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結后,我回來了 第60節(jié)
她腳步未停,依然按照祭禮的步法踏出每一步,只是每行一步,都有鮮血灑落地上,哼著頌詞的語調輕快地像哼唱一首山歌。 周圍飄動的霧氣逐漸凝滯,仿佛靜止一般凝固在半空中,有若隱若現的白臺之影在霧中顯現,如同海市蜃樓。 沈丹熹唇角微翹,得意揚眉,“看來我還是能逼迫你打開嘛?!?/br> 閬風山認了殷無覓為主,可殷無覓是借助她的仙元脫胎換骨,修出仙身。他的仙身,他那一身修為都與她密切相關,又怎么可能完全將她排除在外。 沈丹熹垂眸看了一眼腳邊虛實不定的臺階,抬起右腳,緩而堅定地踩上一階,變幻的臺階影子倏地一定,終于徹底敗下陣來,乖順地托住她的腳底。 山霧依然濃郁,祭臺只在霧中有一個模糊的影,被人強行撕開一道入口。 沈丹熹捂住手腕,愈合傷口,提著雀燈,一步步上行,獨自上了閬風祭臺,登上最高一層,站在祭臺正中矗立的那一墩石碑前。 碑上銘刻“閬風”二字,每一筆每一劃她都十分熟悉。 沈丹熹小時候頑劣,還曾搗爛鮮艷的花汁,趴在山碑上,一點一點涂抹上面銘刻的這兩個字,將溝溝壑壑都染滿了花里胡哨的汁子。 上一任的閬風山主薛宥是個極其講究之人,被她這一舉動氣得夠嗆,沒忍住揍了她一巴掌,害她屁股腫得老高,坐下都疼。 薛宥聽說了,又慚愧自己下手沒有輕重,揣著一大堆藥來道歉,愣是低聲下去地哄了她半個月,才把小祖宗哄好。 他雖嘴上嫌棄,卻依然愿意將祭臺向她敞開,“閬風”二字筆劃間的花汁亦保留了許多年,不管過去多久,那涂抹在筆劃間的花汁都是新鮮且亮麗的,走近了,還能嗅到清新的花香。 直到薛宥因平魔而隕落,閬風山失主,祭臺沉封,這溝壑間的花汁顏色才風化褪去。 沈丹熹撫摸著石碑字跡,隨著她指尖過處,留下一道道清晰的血痕,低喃道:“這座山怎么能給他呢,閬風山,現在你還有機會重新選一下,是認我為主還是認他。” 她說著笑起來,指腹重重地劃過碑身溝壑,“如果你堅持認他為主也沒關系,我會砸了你這破碑,毀了你的鎮(zhèn)山令,斷了你的山脈,閬風,你也是我的敵人。” “閬風”二字在神血的催逼下,倏地亮起一點微光,雖然如夏日螢火一樣微茫,但閬風切切實實地回應了她。 鎮(zhèn)山令在山體中發(fā)出哀鳴,中心的神主印陡然從中撕裂開一條裂隙,閬風山搖地動,昆侖上下皆有感應。 殷無覓也在這一刻驀地醒轉過來,抬頭看向身前懸浮的鎮(zhèn)山令,瞳中露出震驚之色。 ——閬風鎮(zhèn)山令中的神主印分裂成了兩道。 第58章 殷無覓立即伸手, 想將鎮(zhèn)山令收入手中,只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鎮(zhèn)山令中神主印一分為二,山中力量徹底割裂成互不相容的兩個陣營,這一枚鎮(zhèn)山令已不再只有他一個主人了。 殷無覓想收回鎮(zhèn)山令, 另一道神主印卻想大開山體門戶, 將這一枚鎮(zhèn)山令公之于眾。 沈丹熹站在閬風祭臺上, 瞇眼盯著眼前石碑,鎮(zhèn)山令中神主印一分為二,她得閬風山部分力量認主, 自然能與鎮(zhèn)山令有所感應。 她沒有絲毫猶豫, 通過神主印, 試圖召喚出鎮(zhèn)山令。 神主印的雙方一個在山體內,一個在山體外, 隔空對峙, 都想將這一枚鎮(zhèn)山令徹底收入自己手中。兩道神主印爭鋒相對,互不退讓。 鎮(zhèn)山令在兩道神主印的拉扯下, 兩方力量亦彼此勢同水火, 互不相容,在鎮(zhèn)上令中爭斗個不休。 