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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結(jié)后,我回來了 第34節(jié)

    漆飲光走過去,低頭看了他片刻,從袖中探出蒼白瘦削的手指,懸于他心口上方。

    殷無覓現(xiàn)在的心脈微弱得很,只要他輕輕動一動指尖,再稍微催化一下鴉妖留下的妖氣,令之徹底侵入他的心臟,那他將必死無疑。

    漆飲光呼吸漸漸沉重,手背上繃出青筋,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克制住這個誘人的沖動。

    他還記得靈游夫人對他的忠告,他可以在他們見面之前便殺了其中一人,斷絕他們見面的可能,以這般有緣無分的方式斬斷他們之間的姻緣線。

    否則,只要二人相見,動情,那死亡便不一定能斬斷姻緣線了,畢竟這世上多的是跨越生死的情意,除非是一方親手殺了另一方。

    可他的阿姐現(xiàn)在一心一意只想救他。

    漆飲光壓抑著喉中的悶咳,蜷縮回手指,轉(zhuǎn)身去翻找大祭司的藥柜,從柜中取出一瓶回元丹倒出一粒,扯起一張棉布墊在手上捏開殷無覓的嘴,將丹藥丟進(jìn)他嘴里。

    丹藥入口即化,片刻后,藥力發(fā)揮作用,匯聚于心口,保住了他微弱的心脈。

    漆飲光擦了擦指尖,丟下棉布,又取來一瓶丹藥,拋給守在藥廬門口的兩人,說道:“你們?nèi)c(diǎn)熱水來,將這瓶丹藥化在水里,給他的傷口清洗一下。”

    “是,小公子。”兩人應(yīng)下,領(lǐng)命而去。

    漆飲光從藥廬出來時,族人也從正殿中出來了,他們的族長爹看上去氣得不清,邊走邊對身旁人交代道:“去,趕緊去把那小子的底細(xì)調(diào)查清楚了?!?/br>
    他抬頭看到漆飲光,大步走過來,先幫他攏了攏衣襟,叮囑了一句:“多穿點(diǎn)別受涼了。”隨后越過他進(jìn)藥廬看了看里面躺著的人,問道,“還活著么?”

    漆飲光跟在他身后進(jìn)去,回道:“命保住了,但他傷得很重。”

    “大祭司為你入山尋藥,估計(jì)還有幾日才能回來,這么些年你跟在大祭司身邊,當(dāng)也學(xué)了不少本事。”他說著,透過窗朝正殿中看了一眼,嘆氣道,“你阿姐不想讓他死,你努力治一治他,至少拖到大祭司回來?!?/br>
    漆飲光沉悶應(yīng)道:“好?!?/br>
    沈丹熹畢竟犯了族規(guī),在阿爹嚴(yán)令在祭司殿內(nèi)罰跪,到了夜里,漆飲光端了一盞燈進(jìn)去,將祭司殿內(nèi)的燭臺都點(diǎn)亮了,把最亮的那一盞放到沈丹熹身前。

    “阿姐不冷么?為什么不用靈力護(hù)體?”漆飲光擔(dān)心道。

    他們本就居于山中,現(xiàn)在又是冬日,到了夜里,寒氣侵骨,祭司殿的正殿當(dāng)中是沒有御寒的法陣的。

    沈丹熹盤腿坐在蒲團(tuán)上,揚(yáng)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前方的祖宗牌位,撇嘴道:“我正在被罰跪呢,被爹爹封了靈力。”

    漆飲光解下身上外袍,披在她肩上,扯了蒲團(tuán)來坐到她身邊,說道:“我的衣服上織了保暖的銘文,阿姐先披著吧?!?/br>
    衣服內(nèi)尚帶著他的體溫,暖烘烘地裹住肩頭,將侵入四肢的寒氣驅(qū)盡。

    沈丹熹抓著身上寬大的外袍,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她的弟弟雖然瞧著體弱多病,但隨著年齡漸長,他的身量骨架已比她大了一圈。

    她撩起寬大的外袍分了他一半,兩個人肩并肩緊靠在一起,裹在同一件外袍下,就像回到了小時候。

    “他怎么樣了?”沈丹熹問道。

    漆飲光溫聲道:“心脈受損,妖氣侵體,我已經(jīng)給他用了藥,阿姐放心吧?!睆乃恼Z氣里,一點(diǎn)也聽不出來對殷無覓的厭憎和不滿。

    沈丹熹看了看他的面色,為救殷無覓,他顯然耗費(fèi)了極大的心神,沈丹熹牽過他冰涼的手在掌心里捂了捂,道:“辛苦你了?!?/br>
    漆飲光細(xì)細(xì)審查著她眼中的神色,問道:“阿姐是真的喜歡他了么?”

