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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結(jié)后,我回來了 第14節(jié)

    就如沈丹熹所說,他們剛一踏入昆侖地界,沈瑱便知曉了。兩人穿過山門,便見數(shù)以千計的飛葉和花瓣從山中飄出,將他們裹入一座傳送陣中,直接從當(dāng)空消失。

    下一刻,花葉散開,兩人已身處一間古雅肅穆的宮殿內(nèi),此殿名為懸星,是昆侖君平日處理事務(wù)的內(nèi)殿。

    殿內(nèi)有四柱,檐下垂竹簾,擺置均是以色澤深沉的古木所制,殿正中擺放一只銅制香爐,爐身雕刻有昆侖神獸,開明獸。正前方則是一張寬大的桌案,案后是一整面墻的書架。

    香爐內(nèi)浮出裊裊青煙,青煙飄來沈丹熹身邊,化為一頭白底黑紋的斑斕猛獸,形似虎,而非虎,正是香爐上刻制的開明獸形象。

    開明獸身形龐大,比半人還高,圍繞沈丹熹轉(zhuǎn)一圈,將旁側(cè)的漆飲光擠得倒退開兩步,才昂首吼叫一聲,鼻頭拱入沈丹熹掌心里嗅聞,粗長的尾巴尖在她身上來回掃,宛如一支撣灰的雞毛撣子。

    ——不將她身上沾染的孔雀氣味撣盡便不肯罷休。

    漆飲光氣得笑了一聲。

    沈丹熹對開明獸的態(tài)度很冷淡,伸手將它推開。開明獸無辜地倒到地上,仰面攤開肚皮,伸出爪子抓撓她的裙邊,不明白主人為何不肯摸它。

    以往,她每次見到它,都會撲進它毛絨絨的肚子上,用力地揉它。

    沈瑱手持一卷書從書架后走出來,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開明獸,目光落在沈丹熹身上,將她從頭到腳都仔細打量了一圈,“回來了?”

    這是沈丹熹從九幽出來后,第一次近距離面對沈瑱,她的父君。她以為她會心潮翻涌,情緒失控,可當(dāng)真的面對他時,她的內(nèi)心反而異常平靜。

    她其實很崇敬她的父君,從小便是,所以她勤修苦練,事事爭先,不愿昆侖神女輸給任何一人,而令父母蒙羞。只不過,她如何也想不到,她的父君原來并不偏愛這樣的女兒。

    三萬年的歲月,見證他對穿越女百年的疼愛縱容,已經(jīng)消磨盡了她對沈瑱的期待。

    沈丹熹俯身行禮,喚道:“父君?!?/br>
    漆飲光立在沈丹熹身側(cè),亦雙手高抬,交疊于前,躬身行了一個大禮,“昆侖君?!?/br>
    沈瑱淡淡看他一眼,目光在他左臉殘留的淺淡傷痕上略一停留,抬手虛扶,令他起身,說道:“羽山少主辛勞,大長老想必已等候在外?!?/br>
    這便是下逐客令了,昆侖君沒有追究他帶走神女殿下,已算是寬容,漆飲光十分識趣,行禮之后便欲告退。

    沈丹熹忽而伸手扯住他的袖擺,說道:“你先別走,去我宮中等我一會兒,我還有事找你?!?/br>
    這一幕恰好被趕來的殷無覓看在眼中,他疾步上前,抬手震開漆飲光的衣袖,轉(zhuǎn)身將沈丹熹整個擋在身后,他顯然傷勢未愈,面色蒼白,氣音虛浮,穿一身飄逸的云紋白衫,未束發(fā),只用發(fā)帶低低綁著黑發(fā)。

    與錦衣玉冠的漆飲光相比,一個貴氣,一個清雋,是截然不同的風(fēng)格。

    殷無覓目光冷銳,逼視著對面之人,渾身上下皆透出一股宣誓主權(quán)的強勢之姿,滿含敵意地警告道:“在下曾經(jīng)提醒過羽山少主,請少主離薇薇遠一點?!?/br>
    漆飲光瞳色微沉,不過旋即又笑開來,攤手道:“覓公子不必如此緊張,我并未對殿下做什么?!彼f完,抬目看向殷無覓后方之人,“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在熹微宮里等候殿下差遣了?!?/br>
    沈丹熹“嗯”一聲,面容在殷無覓的身影籠罩下,顯出幾分陰郁之色。