代表著山中力量的金色銘文亂做一團,整個鎮(zhèn)山令都劇烈顫動起來, 與之對應的,從鎮(zhèn)山令內延伸而出, 流淌于山體中的地脈光河亦翻涌起來。 隨著每一道光河的翻涌, 閬風山體便也跟著震動,轟隆的聲響在黎明將來的黑夜中, 如同悶雷一般從閬風山傳蕩出去,將整個昆侖上下都從夜色中搖醒了。 天還未亮, 無數流光便從四面八方涌往昆侖宮來,守在宮門前,等著面見昆侖君。 尤其是赤、黑二水水君,一看便趕來得急,他們亦是最先察覺閬風山有異趕來這里的人。 兩人到了昆侖宮前都還沒整理好衣冠,赤水水君鞋子穿了個左右不分,黑水水君摸黑抓來手上的外袍是其夫人的,只能硬著頭皮裹在身上。 除了三山四水的神官,天墉城十二樓樓主也相繼趕來。 涉及昆侖根基之事,眾人面色都極為凝重,也完全沒有玩笑的興致。 換做平時,赤、黑二水水君這番衣冠不整的形貌,必是要被調侃一番的,但現下眾人都無視了這些無傷大雅的細節(jié),一來便都圍聚向他們二人,擔憂地問道:“赤水君,黑水君,閬風山這是什么動靜啊,聽著怎的如此駭人?” 這二水發(fā)源于閬風山內,此時,閬風山主不在,當該是這兩位水君最清楚閬風山中情況才是。 可眾人一問,這二位卻也是一臉疑惑茫然,并不比旁人知道得更多。 赤黑二水水君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他們之前確實曾感覺到閬風山中力量有些許波動起伏,但都并未放在心上。 畢竟山中靈獸頗多,免不了有龍爭虎斗的時候,打起架來難免使得山中力量波動,這在以往也是常有的事,并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 可誰曾想,這一次的爭斗竟愈演愈烈,以至于到了要動搖閬風山根基的地步。 而且事情已嚴重到了這般地步,他們兩位水君此前竟毫無所覺,完全被蒙在鼓里,直到聽見閬風山哀鳴,才陡然意識過來,急匆匆往昆侖宮趕來。 像是為了印證這一句問話,閬風山中又是震天動地的一聲哀鳴,晨曦勾勒出的山體輪廓竟清晰得搖晃了三息,山中鳥獸的嘶鳴聲從上方遙遙地灌入昆侖宮中。 昆侖宮中建筑搖晃,地面震動,諸人一時之間竟難以站穩(wěn)。 閬風山巔一道金光與天邊朝陽一起噴涌而出,晨光灑向大地,驅走昆侖神域內飄蕩的晨霧,閬風山巔的擎天之令便在越來越明亮的天色中,映入所有人眼中。 “閬風鎮(zhèn)山令!” 閬風的鎮(zhèn)山令現世,金色的大印宛若平地起高樓,從閬風山巔直插云霄,其上金色銘文流轉,威嚴而肅穆。 這一枚鎮(zhèn)山令便是神山力量的具象,鎮(zhèn)山令上的每一條銘文線條,都蘊含著巨大的力量,匯流入中心的神主印,應該被獲神山認主的山主牢牢掌控在手里。 隔著遙遠距離,鎮(zhèn)山令上金茫依然能映照進每一個人的眼中,但凡是長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見,現在的閬風山鎮(zhèn)山令中,中心的神主印已經硬生生地割裂成了兩半,竟生出兩道不同的神主印。 閬風山中力量因這兩道對峙的神主印而失控,金色的銘文線條震蕩不休,彼此絞纏,狂亂的力量激烈撕扯和碰撞,撞出閬風山的哀鳴。 這是前所未有過之事,天墉城中民眾剛一起床,就被懸在天邊的鎮(zhèn)山令給驚呆了,昆侖宮中神官亦盡皆嘩然。 就連樊桐和玄圃二位山主都面面相覷,他們也是第一次遇見鎮(zhèn)山令中的神主印一分為二的情形。 