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結后,我回來了 第12節(jié)
漆飲光只眨了下眼,再定睛細看時,他便已身處在密風城外了。 耳邊飄來那三名修士不甘的怒吼,漆飲光循聲望去,見他們三人再次御空,往濃霧彌漫的城池闖入,片刻后,三人又暈頭轉向地從霧中沖出。 當中那名道修掏出羅盤,再次嘗試進入城中,可惜依然沒能如愿。 “是先前峽谷里的那種霧瘴,羅盤無用?!钡佬蘼砸怀烈?,眸中重新亮起希望,說道,“楚師兄,還記得峽谷中那一簇火光嗎?找到它,我們就能破開霧瘴?!?/br> “可又要去哪里找那一簇火?”楚應道,想找那一簇火光又談何容易,他們甚至不清楚那一簇火光是何種火,又來源何處,幾乎全無頭緒。 小劍修踟躇片刻,舉手插入他們中間,說道:“師兄,從裁縫鋪出來的時候,那家早食攤上的食客,好像不見了。攤主還在,但食客不在了,而且,這一次回來我看見他臉上的疤好像淡了一些。” 聽他所言,另兩個修士都是一震。城中都是已死之人,傷口怎么可能還會愈合! 楚應急道:“你怎么不早說!” 小劍修抿唇,他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而且也怕師兄說他饞嘴。 道修沉吟道:“或許我們找到他,就能找到那簇火了?!?/br> 殊不知,他們想要找的人,隱身匿在不遠處,已將他們的交談聽了干凈。 只可惜,莫說這三名修士,就是他這個雀火的主人,一時片刻也難以定位沈丹熹所在。那一張魂力結成的羅網將雀火封禁得更加嚴實,大有要將漆飲光排除在外的架勢。 毫無疑問,在魂力之上,沈丹熹對他有著壓倒性的掌控力。 這實在有些不同尋常了,神女殿下舍棄仙元,修為流散,成了昆侖山上一朵賞心悅目的琉璃霜花,讓人瞧著光鮮亮麗,璀璨生輝,卻脆弱得輕輕一碰,就容易粉身碎骨。 二十七年前,這一朵霜花便險些碎在他手里,二十七年后,她的魂力竟然能完全碾壓他的雀火? 漆飲光的心中被塞滿了疑團,可這樣的疑團反倒讓他覺得興奮,隱隱期待,他眉梢微揚,身形一晃,從原地消失。 密陰山山腰,樹冠遮天,濃蔭蔽日,這山澗深處有一處靈潭,正是密陰山髓外泄的一方泉眼,沈丹熹浸泡在潭水中,能借此地山髓水精撫慰織魂的創(chuàng)傷。 岑婆不欲沈丹熹插手她的事,將她送離甬道,沈丹熹便提燈找來了這里。 山中靈氣天性與她親昵,浸入泉中,令她身魂都舒緩許多。 冰冷的靈氣從體膚百竅灌入,宛如溪流一般淌過渾身經脈,沖入仙元,將元丹內殘留的污穢氣息排出。 從融合丹元后,沈丹熹便一直在做這樣的事,直到此刻,才徹底將仙元洗凈。 渾圓的內丹色澤變得淺淡,呈半透明,如今只剩不到三成的修為。在千年來被她一點一點拓開的靈池在缺失元丹的百年間,亦枯竭不足,萎縮一大半。 唯一的好消息是,她的魂魄被困在九幽的這三萬六千多年里,并不算是全無益處。 拜時不時飄入意識的夢境所賜,她沒有在那一方死寂的天地里,同其他罪靈一樣風化成灰,沒有喪失神智,失去自我。 ——外界光鮮亮麗的色澤在反復折磨她,亦在反復拯救她,這樣反復的煎熬,反倒淬煉了她的神魂。 如今魂身重新結合,魂力倒也能勉強填補上當下rou身的不足。 將魂身織合,密不可分后,沈丹熹心中的隱憂才稍微平復,有空暇好好思索,回到昆侖,她該如何應對她的父君,又該如何對待那位被“她”愛慘了的夫君。 從沈瑱愿意給她時間,容忍她之后回到昆侖再做解釋,沈丹熹就猜到,殷無覓應該是沒有死,一切都還有轉圜的余地,否則,她的父君絕不可能放任她出昆侖。 沈丹熹眉心的花鈿已洗去,但額上的禁令仍在。 沈瑱是昆侖之君,有昆侖山水賦予的王權在身,昆侖生靈皆受王命,即便是她這個昆侖神女也不例外。 只要父君的禁令仍在,“我是昆侖神女沈丹熹”這幾個字,她就永遠說不出口,連自認身份都做不到。 