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結(jié)后,我回來了 第107節(jié)
有些時候,從帳子里出來的甚至很難稱得上是一個人,營里開始流傳出一些驚人的流言。 這個黏在主將身邊又變幻莫測的人太過引人注目,回程途中,沈丹熹不得不找了個借口帶著漆飲光離開了大軍,單獨(dú)行動,綴在末尾。 兩人單獨(dú)而行要自由許多,漆飲光也不用再顧忌人多眼雜地將自己裹起來。 沈丹熹還沒看夠他那副清秀模樣,他又嘭的一聲,整個人火星四濺,等火星落盡后,眼前白皙纖細(xì)的少年郎已變成了一塊燒焦的黑炭,除了眼白,哪哪都是黑的。 在河里洗了一個時辰都沒能洗白。 “你不是白色的鳥么?為何皮膚也會變得這么黑?”沈丹熹托腮坐在河岸邊的石頭上,一眨不眨地看著水中的人。 即便這段時日,她已見慣了漆飲光大變活鳥,心中還是不免生出“還能變成這樣?”的感慨。 他倒也沒有黑得太過徹底,只是和以往白瓷似的膚色相比較起來,要黑很多,是一種偏深的小麥色,水珠順著肌理流淌,在陽光下泛著點(diǎn)點(diǎn)碎金。 偏生他的眉眼淺淡,發(fā)色銀白,只發(fā)尾暈染一點(diǎn)赤金,整個人透出種異于尋常的風(fēng)情,其實(shí)并不難看。 漆飲光垂頭盯著水面上的投影,將濕透的衣襟拉攏,自暴自棄道:“鳳凰是羽族之始,血脈里涵蓋世間一切有羽一族,現(xiàn)在我體內(nèi)大概是烏鴉的血脈被催化出來占據(jù)了上風(fēng)?!?/br> “原來如此?!鄙虻れ鋸氖^上跳下來,踩進(jìn)水里,將他拉起的衣襟又扯下去,指尖落在他麥色的肌膚上,看著指尖下的肌rou在她的撫摸下繃緊,毫無預(yù)兆地開口問道,“那天我和柳珩之的談話,你聽見了吧?” 漆飲光低垂著眼,沒有說話,沈丹熹便繼續(xù)道:“明日我們就要抵達(dá)東都了?!?/br> 她的手往下滑落,輕輕撫了撫水面漣漪,沒入水下,漆飲光胸膛猛地一震,深吸了口氣,良久才接著她的話頭,說道:“入東都后,你便要將我獻(xiàn)上去了?” “嗯?!鄙虻れ溲鲱^盯著他的眼睛,動作輕柔,“你會怪我么?” 漆飲光脖頸上浮出隱忍的青筋脈絡(luò),喉結(jié)不斷滑動,呼吸顫得就和水面不斷搖蕩的漣漪一般,“不會?!?/br> 沈丹熹彎起眼眸,湊過去親了親他顫動的喉結(jié),“真乖啊。” 嘩啦一聲,漆飲光俯身將她抱到被水流沖刷得光滑的大石上,抵在大石和自己之間,握住她的手腕,隱忍地頷首,“不過,我想你知道,我這只祥瑞,是為越將軍而來的?!?/br> 沈丹熹笑起來,“你知不知道你這句話,很可能會將我送上斷頭臺?” “這句話只說給你聽?!逼犸嫻馓ы戳艘谎蹡|都的方向,“進(jìn)入東都之后,我也沒機(jī)會與你說話了,東都想要的祥瑞,應(yīng)該不是一只能化人形,能說人言的玄鳥。” “嗯,明日之后,你便只能是鳥了。”沈丹熹輕聲呢喃,話語吞沒在他壓來的唇舌中。 余暉從天邊散去,暮色逐漸侵襲大地,只余下驟急的水浪聲響在林中回蕩。 遠(yuǎn)處臨時駐扎的營地亮起一蓬蓬火把。 柳珩之望向被圍聚在中間的玄鳥車輦,轉(zhuǎn)頭望了一眼大營外的無邊夜色,夜色的盡頭有薄霧似的霓虹暈染在天邊。 從這里已經(jīng)能看到一點(diǎn)東都的霓虹燈影了。 晨曦初露的時候,有人披著一身晨露從營外騎馬行來,朝陽斜射入營中時,一縷金光從朝光之中浮出,轉(zhuǎn)瞬沒入那被帷幔罩住的車輦內(nèi)。 