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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結(jié)后,我回來了 第69節(jié)

    “她”來回望了一眼四周幾乎被夷為平地的廢墟,喊道:“伏鳴,你還沒死吧?”

    好半晌后,從一片血泊的泥坑底下,翻出一個血rou模糊的人,從他臟污的臉上,依稀還能看出殷無覓的輪廓,但那張狂的神情卻和殷無覓完全不一樣。

    他偏頭啐出一口血,陰狠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為了護住這具身軀,隕了一條命?!?/br>
    心魔抬手指了指心口,無奈道:“她的殺念太重,我也阻止不了?!?/br>
    伏鳴并未與“她”計較丟失的這一條命,他現(xiàn)在更關(guān)心另一件事,是釋放出他的本體,而不是靠著殘魂躲藏在這么一個廢物的身體里。

    “現(xiàn)在沈瑱已死,姒瑛生死不明,昆侖神女被心魔附體,這座昆侖再也壓不住九幽了。”伏鳴一寸寸修復身體里的斷骨,站起身來,臉上現(xiàn)出極端的狂喜,“折斷那一柄劍,打開九幽!”

    “打開九幽?”沈丹熹呢喃道,“原來這就是你們的目的?”

    心魔悚然一驚,“你沒有被我控制?”

    沈丹熹眨了下眼,眉心的心魔印痕開始一寸寸的萎縮回去,當初心魔印痕在她額心蔓延得很快,現(xiàn)在萎縮得更快。

    她唇角微翹,疑惑道:“你又不是我的心魔,又如何控制我?”

    伏鳴聞言,不由往后退了一步,這一刻就連九幽的魔神都心生寒意,震驚道:“你既然是清醒的,卻還是親手弒父?”

    第66章

    親手弒父, 她的確想親手弒父。

    現(xiàn)在任何一個阻礙她的人,她都會毫不留情地殺了他,就算是沈瑱也不例外。

    即便到了最后時刻,沈丹熹也沒有半分退卻和猶豫的念頭, 所以心魔才會那般篤定她已經(jīng)被“她”所掌控住了。

    從沈丹熹看到步入天人五衰的沈瑱之時, 從她意識到這一座巍峨大山再不復從前那么高不可攀的那一刻開始, 她心中所滋生的,便不是心疼他的衰老,而是能夠摧毀他的欲望。

    恰好這個隱秘的欲望也順應(yīng)了心魔想要蠱惑她去做的, 沈丹熹便順水推舟地接受蠱惑了。

    心魔太著急地想要控制她, 急切地想要摧毀她的意志。

    所以創(chuàng)造了那么一個心魔幻象, 給她看沈瑱曾闖入九幽尋找殷無覓的畫面,可正如“她”所說, 心魔, 心魔,乃是她心中滋生之魔, 她自己都不曾知曉的事, 心魔又如何知曉?

    她魂上的煞氣骷髏想要蠱惑她一同墮落,也只會翻來覆去地念叨那幾句話罷了。

    從那時候,沈丹熹便確定, 這個心魔不是她的心魔了。

    沈瑱雖不配為君,不配為父, 但他有一句話的確說得很對, 昆侖的神女不能墮魔,她的母神用自己的命為她換來一線生機, 不是讓她因為一點誘惑就搖擺墮魔的,閬風山的生靈選擇了她, 不是要跟著她一同墮入萬劫不復之地的。

    她從始至終都是清醒的。

    沈丹熹的意志比心魔以為的還要強大得多,“她”無法掌控她的意志,也難以引誘她墮魔,若被沈丹熹封鎖在靈臺里,只會被她誅殺。

    心魔在發(fā)現(xiàn)她是清醒的之時,便立即逃竄而出,一縷幽影從她身上脫離,想要遁入腳下的土地里,它的速度很快,但沈丹熹的動作比它更快。

    幾乎是在它顯形的那一瞬間,一枚玉簡便已化作利光,釘入了幽影之中。

    心魔被玉簡擊穿,那一抹幽影忽然膨脹開,顯露出了它的真容,一個熟悉的面容從幽影里浮出,唇角含笑道:“小殿下,你比從前確實長進了很多。”

