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可有時候人心不變，世道卻變了，奈何？

    “能幫就幫吧?！崩钚宰罱K還是插手了后宮之事，將此事細細告知了嫂子，希望嫂子能幫忙。

    宇文珠很容易共情。李玄霸擔心宇文珠難過，沒有告知她此事，現(xiàn)在卻是瞞不住了。

    宇文珠垂淚許久，李玄霸手忙腳亂給宇文珠擦眼淚。

    良久后，宇文珠哽咽道：“觀音婢一口應下，然后和兄公一同避暑，又將此事交回你手中？這是為何？”

    李玄霸嘆氣：“嫂子大概是想你我施恩于后宮妃嬪家族，這樣你在太醫(yī)院開辦婦科女子學院之事，可能會少些波折?！?/br>
    女子行醫(yī)本就不是正道，宇文珠還想以朝堂的名義培養(yǎng)女醫(yī)，阻礙力道不小。

    即使李世民支持，如果世間輿論皆反對，也不會有女子敢跟著宇文珠學醫(yī)進太醫(yī)院。

    妃嬪大多是官宦之女，宮女都是良家子。若能改得此條弊政，宇文珠得了她們家人的感激，或許會有更多人贊同宇文珠在太醫(yī)院統(tǒng)領女太醫(yī)。

    既然此事本就是李玄霸提出，那么功勞由宇文珠領得，不是理所當然嗎？

    宇文珠眼淚都流不出來了：“也太荒誕了！哪有親王和外命婦插手后宮之事！太荒誕了！”

    李玄霸道：“我也這么想。但嫂子都愿意承擔’讓外命婦負責宮務‘的責任了，那我們就放手去做吧。而且二兄和二嫂讓我們這么頭疼，我們也該有點大動作，讓他們焦頭爛額?！?/br>
    宇文珠揉了揉眼睛：“好吧，郎君說得對！”

    第222章 突然轉到抑佛道

    既然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把這筆賬討回來， 李玄霸就不消極怠工了。

    他先幫經(jīng)驗不足的宇文珠制定了“后宮巡查方案”，從審核妃嬪宮女宦官津貼有沒有挪用開始，對宮中上下依次敲打。

    唐朝掌管后宮事務的機構叫內(nèi)侍省， 由宦官管理。

    歷史中的唐太宗謹防宦官專權， 規(guī)定內(nèi)侍省不設三品官， 不允許宦官過問外廷之事。

    不過宦官中，有一個例外。

    這個例外也出現(xiàn)在了現(xiàn)在的時空，李玄霸帶著宇文珠， 去尋了這個“例外”——張阿難。

    路上，李玄霸給宇文珠介紹了張阿難的身份。

    張阿難是蕭皇后的陪嫁，原在蕭皇后宮中為內(nèi)侍， 又在太子楊昭府中為內(nèi)侍，后回到楊廣身邊。

    李玄霸不知道歷史中的李淵和唐太宗是如何結識的張阿難。張阿難在雁門之圍中因功封官， 大概率是李世民在雁門之圍時結識的張阿難。

    一位十六歲初上戰(zhàn)場的少年怎么在雁門之圍中結識的楊廣宮中近侍， 其中內(nèi)情李玄霸的想象力不充分，想不出來。

    最終結果就是張阿難參與了晉陽起兵，進了秦王府，被封汶江侯，食邑七百戶， 當了一輩子內(nèi)侍省長官，逝世時官至從三品左監(jiān)門將軍， 陪葬昭陵。

    唐太宗規(guī)定內(nèi)侍省最高長官不得超過三品，所以內(nèi)侍省最高長官只是從四品。但張阿難不僅官至從三品，還掌管禁軍， 把宦官不得當三品官和不得干政的規(guī)矩都給破了。

    后來唐玄宗給宦官封將軍， 就是遵循唐太宗的舊例。

    皇帝制定了規(guī)矩， 然后自己破壞規(guī)矩， 是很常有的事。唐太宗也有充分的理由，其余的宦官只是伺候人的奴婢，自然不得升遷。但張阿難是開國功臣，他不能算作宦官。

    只是后世知道唐太宗的意思，用這個舊例的時候可不會遵循唐太宗的本意。他們只是想重用宦官，就隨意找借口而已。沒有這個借口，還有其他借口。

    這一世，他和二哥是在陪同楊廣下江南時結識的張阿難。

    那時他和二哥被蕭皇后帶在身邊，張阿難就是負責照顧他們的人。

    當張阿難跟隨楊昭的時候，他們與大表兄交好，與張阿難也很熟悉。

    楊昭病逝后，張阿難回到了楊廣身邊，與原本歷史一樣，在雁門郡立下戰(zhàn)功，被楊廣任命外官，派到了太原，照舊參與了晉陽起兵。

    在隋朝的時候，張阿難是兄弟二人在隋朝宮中的內(nèi)應；等他到了李淵身邊后，他是兄弟二人的眼線。雖然他沒能隨著李世民出征，但李淵身邊厲害的將領不多，在防守太原時，他也戰(zhàn)功赫赫。

