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房喬，他不了解。但李玄霸剛說了“房相”，那這個人肯定是李二郎的心腹和肱股之臣，《唐書》蓋棺論定的大才。房喬已經(jīng)近而立之年，未來該有的才華，現(xiàn)在應(yīng)該都有了。所以在明知自己在大隋不可能得到重用的前提下，他一定會牢牢抓緊成為“房相”的機會。

    而且房喬還是房彥謙的兒子。以房彥謙的正直，他的獨子肯定品行不差。

    李玄霸的選擇中唯一的不確定因素，竟然只是自己。

    如果自己對陛下足夠忠誠，自己不一定會相信李玄霸的讖緯。

    讖緯虛無縹緲，他看不見；大隋蒸蒸日上，是他眼前的事實。

    大部分人都會選擇相信眼前的事實，不相信讖緯“妖言惑眾”。

    說難聽些，李玄霸的話完全可以說是挑撥自己背叛陛下，是貨真價實的“妖言惑眾”。

    這讓長孫晟都快氣笑了。

    因為他得出這個結(jié)論的時候，就更加確信李玄霸“找樂子”的心態(tài)是真的了。

    李玄霸若想勸他別帶病去西域，完全可以換個方式！

    這些幾乎是“謀反”的話，和勸自己不去西域有關(guān)系嗎？！

    就算以“讖緯”的方式勸說自己，也完全只告訴自己未來安業(yè)會苛待繼母和年幼的弟弟meimei。他甚至可以告訴自己，安業(yè)與唐國公府反目成仇，導(dǎo)致殺身之禍！

    李玄霸又吃完了一塊糕點，擦干凈手，用溫水清了清嗓子。

    “伯父，你平靜下來了？”李玄霸問道。

    長孫晟問道：“該是我問你，大德，你平靜下來了嗎？”

    李玄霸道：“我一直很平靜?！?/br>
    長孫晟氣笑了。

    他從坐榻上下來，走到李玄霸身邊，狠狠按了一下李玄霸的小腦袋：“你二哥知道你的精神狀態(tài)嗎？你要不要去找個高僧給你念念經(jīng)？”

    李玄霸扶著腦袋道：“我是傾向滅佛的?！?/br>
    長孫晟倒吸一口氣：“你還真是什么都敢說。我怎么會有你這樣的親家子？！”

    李玄霸道：“因為你的女兒是史書上蓋棺論定的千古賢后？樣樣優(yōu)秀，生了三子四女七個孩子，后世人推測，她是生孩子太多活活熬死的，享年三十六歲。”

    長孫晟身形踉蹌，咆哮道：“李玄霸！”

    李玄霸道：“你急什么？我還沒說長孫四郎……”

    長孫晟趕緊擺手：“別說了別說了！”

    李玄霸道：“那長孫安業(yè)……”

    長孫晟深呼吸：“別說了！”

    李玄霸安慰道：“別太擔(dān)心，后來當(dāng)皇帝的是你外孫。雖然長孫四郎晚年不詳，但后來也平反了，長孫一脈恢復(fù)爵位，仍舊鼎盛?！?/br>
    長孫晟咬牙切齒：“李玄霸，我讓你別說了?！?/br>
    他就算被突厥可汗扣留的時候心情都沒有這么壞！

    李玄霸從坐墩上跳下來，對長孫晟作揖：“為了避免未來的悲劇，請伯父保重身體?！?/br>
    “伯父一去世，長孫安業(yè)就將高夫人和長孫四郎、長孫小娘趕出了家。三人寄居舅舅高士廉家，被高伯父撫養(yǎng)長大?！?/br>
    “高伯父雖對外甥和外甥女極好，但寄人籬下的日子終究給兩人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影響。再者高伯父自身難保，生活并不寬裕。高夫人郁結(jié)在心，很早就辭世了。二嫂十三歲便嫁給二哥避難。”

    李玄霸抬起頭：“如母親那樣。”

    長孫晟嘴唇抖動，終究沒有再說出讓李玄霸閉嘴的話。

    李玄霸道：“縱觀古代后妃和勛貴女眷，罕有家境良好的正室被過多生育拖死。伯父應(yīng)當(dāng)明白，正室夫人在不適合生育的年齡，都有拒絕的權(quán)力。”