當然,回到昆侖,這一道禁令自然能解,沈丹熹大可以將自己這些年來的遭遇和盤托出。 告訴他們,她才是真正的昆侖神女,告訴他們,自己被異界之魂奪舍,這百年來都是另一個人霸占在她的身軀里,與他們愛恨糾纏,父女情深。 而那一個備受他們喜愛之人,最后還是選擇了拋棄他們。 這樣一來固然痛快,可若是,他們就算知道了一切,卻還是會對著自己的臉,懷戀另一個靈魂呢? 更有甚者,他們會想盡辦法再找回那個更受他們喜愛的魂魄。 這很有可能的,畢竟他們都那么喜愛穿越女,喜愛到已經完全忘記了沈丹熹本來的模樣。 如果是這樣的話,又該怎么辦呢? 只會令她更加惡心罷了。 又哪里比得上一點一滴磨碎他們心中所愛之人的品性,抹消掉穿越女的喜好,讓他們眼睜睜看著他們所喜愛的人變得面目全非,消失不見,來得更加有趣呢? 就像穿越女曾經對她做的那樣。 是了,就像穿越女曾經對她做的那樣! 沁涼的水波在皮膚上搖蕩,沈丹熹抬起手,沾染潭水濕氣的指尖落在自己眉心禁令上,輕輕摩挲,淺淺水痕從指尖淌出,順著鼻梁滑下,于鼻尖凝為一顆,倏地落下。 沈丹熹視線追著那一顆水珠,垂頭看向水中映照出的面容,一寸寸撫摸過纖長的黛眉,上揚的眼尾,順著流暢的頜骨線條,滑落至下巴,再輕輕點上柔軟的唇瓣。 眉眼還是這樣一副眉眼,但身軀內承載的靈魂不同,終究讓這張容顏有了不一樣的氣質。 她不如穿越女溫婉親和,眼角眉梢總是盈著淺淺笑意,深埋在她眼底的怨和恨,讓這副眉眼顯得冷銳而尖刻,像一柄亟待出鞘的匕,急需一些血和痛苦來撫平它的委屈和不甘。 沈丹熹好似已預想到他們看到這樣的自己后,會有什么反應,指腹下的唇角微翹,不由笑了起來。 粼粼的水波映照在她眼底,在那雙瞳孔深處也鋪染出一汪搖蕩的碎光。 不知從何時起,一直靜靜縈繞在密陰山中的濃霧開始狂涌奔流,這些終年不散的怨氣,受她吸引而來,流入靈潭,徘徊在水面上。 漆飲光感覺到拂過身邊的怨霧,伸手撩了撩。 他已在密陰山中找了許久,終于靠著與雀火那一絲微弱的牽絆,穿過越發(fā)濃稠的霧,尋到這里來。視線穿過怨霧,他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濃稠的霧瘴壓在水面上,圍繞著水潭中心的女郎浮動,沈丹熹渾身濕透,絲縷的怨氣纏繞在她纖薄的肩,瞳中亦被怨霧映出灰白的影,唯有她的唇角帶著笑。 是不該出現在昆侖神女臉上的,怨毒的笑。 昆侖的神女本該用自己純凈的神力,撫慰亡者,化解怨念,可周遭怨氣在她身邊反而越發(fā)茁壯,竟與她生出共鳴。 密陰山中草木無風狂舞,簌簌的拂葉聲如海浪一樣嗡鳴,一浪又一浪地朝向這里狂涌。 尖嘯聲傳入山腳下的密風城,正與三名修士周旋的岑婆忽而抬頭,驚愕地望向密陰山,她再顧不得其他,身化鬼影,急匆匆往密陰山上奔去。 密陰山的草木當中皆是枉死之魂,魂有怨,而生霧瘴,這些怨念本無傷大雅,霧瘴也并不會傷人傷己,但若是有一股強大的怨念,將這些怨氣擰為一體,進而轉化為煞,那就是個大麻煩了。 煞一旦形成,必要血洗一方,它們無有魂的意識,不會思亦不會想,唯一踐行之事便是要這世間還以鮮血,來慰藉自己曾經遭受的苦痛。 為防止怨氣化煞,岑婆將枉死之魂織入密陰山時,進行過周密布置,將怨氣散于林中,絕不該出現如此強勢的怨念才對。 岑婆心念電轉,不過片刻,便飛臨密陰山上空。 不知何故,密陰山的怨氣竟一下翻增數倍,瘴霧席卷整座山林,怨氣如江河入海,往山腰深處一個地方涌去,形成了一個漏斗狀的漩渦,岑婆幾次試圖靠近,都險些被卷入洪流。 在這漩渦的中心,正是沈丹熹所在的靈潭。 霧白的怨氣到了這里,已經變?yōu)樯詈?,一聲聲尖利的鬼嘯愈來愈響,眼看怨氣凝結,快要化煞。 這一場變故來得太快,漆飲光心中大驚,急忙躍入水中,迎著黑霧當中時不時閃現的鬼臉和利爪,艱難地朝她靠近。 “沈丹熹!”