    提起殷無覓,沈丹熹心中熱意上涌,眸中浮出些許迷惘,想了想,從鼻子里“嗯”了一聲。

    其實(shí)她自己也還沒弄清楚心底的感受,她只知道從看到殷無覓的第一眼時,便覺得他與常人不同,目光會忍不住追隨他,會想靠近他,甚至想要與他相伴相守。

    心中的悸動如同泉涌,炙熱得像是巖漿一樣沖刷著她心口,好像他們之間有著一種無形的牽絆,吸引著他們彼此靠近。

    這種感覺,她從未在別人身上體會到過。

    尤其在看到他身受重傷快要死時,這種感覺沖上頭頂,讓她沖動地將他帶回了族中。

    沈丹熹將自己的感受同漆飲光說了,玩笑道:“你說,這是不是就是話本子里常說的,一見鐘情?”

    她的天性里便有著很強(qiáng)的好奇心,對任何新鮮的事務(wù)都有著一股想要窺探到底的勁頭,族中藏書樓里,那些據(jù)說是傳承自昆侖的術(shù)卷,沈丹熹都研究得比同齡人更加深入。

    對于自己心中突然涌生的這一股強(qiáng)烈的悸動,她也充滿了好奇,想探究清楚這是怎么回事。沈丹熹很難想象,自己心里竟然會萌生出這樣的情感。

    總之,不論如何,她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掉。

    “阿姐,話本子里,那些一見鐘情的人,通常都沒有好下場的。”漆飲光說道,垂頭盯著她捂住自己指尖的手,下顎線繃到了發(fā)疼的程度,這是他第二次聽到她說“一見鐘情”。

    上一次,是在他將她從棄神谷里帶出來時,那也是第一次,漆飲光從她身上感覺到了陌生。

    神女殿下在棄神谷內(nèi)被妖魔爭搶,若非有一條蛇妖護(hù)著,漆飲光恐怕都來不及趕過去救她。

    將她帶出谷之余,漆飲光也聽到了一個十分荒謬的傳言,說昆侖的神女殿下是為了討好一個男人才入谷的。

    漆飲光把這當(dāng)做一個笑話,在他看來,沈丹熹可以因?yàn)槿魏卧蛉牍龋^無可能是因?yàn)橛懞靡粋€男人。

    他其實(shí)早就收到過消息,知道神女殿下進(jìn)了棄神谷,但他并未放在心上,那并不是沈丹熹頭一回進(jìn)棄神谷。

    棄神谷內(nèi)都是些不服天地教化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魎聚集之地,仙神也不欲趕盡殺絕,只要它們不出谷作亂,便也留了這么一個地方讓這些妖魔棲息。

    棄神谷最先被稱為“神棄之地”,是第一任魔君將其改名為棄神谷。

    沈丹熹第一次入棄神谷,是因?yàn)槁牭搅藯壣窆葍?nèi)妖魔對昆侖的辱罵,昆侖君并不在意那些妖魔鬼怪對昆侖的詆毀,但年輕氣盛的神女卻忍受不了,她帶著玉昭衛(wèi),闖入棄神谷,將那些膽敢詆毀昆侖的妖魔鬼怪都狠狠教訓(xùn)了一頓。

    雖然她出谷之時,受了滿身的傷,但姿態(tài)依然是傲然的,放出狠話,若再有敢詆毀昆侖者,她見一次便打一次。

    神女殿下因此在棄神谷內(nèi)結(jié)下了不小的仇恨,會被那些腌臜之徒污言穢語進(jìn)行貶損,也不足為怪。

    可漆飲光萬萬沒想到,那樣荒謬的傳言竟是真的。

    他難以置信地問道:“什么樣的人值得你為了他這樣做?”