    如何給張阿難封官，兄弟二人都很為難。

    如果張阿難不是宦官，以他的功勞和本事，封個將軍不為過。雖然兄弟二人都知道宦官不該干政，但因為張阿難年少蒙難凈身入宮，他立下了功勞就不能兌現(xiàn)，兄弟二人都很難接受。

    李玄霸理解了唐太宗心中的糾結煩悶。

    唐太宗以軍功起家，治軍嚴明，有功必賞幾乎刻進了他的骨子里。張阿難是他的下屬，如果立功不得賞，簡直逼死他的治軍強迫癥。

    李玄霸決定擺爛。

    他給二哥說了后來宦官專權的事，拂袖走人，讓他二哥自己決定。

    皇帝就要獨斷專權，他一個小小的晉王怎么能僭越？

    幾日后，李世民黑著眼圈，還是決定給張阿難應有的待遇。

    “宦官專權是因為皇帝能力不夠，無法平衡朝堂，只能依靠親近宦官。只要皇帝能力不夠，宦官、外戚、外臣相互制衡，是他們唯一能保住自己帝位的方法?！崩钍烂穹榱耸窌?，得出結論，“就算我不給張阿難爵位，將來想要重用宦官的皇帝還是會那樣做。我不能因為后世子孫不爭氣，就寒了現(xiàn)在功臣的心?！?/br>
    于是張阿難仍舊封侯。

    雖然張阿難現(xiàn)在還沒有封將軍，但李世民已經(jīng)決定先讓張阿難領一段時間的內(nèi)侍省，等長孫皇后熟悉后宮事務后，就免去張阿難的內(nèi)宮官職，并發(fā)詔說張阿難是開國功勛，如今免除張阿難的宦官身份，張阿難不得再入內(nèi)宮，只能當外官。

    雖然命根子接不上去，但皇帝說張阿難不是宦官，張阿難就不能再是宦官。

    李玄霸問道：“二哥，你雖然想了這么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但后世子孫肯定會仍舊不管不顧，仍舊把信任宦官的鍋扣你頭上。這值得嗎？”

    李世民聳肩：“我有什么辦法？總不能為了看不著的不肖子孫，寒了看得見的功臣的心?！?/br>
    李玄霸轉頭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張阿難。

    張阿難哭求辭官，李世民焦頭爛額哄了許久才哄好，氣得挽袖要揍弟弟一個狠的。于是李玄霸母親宮中住了幾日。

    張阿難可以說是看著李世民和李玄霸調皮搗蛋長大，又是少數(shù)知道李世民和李玄霸保住了楊昭兒子的知情人，對李世民和李玄霸慈祥極了。

    李玄霸說要管父親和二哥的后宮諸事，張阿難只顧著給李玄霸和宇文珠面前堆吃的，不斷點頭說好。

    李玄霸無奈：“張翁，你是不是根本沒聽？”

    張阿難笑道：“我只知道三郎君說的肯定都是好事。晉王妃想做什么就吩咐我，我一定做得妥妥帖帖?！?/br>
    宇文珠感到壓力很大。

    李玄霸安撫道：“后宮有母親和嫂嫂先后打理，已經(jīng)沒什么問題。珠娘只是展現(xiàn)一下權威，為我查探皇家寺廟貪污一案做鋪墊，不必太擔心?！?/br>
    宇文珠使勁點頭。

    李玄霸無奈抬手，幫宇文珠把點頭點得太用力，都甩歪了的珠釵扶正。

    張阿難看著李玄霸和宇文珠的相處，臉上微笑更加慈祥，連眼睛都微微瞇了起來，半點不像個能在戰(zhàn)場上廝殺的猛將。

    待李玄霸安撫好宇文珠后，張阿難才道：“三郎君，寺廟可不能細查啊?！?/br>
    李玄霸點頭：“我知道。我有分寸。就算查出什么麻煩，不是還有二哥嗎？”

    張阿難哭笑不得，不再勸說。他看出來，這兄弟二人又在斗法，他還是不插嘴了。

    宇文珠疑惑：“為何寺廟不能細查？”