漆飲光抬手擲去,桃花枝飛入煞氣黑霧,絞碎一只撲面的鬼影,他緊盯著重重鬼影后那一抹身影,一邊朝她靠近,一邊揚聲道,“沈丹熹,你醒醒!你是昆侖神女,怎可以被怨氣所食!” 水潭當中,被怨氣纏身的人,眼睫輕輕一顫,綴在睫上的一粒水珠微一搖晃,滴落下來。 沈丹熹抬眸,看向朝她涉水而來的人。 漆飲光周身被利刃一樣的鬼爪抓出了許多傷痕,衣服也破了,可他一點也不在意,那雙眼睛只直直望向她,眼神在說——你不應該是這樣的。 沈丹熹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種森冷的衡量,衡量要不要在此刻殺了她。 第13章 浮在身旁的雀燈依然明亮地燃燒著,魂力金線穿透雀火,有那么一瞬間,沈丹熹與漆飲光神念相接,透過他的眼,看到了此時的自己,無比丑陋的模樣。 她不會是他們所期待的穿越女的模樣,但也的確不該是這樣的。 這樣丑陋,可憎! 沈丹熹強迫自己清醒過來,抬起雙手,十指翻飛,結出繁復手印,靈力從她指尖流瀉而出,拂向匯涌在身周的怨氣??煲返幕韬谠箽怛嚨匾粶?,在靈力撫慰下,似有片刻緩和。 但也僅僅只有片刻緩和,霧中的鬼煞尖嘯再次響起,急速流轉的怨氣一點點染上兇煞血氣,水潭上空已顯出一個巨大的骷髏雛形。 沈丹熹指尖卸了力,再次結印。她是昆侖山上最精純的山水所孕,亦擁有這世間最純凈的靈力,以往她所結之印,很快就能化解一方怨氣。 但這一次,卻這樣艱難。 沈丹熹心里明白,因為她的魂已不夠純凈了,她的魂上亦有了怨,她連自己都度化不了,又何以度他人之怨? 她一次又一次地結印,指尖在身前快速翻飛,靈池內殘留的那丁點靈力片刻便耗盡了,可起到的作用卻小之又小,幾乎毫無成效。 她抬頭望向上方煞氣沖天的骷髏影,那當中亦有她不甘的怨念在作祟,甚至是將這座密陰山中怨氣凝結成煞的主心骨。 是那樣丑陋不堪。 沈丹熹心中很快有了成算,面上露出決絕之色,她既然化解不了它們,那就吞噬它們,將它們封入魂里。她可以怨恨,可以丑陋,但絕不允許自己將這樣丑陋的一面直白地暴露人前。 骷髏影盤踞水潭,龐大如一座山巒,不斷地膨脹又收縮,每一次膨脹,都吞入更多怨氣,而每一次收縮,當中的怨氣都流轉為煞,越發(fā)凝煉。 四面都被罩進一片沉黑里,這一片密林黑得猶如深夜,只有水潭當中一簇雀火亮著微光。 漆飲光抽出脊骨里封印的劍,劍身雪亮,一道孔雀翎羽紋刻于劍身中縫,羽毛紋路往兩刃鋪開,劍光便如柔軟的羽絮從劍身細密的刻紋里脫出,飄然若鴻毛,卻又無堅不摧,頃刻間將濃黑煞氣也絞殺出大大小小的破口出來。 他自破口看向深陷在煞影中的沈丹熹,握劍的手指收緊,體內的禁制被喚醒,剔骨之痛重新降臨。 沈丹熹…… 二十七年前,在熹微宮燈火煌煌的殿堂里,神女溫柔而憐惜地說“我不要你的翎羽”時,漆飲光第一次對她生出殺心。 那時候,他亦是第一次承認昆侖君對他的評判——他的確兇性難除,惡欲難填,骨子里的妖性遠遠大于神性。妖是自私自利之物,他亦自私自利地只想看到他心中想要的那一個沈丹熹。 他不止一次地懷疑過她的改變,甚至懷疑過這具身軀里換了人,可是這普天之下,誰能有那個能力奪舍昆侖的神女,奪舍沈丹熹? 漆飲光帶著一個自認荒謬的懷疑,用了各種方式試探,用了各種方式尋找,皆未能如愿。 “與其看著她一點點泯滅過往痕跡,徹底變得面目全非,不如現在就殺了她?!?/br> 這樣的殺心一起,便如烈火燎原,再也無法撲滅。漆飲光喪失理智,不顧一切,付諸了行動。 可惜,他沒能成功。 就算之后被昆侖君罰以剔骨之刑,癱瘓在床無法動彈的二十年時間里,都依然沒能磨滅他的這份殺心。 他忍受金水灌體,一點一點將guntang的金水納入血rou,塑煉成骨,重新站立起來。他裝出悔過自新,心結盡消,早已釋懷的模樣,打消所有人顧慮。 然后,又用了七年時間,才再次走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