露出“奪嫡”的念頭。

    至于楊暕那些治下不嚴(yán)、奢侈、與寡婦私通的“罪”，在當(dāng)時宗室子弟中不算什么。楊廣以前就知道了，并沒有太在意。當(dāng)要懲治楊暕的時候，就是“死罪”。

    所以楊廣雖然“同情”李世民和李玄霸，在一些小事上會為他們出頭。但他們二人若是露出想違背法理的念頭，立刻就會被楊廣厭惡。

    楊廣不允許別人挑戰(zhàn)規(guī)則，尤其是“尊卑”規(guī)則。

    但李世民和李玄霸與李建成的矛盾已經(jīng)擺在了明面上。連一個香皂鋪子都能弄出這么多事，將來不知道還有多少矛盾展現(xiàn)在楊廣面前。

    為了不讓楊廣到時候腦袋一抽，李玄霸先給楊廣打預(yù)防針，提前做出受害者的模樣，并且坦露心跡。

    他活不到弱冠，所以無論做什么都不是在試圖謀奪李建成嫡長子的地位。

    二哥自傲，會自己掙功勞，也不會眼饞李建成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