    他的母親在生了李元吉之后，就給李淵安排了很多妾室。李淵也很配合地大部分時候和母親蓋著被子純睡覺。

    后世的馬皇后也像長孫皇后一樣生育了許多孩子，但幾乎都是朱元璋還未發(fā)跡時生的。當(dāng)皇后之后，馬皇后也把老朱趕去妃嬪那里睡覺。

    李玄霸道：“二嫂高齡還生育過多孩子，一是沒有長輩教導(dǎo)他們這些事；二是二嫂或許知道，但自以為沒有拒絕的底氣。沒有伯父在，長孫家就變成了純粹的外戚，而不是功勛和皇帝的聯(lián)姻。若伯父在，二嫂或許會更有底氣一些。二哥雖然尊敬二嫂，但二嫂自幼寄人籬下，沒有安全感?！?/br>
    長孫晟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扶著坐榻坐下，腳垂在地上，手輕輕揉了揉胸口：“你連宮闈之事也拿來說道？”

    李玄霸道：“我哥晚年也不安寧，其根源皆從嫂子早逝，他自己帶孩子但真的不會帶孩子起。”

    長孫晟終于緩了過來，沒好氣道：“還好有個李二郎能拴住你。”

    李玄霸不悅道：“別說的我和瘋狗似的。”

    長孫晟道：“你對自己的評價很中肯?！?/br>
    李玄霸威脅：“伯父你再損我，我就告訴你二嫂在被趕出長孫府寄人籬下時患上了難以治愈的氣疾。”

    雖然后世有推測長孫皇后的氣疾是先天性的，但長孫無忌沒有氣疾，長孫皇后生育的子嗣帶的先天病全是遺傳自李家的心腦血管疾病，長孫皇后的氣疾可能是幼年時得了肺炎后沒養(yǎng)好落下的。

    歷史中的真相無從得知，但李玄霸旁敲側(cè)擊過這個世界二嫂的身體，二嫂沒有得先天哮喘。

    長孫晟嘴角抽搐：“你已經(jīng)告訴我了。我若是提前病逝，定是被你氣死。”

    李玄霸連連拱手作揖：“不敢不敢。”

    長孫晟又揉了一下胸口：“你可愿拜我為師？”

    李玄霸疑惑道：“二哥跟隨伯父學(xué)弓箭的時候，我也在學(xué)啊，早已經(jīng)拜伯父為師了?！?/br>
    長孫晟嫌棄道：“你的弓箭是和李淵學(xué)的，和我無關(guān)，我丟不起這個臉。安業(yè)確實被養(yǎng)廢了；四郎雖還算聰慧，但不擅長察言觀色；你天生就是吃我這碗飯的人。你給我磕個頭，我把一生所學(xué)傳給你。你若想找你所說的樂子，大可以去找突厥人的麻煩。突厥滅了，周圍還有很多小國家給你禍害?！?/br>
    找樂子出國去找！別禍害自己人！

    李玄霸感到自己被長孫晟深深地嫌棄了。

    李玄霸道：“那我把二哥叫進來拜師？”

    長孫晟道：“高颎、宇文弼正適合教他，但你學(xué)了高颎和宇文弼的本事，沒有太大用處；薛道衡和虞世南之技，你和他學(xué)了陶冶情cao勉強不錯；我的本事，李二郎不用學(xué)，他只需要學(xué)如何用人?！?/br>
    李玄霸搖頭：“那不行。我堅決不允許二哥比我少做功課?！?/br>
    長孫晟：“……”這個弟子真是沒救了！

    他希望李玄霸的夫人彪悍一些，能再給李玄霸加一把鎖。李二郎這把鎖還是太松了些，太過縱容李玄霸。

    這人真的是禍害啊！

    長孫晟道：“行吧。那把四郎也叫上……觀音婢也叫上。一些本事，她也可學(xué)?！?/br>
    以前李二郎說讓觀音婢換上男裝和他們一起上課，長孫晟只想把李二郎揍一頓。

    胡鬧！

    現(xiàn)在他知道觀音婢將來要當(dāng)皇后，那胡鬧就胡鬧吧。

    夫人雖善良，但不擅長算計人。自己的縱橫經(jīng)略之策用在后宮雖可惜了些，但總比什么都不學(xué)好。

    而且觀音婢跟著李二郎打天下，將來本事不一定只用在后宮中。等觀音婢當(dāng)了皇后，西域那些國家也需要運用女眷的力量。

    陛下將來都要成為隋煬帝了，突厥看來不僅不會滅掉，還能在隋末再次復(fù)起。與突厥聯(lián)姻，以換取突厥在隋末不進攻中原，當(dāng)年隋文帝如此做，后來大唐也會如此做。公主嫁給突厥，上限是能左右突厥的決策，下限就只是祭品。