    李玄霸細細地為宇文珠解釋：“這就要從宗教對朝堂的作用說起了?！?/br>
    張阿難停下給李玄霸和宇文珠堆糕點和果子的手，坐在一旁認真地聽課。

    宗教對朝堂、對皇帝還能有什么作用？當然是麻痹百姓的作用。

    封建王朝的權力觸須難以伸到最底層，要如何讓村落自主運行？傳統(tǒng)上是靠宗族自治，后來皇帝發(fā)現(xiàn)，佛教這玩意兒真的很好使。

    宇文珠又生出新的疑惑：“為何是佛教，不是道教？”

    李玄霸笑道：“因為道教術業(yè)不對口?！?/br>
    后世年輕人都對道士的好感大于僧人，對道教的好感遠遠高于佛教。其實后世年輕人欣賞的“愛信信、不信滾”的道教，是經(jīng)過仙俠文學，特別是網(wǎng)絡文學再創(chuàng)作的“文學道教”，和現(xiàn)實道教是兩回事。

    道教誕生之初，就只有兩個追求，站在統(tǒng)治者身邊，或者站在統(tǒng)治者對面。

    站在統(tǒng)治者身邊，即幫統(tǒng)治者主持宗教典儀，為統(tǒng)治者煉丹，陪統(tǒng)治者高談闊論；站在統(tǒng)治者對面，這個大家都很熟悉了。

    真正的道教是世俗宗教，與世俗權貴走得極近，每一代道教領袖都會得到冊封，熱衷于給權貴當座上賓。

    封建時代的道教領袖是什么模樣，搜搜最后一任張?zhí)鞄熢谀木筒畈欢嗔私饬恕?/br>
    總之李玄霸前世遇到的宗教都有一股超凡脫俗之氣，不是宗教本來的面目，是新社會新氣象。

    雖然孫思邈是道士，但正因為孫思邈本人是道士，所以他對道教沒有什么濾鏡。宇文珠身為孫思邈的弟子，也不會把“道士”這個身份看得太重。

    誰都知道，道士能做官，而大部分道士也是想做官的——朝中除了孫思邈是道士，還有個道士叫魏徵。

    說到魏徵，宇文珠就懂了，張阿難也懂了。兩人頻頻點頭。

    “佛教在發(fā)源地，原本和道教差不多。但今生受苦來世享福一說，非常適合麻痹百姓。經(jīng)過本土改革，現(xiàn)在的佛教真的很適合大眾信仰。最大的功勞，要歸于梁武帝?！?/br>
    梁武帝對佛教的濾鏡，就像是后世看過仙俠小說的人對道教的濾鏡。

    區(qū)別是，后世人被戳破濾鏡后只能暗自磨牙，梁武帝被戳破濾鏡后，就挽起衣袖大刀闊斧把佛教改造成自己想象中超凡脫俗的模樣。

    戒rou戒酒戒殺……梁武帝根據(jù)自己的想象，把佛教改造了個遍。

    這種改造，很快就傳到了北朝。

    大乘佛法正好適合統(tǒng)治者的需求，在融入儒家學說和道家學說，又經(jīng)過梁武帝大刀闊斧改革后，大乘佛法推陳出新，更上一層樓，打造出了適合中原百姓的慈眉善目無欲無求的佛祖菩薩?！皾h家佛教”幾乎成了獨立的一脈。

    “只是權貴用宗教作為手段安撫百姓，騙人騙過了火，連自己都信了?！崩钚院敛豢蜌獾剜托Γ氨热缥夷莻€傻蛋二哥?！?/br>
    宇文珠疑惑：“兄公不信佛啊?！?/br>
    張阿難假裝沒聽到。他是信佛的。隋朝兩任皇帝也都信佛。信佛幾乎是上層權貴共同的愛好。

    李玄霸道：“等他受了打擊就去信佛了，還信得很瘋狂?！?/br>
    宇文珠非常聰慧地閉上嘴，沒有問什么樣的打擊。

    自家郎君肯定不會詛咒母后和觀音婢出事，大概率是胡言亂語他自己出事。

    李玄霸確實想這么說，可惜宇文珠不接話茬。

    這個時空，李淵仍舊追認老子為祖宗，不過還好在胡亂追封一連串先祖當皇帝前，他就當太上皇了。李世民要臉，沒有把老子追封為皇帝。

    因李唐認老子當祖宗，佛教因為隋朝皇帝的支持又在民間較為泛濫，為了壓制佛教，李唐定道教為國教，規(guī)定道教位次在佛教之上。

    但李淵無論僧道，嚴格控制宗教。

    武德九年，李淵下令，無論僧侶道士，“庸猥粗穢者悉令罷道，勒還鄉(xiāng)里。京師留寺三所，諸州各留一所，馀皆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