    沈丹熹驀地一怔,她做夢也沒想到,這個試圖引誘她墮魔,將閬風山的生靈都拖入萬劫不復之地的人,竟然會是曾經(jīng)那個連閬風山中一只微不足道的蝴蝶的心念,都會記掛在心間的人。

    眼前的這一個心魔,是薛宥的心魔。

    隨即她又反應(yīng)過來,難怪這一個心魔能聽懂閬風山音,若不是他聽懂了山音哀鳴,確認沈瑱已經(jīng)隕落,也不會那么快地叫破伏鳴的名字,暴露出他們的真實意圖。

    沈丹熹感覺無比的憤怒,比面對沈瑱之時還要憤怒,為閬風山中的生靈而憤怒,質(zhì)問道:“為什么?薛宥,這里的飛禽走獸,一草一木,都是你曾經(jīng)無比珍視的!”

    薛宥轉(zhuǎn)眸看了看四周,他看向閬風山中一草一木的眼神依然是溫柔的,可這溫柔當中透著一點居高臨下的惋惜,他無法與閬風山的生靈平等而處,便再也無法與閬風山生出共鳴。

    他含笑道:“閬風山主薛宥已經(jīng)隕落了,現(xiàn)在的薛宥是心生魔障,墮入魔道的薛宥,可我并不后悔,天道就一定是對,魔道就一定是錯么?”

    薛宥轉(zhuǎn)回眼眸,重新將目光定格在沈丹熹臉上,專注地盯著她,溫聲道:“小殿下,你被囚入九幽三萬年,如今回歸自己的身軀,你以為你便重獲自由了么?你又怎知,這一方天地不是一個更大的囚籠?天道也不過是另一柄插在九幽的巨劍罷了?”

    沈丹熹仰頭望了一眼天幕,在他這一句話中聯(lián)想到了很多,有那一個阿嬈,有沈薇這樣的天外之人,她早已知道,這一方天地之外,還另有天地。

    當年的古神泓領(lǐng)著一群仙神反叛,導致洪水滔天,天塌地陷。

    沈丹熹眸中壓著暗火,“這就是你背棄昆侖,想要打開九幽的原因?”

    薛宥溫和而篤定道:“小殿下,不破不立,欲成大事,總會有所犧牲?!?/br>
    打開九幽,釋放墮神,犧牲的只是一個人間,一個些子景一樣的昆侖,可能得見的卻是更加廣大的天地。當年泓輸了,祂的道就成了錯的,那如果是祂贏了呢?

    沈丹熹盯著他看了片刻,心中的怒氣消弭,一枚枚玉簡重新自虛空中浮出,冷然道:“你說得對,從前的閬風山主薛宥的確已經(jīng)隕落了,現(xiàn)在的你不過是一個魔而已?!?/br>
    她連沈瑱都殺得,一個墮魔的薛宥,自然也殺得!

    在她召出映千春玉簡的同時,無數(shù)流光從天邊射來,飛遁入山中。

    薛宥望著天邊急速逼近的流光,低聲笑道:“小殿下,你早晚會明白,神和魔也并沒有什么區(qū)別?!?/br>
    他說完,那一道剪影飛速消融在了虛空中,就連沈丹熹的法陣都沒能將他縛住。

    沈瑱身死魂消,他落在閬風山上的封山令自然失效,昆侖主君隕落,震動了整個昆侖,封山令一失效,眾人便急切地飛往閬風山中,想要知道山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一道道的人影落下,從天到地,將這一處地界包圍得嚴絲合縫。

    玄圃和樊桐山主的身影落下后,便立即要朝沈丹熹走去,神情哀戚道:“殿下,主君他……”

    話未說完,一道孱弱的聲音先行喝止住了他們,急急道:“兩位山主當心,神女殿下方才受心魔所困,已半步踏入魔道,先前主君為阻止她,已命喪在了她的陣法之下?!?/br>
    玄圃和樊桐山主二人腳步頓時一頓,面帶疑慮地重新審視向沈丹熹,不止是他們二人,相繼落在周邊的神官兵將,皆聽到了這么一句話。