    無論是教養(yǎng)和親的公主，還是與突厥擁有權(quán)力的貴婦人交流，這都要看觀音婢的本事。

    長孫晟在心里唏噓，若觀音婢把心思花在更多外事上，大概就不會太在意李二郎了。統(tǒng)領(lǐng)后宮三千的賢后可不好當(dāng)啊。

    皇后和太后可能是女子地位的頂點。但在長孫晟看來，他更寧愿小女兒當(dāng)個普通的勛貴夫人。

    哪怕李二郎將來當(dāng)了唐國公，他若欺負觀音婢，自己就敢把觀音婢接回家。

    長孫晟如李玄霸所愿激起了求生欲，將未盡的徹底弄死突厥的事業(yè)暫時放下，人生的全部目標(biāo)都放在了養(yǎng)生上和培養(yǎng)后輩上。

    長孫晟唯一欣慰的是，李玄霸雖然是個禍害，但他對女兒很友善。女兒嫁給李二郎后，不用cao心和李玄霸夫婦的關(guān)系。

    李玄霸把坐在臺階上已經(jīng)快托腮睡著的二哥拉進屋，壓著二哥稀里糊涂地給長孫晟磕了三個頭，敬了茶。

    這待遇原本只有高颎和宇文弼有，他們對虞世南和薛道衡都沒有行嚴(yán)格的拜師禮。

    長孫晟喝過茶后，道：“我會準(zhǔn)備給弟子的禮物，你們回去后也讓李公補上你們的拜師禮?！?/br>
    李玄霸道：“是，老師?！?/br>
    李世民暈乎乎道：“啊？哦?！?/br>
    長孫晟嫌棄地看著滿臉茫然的準(zhǔn)女婿。

    這就是在李玄霸口中“雖然不敢稱千古一帝但敢稱千古明君”的唐太宗？

    以前他看李世民哪里都好，現(xiàn)在知道李世民未來的成就之后，李世民在他眼中就缺點百出了。

    長孫晟道：“大德，以后你想給誰透露讖緯，若情況合適，可告訴我，我替你分析。”

    李玄霸嘆氣：“是，老師?！?/br>
    李世民轉(zhuǎn)頭看向弟弟：“阿玄，你和伯父……老師透露了什么？”

    李玄霸道：“我說二嫂給你生了三子四女，活活被生孩子耗死了，享年三十六歲?！?/br>
    李世民：“……”

    長孫晟：“……”

    李世民立刻眼淚鼻涕全部噴了出來。

    那真的是噴了出來。

    他膝蓋一軟，噗通一聲砸在了地上：“阿玄！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啊！你這事不能先和我說嗎！丈人！我錯了！千萬別悔婚?。∥乙欢ú粫層^音婢生那么多孩子！”

    李玄霸很早就和李世民科普過為什么竇夫人會在生育李元吉時性格大變，讓李世民得知了竇夫人懷孕的辛苦。所以李玄霸一說“三子四女”“享年三十六歲”，他就明白了。

    “好了好了，起來吧?！遍L孫晟趕緊把李世民扶起來。

    李世民是未來的皇帝，可不能讓他在自己這里吃太多憋屈。雖然李世民現(xiàn)在是個不記仇的好孩子，但誰知道未來他當(dāng)了皇帝之后會不會和如今陛下一樣追究陳年老賬。他讓李世民吃的憋屈，未來都會成為女兒的禍端。

    長孫晟雖然心里開始嫌棄李世民，但表面上只會對李世民更親切。

    “你和觀音婢未來感情好，這是好事。”長孫晟細細為李世民擦拭鼻涕眼淚，溫和道，“只是如我們這等人家，并不是多子多福，身體更重要。觀音婢身子是弱了些，丈人對不住你?？煞褡層^音婢過了十六歲再嫁給你，弱冠再同房？我給觀音婢多養(yǎng)養(yǎng)身體?！?/br>
    李世民點頭如搗蒜：“好的好的，我同意！耶耶和娘娘那邊我來說！”

    長孫晟笑道：“這等事，我自會和你父母商議，怎么會為難你？只是你的心情也很重要，所以要征求你的同意。為人父母，最希望子女婚姻家庭幸福。將來陪伴觀音婢到老的不是我，她的依靠是你?！?/br>
    李世民拍著胸脯道：“丈人放心，我一定照顧好觀音婢?！?/br>
    長孫晟點頭：“聽聞你將來和觀音婢感情很好，我對這門婚事也放心了。唉，聽聞唐國公府后院兄弟不睦，我其實很擔(dān)心觀音婢入了你家，會不會受蹉跎?！?/br>
    李世民趕緊搖頭，把頭上的兩個總角甩成了殘影：“我絕對不會讓觀音婢受蹉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