鎮(zhèn)山令出,沈丹熹和殷無覓二人短時間內也沒有辦法侵吞掉對方那一半力量,形勢陷入僵持,就在這時,一道神諭從山腰的昆侖宮中射來,各自飛入他們前面,責令兩人回去。 沈丹熹抬手收了神諭,轉身步下祭臺,提著燈慢悠悠沿山路下行。 與此同時,昆侖宮中,宮門開啟,一行宮娥提燈出來,引領各位神官前往昆侖宮大殿。 昆侖君沈瑱并未坐于大殿王座之上,他長身立于大殿前,仰頭望著閬風山祭臺的方向。 眾人行過禮后,沈瑱才回過頭來,看向眾人,說道:“諸位已看見了,閬風山神主印分裂,山中力量亦一分為二,一部分仍認殷無覓為主,另一部分卻臣服于神女麾下,兩方彼此爭斗,引得山體震動,諸位可有何良策能化解此次危機?” 沈瑱問過話后,現場靜默了良久。 晟云臺上,神女殿下要與閬風山主勢不兩立的宣言才過去不久,她便當真不管不顧地奪起了閬風山主的權,而且竟還成功了一半。 難不成,在晟云臺上,昆侖君對殷無覓的那一番維護之言,只當是口頭說說,實際上并不是真的想要保他?否則又怎會眼睜睜看著神女如此分裂閬風山神力,引得昆侖上下都動蕩不安? 眾人心中都有諸般心思,又哪里能想到,閬風山中力量早就不受山主控制,若非有沈瑱幫忙壓制,閬風山早就開始動蕩,只可惜即便有他相助,殷無覓也難以完全掌控住那些力量。 神官們盡皆遲疑,但與閬風切身相關的赤、黑水二水水君卻不能沉默下去,兩人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赤水水君上前道:“主君,在昆侖神域內,歷來一山無有二主,閬風鎮(zhèn)山令神主印分裂,這是前所未有過之事,若是兩方神主印能和諧相融,或許還能開創(chuàng)一個新局面,但眼下兩印顯然不能共存,神女殿下和閬風山主,總歸要有一人主動釋權才行?!?/br> 他這句話聽著雖長,但實在有些廢話了,如果神女殿下和閬風山主其中一人真的愿意釋權的話,現下又豈會爭斗得這么厲害。 沈瑱也沒有生氣,只溫和道:“那諸位以為,當是誰該釋權才對?” 這話一出,現場又是一陣靜默。 直到殷無覓接到神諭,從閬風山中回歸,飛身落于殿外。他快步走上前來,未有爭辯,而是先躬身請罪,言道是自己失職,才使得閬風山中力量分裂,山搖地動,生靈不安。 殷無覓在昆侖經營多年,其中倒也不乏有支持他者。 聞聽他此謙卑之言,便有些忿忿不平,上前道:“閬風山主通過山主試煉,已得鎮(zhèn)山令認主,又有天帝親自下旨加封,合該是掌控閬風山之人,臣下認為,此事無論如何評說,都是殿下的行為更加不妥,不合法度。” 風樓樓主的話也代表了在場許多人的意見,不少人都點頭附和,畢竟不論是按照法度和規(guī)矩,殷無覓都是堂堂正正登上閬風山主之位的。 神女就因與他婚事有變,解除了契約,就不顧法度規(guī)矩,強行奪取鎮(zhèn)山令,既是不法之舉,當然該由她釋權才對。 但神女既去搶奪,顯然便不會主動釋權,眼見整個閬風山中生靈鳥獸都因為山中力量對撞而受到波及,便有人剛正地諫言道:“請主君決斷,抹去一方神主印?!?/br> 沈丹熹姍姍來遲,人未至,聲音先飄入眾人耳中,“抹去一方神主印,便代表著要抹去這一方神主印下認主的所有力量,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要抹殺掉閬風山中半數生靈,我倒要看看是哪一位神官,有這么大的口氣?!?/br> 眾人循聲回頭,便見著神女殿下緩步走來,她穿了一襲雪白的留仙裙,纖細的腰間系了一圈珍珠串成的珠鏈,在粲然的陽光之下,瑩瑩能發(fā)光。 比起臉色蒼白,頹喪的閬風山主來說,神女殿下實在有些意氣風華。 