    這個蠢貨,被她刺了一簪子,竟還敢將背后空門留給她。

    第15章

    失去她的仙元,殷無覓已沒了不死不滅之身,想要殺他應(yīng)該很容易,沈丹熹抬手撫向自己眉心,心想,她雖然靈力不濟了,但可以摻入魂力,不如就這樣直接絞碎他的魂魄,讓他消失得干干凈凈好了。

    許是她眼里的殺念太甚,沈瑱忽然呵斥一聲:“沈丹熹!”

    他威儀的眼看過來,話音中夾著旁人無法感知的恫嚇之威,直震沈丹熹神魂,似想憑此一語驚醒她。

    神威沖入靈臺,與沈丹熹神魂相撞,卻只在她魂上撞出微微漣漪,遠不足以威懾住她。沈丹熹眼角余光往父君睨去一眼,不過仍是壓下了心中沖動。

    這樣硬碰硬對她來說并沒有什么好處。

    沈丹熹放在眉心的指尖便順著臉頰滑落下來,身子晃了晃,做出被沈瑱威喝嚇住的模樣,撫住心口嗔怪道:“父君這樣大聲吼我,嚇了我一跳?!?/br>
    殷無覓亦回過身來,伸手扶她,他以為沈瑱發(fā)怒,是因為沈丹熹要將宮門向羽山少主開啟一事,跟著勸道:“薇薇,不可讓他進你的熹微宮?!?/br>
    他垂下眼,壓低了聲線,“就算是我哪里做錯了,讓你氣了我,惱了我,你從我身上討回去都行,但是萬不能拿自己的安危來懲罰我?!?/br>
    沈丹熹瞧著他眼中深情,口氣聽上去失落,分明又含著責(zé)怪。這個小賤種,在穿越女無休止的包容下,已經(jīng)很懂得如何蹬鼻子上臉,怎么拿捏她了。

    可惜,沈丹熹不是那個心甘情愿被他拿捏之人。

    她覺得有趣,故作氣惱道:“我們才剛成親,你就要管我熹微宮的門該向何人開啟,不該向何人開啟了。要是再過些日子,閬風(fēng)山主是不是也要管昆侖的大門該向誰開了?”

    殷無覓瞳孔微縮,驚訝地睜大眼,臉色瞬間更加蒼白了些,連忙向昆侖君解釋,“父君,我并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擔(dān)心薇薇的安危?!?/br>
    沈丹熹轉(zhuǎn)眸看向站立一旁的漆飲光,問道:“少主會傷害我么?”

    漆飲光搖頭,鄭重其事地回:“當(dāng)然不會,不管是羽山,還是我個人,都絕不敢承受昆侖之怒,如若昆侖君不放心,可在我身上再下一重禁令,為了殿下,我甘愿被縛?!?/br>
    沈丹熹聞言越發(fā)氣惱,“我與他從小相識,也算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他來我宮中的次數(shù)早已數(shù)不過來,怎么,現(xiàn)在我連邀他進我宮中做客都要父君下禁令,那以后,是不是來我宮中的所有人都得五花大綁才行?”

    殷無覓急道:“他不一樣,薇薇,你是不是忘了他曾經(jīng)……”

    “夠了!”沈瑱面沉似水,將手中書卷丟于桌上,呵斥得所有人噤聲垂頭,他審視的目光定在沈丹熹身上,命道,“你們都出去,神女留下,我有話問你。”

    殷無覓抿了下唇,不甘心地瞪了漆飲光一眼,垂頭應(yīng)是。后者并未搭理他,只是看向沈丹熹,表情無辜又無奈,似不知該如何是好。

    沈丹熹摸了摸發(fā)髻的雀羽簪子,警告他道:“乖乖去我宮里等著,我允你進去,要是敢跑,我就算追去羽山,也要拔光你的尾羽?!?/br>
    漆飲光眼中滲出一點掩飾不住的笑意,聽話地頷首,行禮退出大殿。

    殷無覓留后幾步,一直偏頭看沈丹熹,見她始終不曾回頭看自己一眼,才難過地斂回目光,離開大殿。

    開明獸亦化為青煙消散,懸星殿內(nèi)只剩下昆侖君父女二人。

    沈瑱倒也沒有大發(fā)雷霆,只是長嘆一口氣,疲憊地揉揉眉心。

    昆侖君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也會如凡人一樣,品嘗到心力交瘁的滋味,他沉聲問道:“說吧,你鬧這一出到底是因為什么?”