    先前在山外祭臺之時,眾人便已看見了鎮(zhèn)山令神主印中蔓延開來的魔氣,且現(xiàn)下閬風山中的魔氣都還沒有飄散干凈,再一看這片地界上殘留的法陣痕跡,心下已經(jīng)對這一句話信了三分。

    只是“神女墮魔弒父”這樣的事,實在驚世駭俗,在未確鑿之前,眾人不敢輕舉妄動傷了神女。

    沈丹熹偏頭看了一眼殷無覓,辨認出來現(xiàn)下這個人已不是那個九幽魔神伏鳴,他身上也沒有殘留絲毫魔氣。

    殷無覓的確重掌了身軀,半個時辰前,被沈丹熹玉簡中的紅蓮業(yè)火透體而入,燒灼魂魄時,他以為自己就要葬身在此處了,魂魄被燒到半殘時,隱藏在他魂魄深處的一個封印被烈火燒化了。

    只見兩道扭曲蠕動的黑影破開蔓延在他魂上的火焰冒出頭來,與此同時,一些被封印的記憶也重新在他腦海里復蘇。

    那是他還被困在九幽的時候,其實在沈瑱找到他之前,有另一個人先行召喚了他。

    那個時候他的母親剛抑郁而終,從他出生明事之后,他所見到的母親始終都是恨著,怨著的,可在她臨死之前,她卻是笑著的,仇恨都從她身上淡去,她第一次展露出輕松的姿態(tài)。

    她似乎預(yù)感到了自己的死亡,臨死之前用手指耐心地將頭發(fā)梳理開,重新綁好,認真地整理了衣衫,第一次主動喚了他過去,將他抱進懷里,撫摸著他臉頰,憐憫地說道:“我的痛苦就要結(jié)束了,可你怎么辦呢?就只剩下你一個人了,阿娘也殺不死你,你就只能像我一樣繼續(xù)熬著?!?/br>
    “熬到了頭,就好了?!蹦赣H抱著他笑一陣,又哭一陣,喃喃道,“對不起,是阿娘對不起你?!?/br>
    殷無覓第一次聽她愿意承認自己是她的兒子,也是第一次睡在她的懷里,但是等他再醒來時,她的身子便已經(jīng)冷了,再也無法呼吸,無法說話。

    殷無覓抱著母親的尸身,坐在九幽的灰燼里,直到懷里的身軀發(fā)出臭味,膿水流了他一身。

    就是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從遙遠的高臺上傳來,說道:“你應(yīng)該將她安葬了。”

    殷無覓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安葬”,他在那個聲音的教導下,找到一處土坡,用手刨出一個坑來,將他母親放了進去,再用灰燼掩埋上,原來這就叫做安葬。

    做完這些后,他又聽從那個聲音的召喚,爬上了中心處的那座高臺,看到了盤纏在高臺上被釘死的九頭魔神。

    他說他是九頭魔神伏鳴,但實際上那一具盤纏的身軀已經(jīng)只剩下兩個蛇頭了。

    伏鳴說:“不久之后就會有人來帶你出去,那個人就是你母親恨了一輩子的人,你如果想為她報仇,我們可以幫助你奪走他的一切,讓他也嘗到和你母親一樣的痛苦?!?/br>
    “但是,在得到一切后,你也要助我們打開九幽,不能讓更多無辜之人像你母親一樣含恨而死?!?/br>
    殷無覓幾乎想也沒想便答應(yīng)了他,他們定了契約,做了交易,他任由伏鳴的殘魂嵌入自己的魂魄中,躲藏進他體內(nèi),為防被昆侖君發(fā)現(xiàn)端倪,伏鳴消除了他關(guān)于這一段的記憶,讓他一無所知地被帶出了九幽。

    昆侖君擔心他被天道發(fā)現(xiàn),又在他身上加了幾重封印,將他的氣機掩蓋得嚴嚴實實,后來又有神女仙元入體,天道就更難以察覺,九頭魔神已遁逃了最后兩命。

    直到沈丹熹的業(yè)火險些燒毀他的魂魄,也威脅到了伏鳴的安危,他的記憶才就此覺醒。

    伏鳴消耗了一條命,才把他們兩人保下來。

    方才發(fā)生的一切,殷無覓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該如何讓這一座昆侖繼續(xù)滑向深淵,人間早已大亂,昆侖氣數(shù)已盡,就算是沈丹熹也難以扭轉(zhuǎn)乾坤。

    試問一個弒父的昆侖神女,又能如何服眾,如何挽大廈之將傾?