沈丹熹走到近前,銳利的目光盯著那位神官,噗嗤一笑,“原來是玉樓樓主,果然是心如冷玉,有你真是閬風之福,昆侖之幸。” 玉樓樓主被她諷刺得面色漲紅,硬著頭皮道:“神女殿下若體諒閬風山中生靈之苦,就不該把閬風山作為你們爭斗的工具,合該主動撤回神主印,令那一部分力量重歸閬風山主才是?!?/br> 沈丹熹挑了下眉,拒絕道:“我不?!?/br> 玉樓樓主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只剩下滿面怒漲的紅,沈丹熹看了周圍神情微妙的諸人一眼,輕蔑道:“可笑,該不會以為我主動撤回神主印,不屬于他的力量就會轉而臣服于他了么?樊桐山主,玄圃山主,你們來說說看,是這樣么?” 玄圃山主當即道:“自然不是,這一部分力量能認殿下為主,便說明它們早已脫離殷無覓的掌控,即便殿下主動釋權,這部分力量也不會主動歸順殷無覓,除非他能再次降服這些力量,令它們再次認主?!?/br> 樊桐山主顯然非常不贊成直接抹殺一方神主印的做法,冷嗤道:“一山之神力,乃是山中萬萬生靈之力,又不是什么墻頭上的雜草,隨便吹一口氣,叫它往哪邊倒便往哪邊倒,否則又何來山主試煉一說?” 殷無覓默然地站在一旁,袖中手指一點點蜷緊,卻也無法為自己辯解,他的確沒能馴服那部分力量。 “說起山主試煉,”沈丹熹來到昆侖宮大殿至今,直到這時她才抬眼看向沈瑱,行了一個遲到許久的禮,說道,“既然我們二人各持神主印,各得閬風一半力量認主,誰都無法完全掌控鎮(zhèn)山令,那便請父君重啟閬風山山主試煉,二選其一了?!?/br> 沈丹熹這話說完,眾人當即爭吵了起來。 風樓樓主道:“閬風山主通過山主試煉,是在場諸位親自見證,主君亦是認可,天帝也已降下旨意,豈是說重開便能重開的?” 玄圃山主聞言冷哼一聲,駁斥道:“閬風山主要是靠著他的真本事通過試煉,當然無話可說?!?/br> 赤水水君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他話音剛落,不等玄圃山主說話,洋水水君搶先說道:“你我皆知這話是什么意思。若殷無覓當真是依賴神女仙元才修得此身,又如何分得清,閬風山所認可的山主,究竟是神女還是殷無覓?現今神主印一分為二,或許正說明了,當初閬風山認主是借了神女仙元之力?!?/br> “昆侖的山主水君,歷來便是能者居之,上一任閬風山主薛宥文韜武略,實力不凡,我等皆無不服,自宥主為平魔而隕后,閬風山主之位空懸百年,殷無覓想要接任此位,自然也得令所有人心服口服才是?!?/br> 眼見眾人越吵越激烈,沈丹熹挑起了戰(zhàn)火,便好整以暇地在一旁作壁上觀,就像這些爭論全然與她無關。 殷無覓作為當事人之一,不便出言為自己說話,他站在一旁,聽著眾人爭論,指甲陷入掌心的尖銳刺痛,將這一刻所受的屈辱盡數銘刻入心中。 沈瑱從始至終都少有開口,看上去并不打算偏幫某一方,但沈丹熹心知肚明,沈瑱想要昆侖安穩(wěn),便必不可能任由三山之首的閬風山繼續(xù)這般割裂內耗下去。 她與殷無覓誰都不愿意放手釋權,要么,當真如玉樓樓主建議的那般,直接抹去一方神主印,犧牲掉閬風山中一半生靈,要么,重啟山主試煉。 只要沈瑱還沒有真的變得無可救藥,他都絕不可能選擇前者。 沈瑱抬手,止住了眾人爭吵,玉樓樓主只覺得昆侖君的目光涼颼颼地在自己身上頓了一下,寒意直侵心底。 沈瑱一錘定音道:“開山,重啟山主試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