    漆飲光至今仍記得她的回答,她道:“沒有什么值不值得,我對他一見鐘情,愿意為他做這些?!?/br>
    現(xiàn)在,這樣的“一見鐘情”還是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

    殷無覓在藥廬的草席上躺了兩天,是生生被凍醒過來的。

    除了冷還有從四肢百骸鉆出來的刺痛,就像是渾身的骨頭都被碾碎了,再重新拼起來的一樣。

    這種痛苦時時都在凌遲著他的感官,讓他忍不住呻吟。

    漆飲光坐在藥廬另一側(cè)煎藥,對他的痛吟置若罔聞,沈丹熹希望他救他,那他便保住他的命就行,止痛的藥草,他是一根都舍不得浪費(fèi)在殷無覓身上。

    殷無覓處在這種煎熬當(dāng)中良久,意識才掙扎著醒轉(zhuǎn)過來,慢慢睜開眼睛。

    他身上的傷太重,纏了許多紗布,稍微動一動都疼,腦子也渾渾噩噩,只能強(qiáng)撐起精神,轉(zhuǎn)動著眼珠警惕地打量四周。

    這看上去是一間藥廬,寬敞的空間因?yàn)樗奶帞[滿的藥柜和藥架而顯得逼仄,透過橫亙在中間的藥架,他隱約看見另一頭有個人影,正坐在丹爐邊的小椅子上,守著一個正在熬煎中的藥罐子。

    對方穿著一身十分顯眼的寶藍(lán)色錦服,長發(fā)束在腦后,只露出半張輪廓分明的側(cè)顏,是個十分年輕的少年人。

    他不認(rèn)識此人。

    昏迷之前的記憶在腦海里復(fù)蘇,殷無覓記得自己又一次被鳥妖找到了蹤跡,陷入它們的圍殺當(dāng)中。

    幸而阿微及時出現(xiàn),帶著他闖出鳥妖的圍殺,兩人在鳥妖的追擊下,一路奔逃,殷無覓記得他們最后逃到了一處深山竹海,這竹海當(dāng)中有陣法結(jié)界,阻擋住了那一群追擊的鳥妖。

    感覺到安全之后,殷無覓的意識便有些昏沉了,失去意識前,他聽到阿微對他說道:“我們一族世代隱居于山野,一輩子只能帶一個人回去,你愿意跟我回去嗎?”

    殷無覓聽說過凌溪附近有一個隱世避居的家族,傳聞他們守護(hù)著一樣鎮(zhèn)壓地脈的神物,才能使得凌溪方圓千里之境免遭山崩地裂之害,這樣神物神力強(qiáng)大,頗為遭人覬覦,是以這個家族的人行事極為隱蔽,尋常人很難找到他們的所在。

    他沒想到,阿微就是那一個家族的人。

    她這一句話的分量和定終身無異,殷無覓還記得她說這話時,神情鄭重,眼眸映著竹葉間搖曳灑下的碎光,眼神真摯而熱切,讓他的心臟狂跳不休。

    他最后選擇了跟她回去。

    殷無覓艱難地抬手,揉了揉昏脹的太陽xue,這里就是阿微的家嗎?阿微呢,她在哪里?

    藥架另一側(cè)的人似乎察覺了他的動靜,回頭望來一眼,隨后起身從熬煎的藥罐里倒出一碗藥汁,端著朝內(nèi)走來。

    “你終于醒了?!逼犸嫻夂Φ溃渲幸幻镀岷诘镍f羽隱隱流瀉出一縷幽微的妖氣。

    殷無覓的太陽xue一跳一跳地疼著,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混沌,他用力眨了下眼,想讓自己的視野更加清晰一些,可在藥湯散發(fā)的熱氣中,卻越發(fā)看不清楚他的臉,反從他身上感覺到一絲危險的氣息。