    殷無覓揚起眸,毫不避諱與沈丹熹對視,他外表雖看上去慘不忍睹,輸?shù)脧氐?,可眼底卻有笑意。

    “山音不會說謊,諸位若是不信,何不請神女殿下當著所有人的面敲山問一問,是不是她親手弒殺了昆侖君?!?/br>
    第67章

    掛在網(wǎng)上的長尾山雀悠悠轉(zhuǎn)醒過來, 它被這一張網(wǎng)保護得很好,雖被罡風嚇暈,但身上并沒有受到什么傷害,頂多就是掉了幾根羽毛。

    山雀身上的翎羽紋亦還在, 山雀剛一蘇醒過來, 漆飲光便重新與它的五感連通, 將殷無覓的那一句話聽入耳中。

    他擔憂地動了動翅膀,立即便驚動了這一張靈網(wǎng)的主人。

    沈丹熹在眾人的視線注目下,竟還有閑情注意到這一只小雀。

    靈網(wǎng)被她勾手收束回去, 沈丹熹捧住山雀, 撫了撫它頭頂?shù)慕q羽, 從容不迫道:“好,我允許二位山主敲山問音?!?/br>
    比起由她來敲山問音, 直接讓玄圃和樊桐二位山主代勞, 顯然更加做不了手腳。

    沈丹熹實在太過鎮(zhèn)定且坦然,讓殷無覓眼中的笑意一點點凝固, 原本懷著的看一場好戲的心態(tài)也逐漸轉(zhuǎn)變?yōu)閼n慮。

    可方才他是親眼所見沈瑱身隕在了她的法陣之下, 她難道還有別的狡辯之法嗎?

    不等殷無覓多想,玄圃和樊桐兩位山主已經(jīng)各自結(jié)出一個法印推至半空,便要砸入閬風山體之內(nèi), 準備敲山問音。

    卻在這時,閬風山中忽然刮起烈風, 呼嘯的靈風從山林間席卷而過, 一剎那間將閬風山中殘余的魔息滌蕩了干凈,閬風山中靈力陡然暴漲, 在山林上空形成了瑰麗的靈嵐。

    與此同時,來自于昆侖之主的最后一道神諭響徹昆侖上下, 傳遞入每一個人耳中。

    ——人間亂世,昆侖式微,皆在予一人之過。予身為君,負天所命,因一己私情,誤入歧途,以至天下大亂;予身為父,聽而無聞,視而無見,不識親子,以至神女受百年奪舍之苦……

    這一道神諭竟是昆侖君的罪己詔。

    沈丹熹漠然地聽著沈瑱最后的懺悔,指尖輕輕撫摸著山雀的絨羽,神情不見半分波動,并沒有因他的臨終之言而有所動容。

    當然,她確實也得感謝沈瑱最后的這一道神諭,為她省去了不少麻煩。

    沈瑱到最后,都以為她是為心魔所惑,才會做出那般驚世駭俗的“弒父”之舉,實際上,沈丹熹從頭到尾都很清醒,她無比清醒地想要殺了他,殺了他這一個被攻略成功的神君。

    在與沈瑱對峙之時,沈丹熹便清楚地感覺到了,最后那一個弒神滅殺的大陣,實際上并未接觸到沈瑱。

    漆飲光最后的那一句提醒或許喚醒了他身為父君的最后一點良知,昆侖的神女不能墮魔,也不能背負上殺父之罪。

    在殞身于她的法陣之下前,沈瑱先一步自戕,他自行摧毀了元神,將身軀里殘留的神力都歸復了腳下這片大地,送與了沈丹熹。

    神諭的最后,沈瑱自認無顏身居昆侖之主的位置,自散修為于昆侖,望諸位神官輔佐神女,將昆侖引往正確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