    沈丹熹說了這么一會兒話,著實有些口渴。

    她坐到一旁的幾案,拎起案上玉壺,給自己倒上一杯清露喝了,才慢條斯理道:“我之前為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剖離仙元,斷絕仙途,背棄昆侖,父君也曾痛心疾首地斥責(zé)過我,說我胡鬧。”

    “我以前確實糊涂聽不進父君教誨,但我現(xiàn)在清醒了。從前的我不需要你如此周嚴的保護,我敢去我想去之地,敢見我想見之人,我完全可以保護我自己。”

    “現(xiàn)在,我想回到從前,重新拿回屬于我的東西,重新走回屬于我的道路?!鄙虻れ涮ь^,直面昆侖君的審諦,問道,“父君,你難道不為我高興么?”

    沈瑱沉默地盯著她,沒有回話。

    有那么片刻時間,眼前的沈丹熹讓他覺得陌生,但是漸漸的,他又從這陌生里覺出了幾分熟悉。

    沈瑱想起一些往事,不算很久遠,但是卻被埋得很深。

    他想起來,他的女兒原本就是這樣的,她是帶著昆侖山上萬靈的期待所生,生來便擁有無與倫比的天賦,在修行之路上,一片坦途,不遜色于三界之中任何一名天驕,在三界盛會中,從來都是眾星環(huán)繞的那一輪皎月。

    她曾經(jīng)明艷,驕傲,身份尊貴,肆無忌憚,確實什么地方都敢闖,什么人她都敢見,為他招來過不少麻煩。沈瑱一邊頭疼,一邊卻也欣賞于她難掩的鋒芒。

    但是,這百年來,沈瑱也習(xí)慣了她卸下曾有的鋒芒,變得平和,自在,沉浸于一方小天地。

    她曾說過,昆侖的聲名和未來之主的擔(dān)子,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不是昆侖的神女,只是一個平凡普通的女子,不用拼了命地修煉,不用事事爭先,能輕松地過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身邊有親人疼愛,愛人相伴。

    她說,她只想當(dāng)一條咸魚而已,擔(dān)不起那么重的擔(dān)子。

    她這么說的時候,沈瑱真切地瞧見了她眼底深沉的痛苦和疲憊,方才恍然所覺,原來她以前過得如此不快樂。

    所以,他最終成全了她的心愿。

    可如今,她又說,她想回到從前,想走回從前的道路。

    “你當(dāng)昆侖是什么,是你嬉玩的棋子,是你想要便要,想丟便丟的?”沈瑱說話時,聲調(diào)并沒有變,甚至比外人在時還要平和幾分,可懸星殿檐下的竹簾卻晃出了細碎的響。

    昆侖山上氣候陡變,呼嘯的風(fēng)穿林而過,寒霧從地上浮起,與天幕云霓相連,地面上很快鋪上了一層銀白的霜,氣溫像是一下從春倒轉(zhuǎn)回了寒冬。

    半空中飄起了雪粒子。

    雪粒落到懸星殿外玉石階上那一口新鮮的血跡上,將鮮血也整個凍住。

    殷無覓一走出懸星殿的大門,就忍不住吐了一口血,等候在外的侍衛(wèi)立即上前,抖開披風(fēng)裹上他的肩頭,“山主,您不能離開澧泉太久,還是快點回去為好?!?/br>
    一得知沈丹熹回來的消息,殷無覓就急匆匆趕來了懸星殿,來這里之前,他一直都在澧泉里泡著,穿心一刺傷了他的根源,又沒有仙元護身,他是真的險些踏進鬼門關(guān)。

    這十幾日來,都靠著昆侖君日日替他渡靈,修復(fù)心脈,才得以撐過來。

    否則又豈會容忍漆飲光獨自帶著神女殿下出走昆侖這么多日。

    他抬起冷銳的眼,目光森冷地釘在漆飲光身上,“不管你這一次又是帶著什么樣的目的來接近薇薇,我都不會讓你的計劃得逞?!?/br>
    漆飲光聞言笑了一聲,抬手接住半空飄落的雪粒,回眸看向懸星殿,眼中燃著星星點點的碎光,說道:“怎么突然下雪了,殿下該不會是為了我,而惹得昆侖君生氣了吧?”