    他胸前的傷口劇烈地疼痛起來,一時間意識更加混沌,只能感覺到對方俯身扶起他,將藥碗抵到他唇邊,往他嘴里灌了一口。

    殷無覓被藥汁嗆到,猛烈咳嗽出聲,終于后知后覺意識到,那令他感覺危險的氣息是鴉妖的妖氣。他與鴉妖交手無數(shù)回,對它的妖氣極為敏銳。

    再抬眼看眼前之人的臉,也化成了鴉妖的模樣,桀桀笑著想要?dú)⑺浪?/br>
    殷無覓瞳孔驟縮,猛然發(fā)難,一掌掀翻藥碗,強(qiáng)忍著身體的疼痛,從草席上翻滾下地,跌跌撞撞地往藥廬外跑去。

    藥碗“嘩啦”一聲,摔碎在地。

    漆飲光往后退了兩步,并未追上去,他垂頭看了一眼被藥汁打濕的袖擺,將袖口往上挽了挽。

    手背上的燙傷不夠嚴(yán)重,只是微微有點(diǎn)紅。

    他轉(zhuǎn)身走回煎藥的小爐,提起藥罐,將guntang的藥汁澆在自己手背上。

    藥廬里的動靜很大,殷無覓跑出來時,撞倒了好幾個藥架,摔倒在庭院中。

    這聲音引起在正殿中罰跪的沈丹熹注意,她扭轉(zhuǎn)頭往后望時,正好看到奔逃出來的人。

    “殷無覓,你醒了?”沈丹熹喊了一聲,心臟撲通撲通跳起來,猶如小鹿亂撞。

    跪在祭司殿中的這兩日,她的腦袋被穿堂的冷風(fēng)吹得冷靜了下來,心中的熱意已經(jīng)一點(diǎn)點(diǎn)消減下去,可當(dāng)她再次看到殷無覓時,好不容易退潮的熱浪,又一次漲了上來,讓她滿心滿眼又只裝得下他了。

    匍匐在地的人抬起頭來,循著聲音回頭,看到她時眸中一亮,強(qiáng)撐著一口氣,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跑入殿中,急道:“阿微,你還好么?”

    沈丹熹偷跑出族,在外行走用的小名,還未向他透露自己的大名。

    殷無覓跑進(jìn)大殿,警惕地環(huán)視四周一眼,見她盤腿坐在蒲團(tuán)上,身上并無束縛的法器,忙攥住她的手臂,拉起她急急往外走,“我們先離開這里?!?/br>
    “等等,這里沒有危險……”沈丹熹雖然沒有乖乖地跪著,但她被封了靈力,光是坐著也坐得腿腳發(fā)麻,猛然被拽起來,一時沒能站穩(wěn)。

    正要跌倒之時,一個身影飛快閃入殿中,用力一把推開殷無覓,扶住了她,“阿姐,你沒事吧?”

    殷無覓踉蹌地退后了兩步,聽到他的稱呼,猛地瞪大眼睛。

    阿姐,他叫她阿姐?

    對了,殷無覓忽然想起來,他曾聽她提起過,她有一個長得十分漂亮的雙生胞弟,原來竟是眼前這人?

    殷無覓甩了甩頭,強(qiáng)迫自己意識清醒一點(diǎn),再看向他時,發(fā)現(xiàn)對方一身錦衣,面色雖蒼白,眉眼卻濃艷,和鴉妖沒有半分相似之處。

    “覓公子,那碗藥是為了逼出你傷口里殘留的妖氣。”漆飲光打量著他恍惚的神情,開口解釋道。

    殷無覓聞言,低頭看了眼自己胸口,經(jīng)過這么一番激烈的動作,他胸口被妖爪貫穿的傷又撕裂開了,鮮血浸透了衣襟,傷口處的確有絲絲縷縷逸散出的妖氣。

    他方才感覺到的妖氣,原來來自自己身上?

    沈丹熹原本只注意著殷無覓,見他神情實(shí)在恍惚,胸口的血已經(jīng)染紅了紗布,抬步想往他走去。

    耳邊忽而傳來一聲吃痛的嘶聲,沈丹熹余光瞥見扶住自己手臂的那一只手背上,浮著一片通紅的水泡。

    她的注意力一下被拉回來,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問道:“你的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