    殷無覓驀地抬頭,看了一眼天上飄下的碎雪,瞳孔微顫,嘴角又溢出一縷血線來。

    漆飲光從前被押在昆侖,接受教化時,是見慣了昆侖無端飄雪的景致的,但殷無覓卻見得很少。

    他能夠跨過那一片環(huán)山之云,進入昆侖仙山,就表明昆侖君已然接受了他。

    沈薇活潑開朗,性子其實比誰都柔軟,很難會為了誰而和別人發(fā)生爭執(zhí),更何況是她的父君。

    曾經(jīng),他們父女之間發(fā)生過的最大的摩擦,大概就是他了。后來,這個摩擦沒有了,他們父女之間便越發(fā)親近起來。

    她就像是這昆侖山巔的一輪小太陽,只要有她在,日日皆是晴好天氣。

    如今,她竟然愿意為了漆飲光而和沈瑱作對?

    殷無覓情緒起伏太大,嗆入一口雪風(fēng),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那張蒼白的臉都泛出病態(tài)的潮紅。

    漆飲光見了十分關(guān)切地勸道:“覓公子千萬要保重身體啊,新婚本是喜事,可不要樂極生悲才是。孰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都默默等在覓公子身后,期待著有朝一日,能得殿下回首一顧?!?/br>
    殷無覓雙眼通紅,透過雪霧看向?qū)γ嫜笱蟮靡庵耍瑢⑿乜诜康臍庋采鷫合隆?/br>
    他挺直了腰背,一字一頓道:“我勸羽山少主不用等了,就如薇薇適才所說,你與薇薇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曾經(jīng)的熹微宮你來去自如,她若是真愿意回首看你一眼,又如何輪得到我與她成親?”

    漆飲光唇角的笑意落下去,眼中透出與飛雪一樣的冷意。

    不過很快,這點冷意隱退入瞳孔深處,他又掛上了那副漫不經(jīng)心的神情,笑道:“人心易變,誰又說得準呢?現(xiàn)在的熹微宮不也再次向我敞開了么?”

    “你——”殷無覓終究沒有壓住喉間的那口血,熱血灑上長階,被瞬間凍住,他整個人都往下倒去。

    “山主!”侍衛(wèi)簇擁上去,忠心地護佑在他身旁,按著佩刀虎視眈眈地防著漆飲光,看那架勢,他要是再敢張嘴,便要不管不顧拔了他的舌頭。

    羽山大長老一見昆侖山上開始飄雪,心臟就跟著懸起來,都道為君者藏情于心最好,但有些時候,外露的情緒是一種很好的恫嚇手段。

    終于等到羽山的小祖宗出來,又見昆侖侍衛(wèi)那戒備森然的模樣,大長老頭皮都麻了。

    倒不是說羽山就真的害怕昆侖至此,而是,他們羽族確實曾經(jīng)有愧于昆侖。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偏偏還不長教訓(xùn),非要再次淌入這泊渾水里。

    鳳君已經(jīng)快要氣炸了。

    “少主!”大長老閃身瞬影至漆飲光身邊,拽住他往外走,恨不得原地劃出一條銀河,將昆侖神女隔在那頭,將他家少主拴在這頭。

    大長老一邊走,一邊苦口婆心道:“少主,神女婚典已經(jīng)結(jié)束,我們來昆侖這么多日,也該回去了,老夫一早就向昆侖君辭別過了,這就啟程出發(fā)?!?/br>
    漆飲光為難道:“恐怕不行,殿下要我去熹微宮等著她,她還有事找我?!?/br>
    大長老倒抽一口冷氣,震驚道:“你還敢再去熹微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