車輦內(nèi)的火焰被一口吞下,帷幔下透出熾烈的金光,帷幔一角被風(fēng)拂動得飛揚(yáng)起來,露出底下鳳鳥的輪廓,纖長的尾羽盤桓在車廂內(nèi),翎羽在朝陽下流淌著一片璀璨的五色華光。 帷幔落下,將鳳鳥身影重新掩蓋。 大軍得勝而歸,為明王奉上玄鳥,三日后,明王登上祭天臺祭天請命。 在這百年的戰(zhàn)亂中,大榮皇朝早已被天命所棄,這一位義軍首領(lǐng)是新的天命所歸之人,祭天當(dāng)日,天生異象,金光刺破云層,投向下方祭壇,將祭壇上方的人罩于其中。 身披五色神光的玄鳥破空而來,翅羽上熾烈的火焰燒紅了整片天空,鳳鳴聲從東都上空一圈圈蕩開,聲震千里,引無數(shù)百姓俯首參拜。 東都上空的異象,持續(xù)了月余,這樣備受上天眷顧的驚人聲勢,將明王義軍的聲望推上了頂峰,明王趁著“玄鳥銜天命而來,歸服天下新主”的聲勢,于東都稱帝,定國號“晉”,置百官,立宗廟,昭告天下。 玄鳥成了新國的祥瑞象征,被繪于旗幟之上,奉養(yǎng)于棲鳳臺中。 秋日來臨之時,沈丹熹再一次披甲出征,舊朝的勢力分崩離析,新朝的版圖不斷擴(kuò)大,安定下來的城池開始有了新的繁榮之相。 漆飲光見不到沈丹熹,但能聽到不斷傳回東都的捷報,它安靜地呆在棲鳳臺上,盡忠職守地扮演著國之祥瑞,等待著大將軍重新還朝的那一日。 人間的四季鮮明,時間流逝無比清晰,在第五個秋日來臨時,沈丹熹終于重回東都。 漆飲光分出一縷神識化作小鳥,振翅飛向城樓外,看著他的大將軍一身戎甲,踏馬而來,東都城門大開,百姓夾道而迎,萬人空巷,在這樣熱烈的氣氛中,沈丹熹揚(yáng)了揚(yáng)頭,目光精準(zhǔn)地落在檐角的小鳥身上。 皇帝為歸朝的將領(lǐng)舉辦大宴,酒過三巡,殿上倒了一大片,沈丹熹出來殿外透氣,仰頭看向那一座棲鳳臺。 聽說,皇帝陛下把那一只祥瑞喂養(yǎng)地很好,足足胖了好大一圈。 身后傳來腳步聲,沈丹熹回頭,帝君對她笑了笑,無奈道:“阿玉,你想見他就去見吧,再不去玄鳥的脖子都要望斷了?!?/br> 沈丹熹眼中流露出些許詫異,很快又釋然道:“陛下都知道了?” “差不多吧,朕收到過一些關(guān)于朕的將軍和玄鳥關(guān)系非同一般的折子,自然是詳細(xì)查一查的?!彼f著微微嘆息,“你和柳珩之都是怎么回事?難道在你們心中,我是那種疑心病深重之人嗎?” 沈丹熹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當(dāng)年他們?nèi)瞬⒓缍鴳?zhàn)時,的確可以無所不談,但隨著明王走向高位,一些身份上的顧忌也在所難免,她和柳珩之都絕無冒犯君主威儀之意。 皇帝走來廊下,與她一同望向遠(yuǎn)處的棲鳳臺,說道:“天下已定,玄鳥也該重新歸天了?!?/br> 晉朝初立時,新帝需要玄鳥這樣一個祥瑞的象征聚攏民心,待基業(yè)逐漸穩(wěn)固后,便開始逐漸削弱民間對玄鳥的信奉,它的形象可以留在晉朝的圖騰中,但它的真身不可以長留。 沈丹熹離開之時,還能聽到身后佩服的嘀咕聲,“這么多年,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忍得住一句話都不開口說的?!?/br> 棲鳳臺建在極為幽靜之處,四面都不見樓閣,去往棲鳳臺要穿過一片林木森森的花園綠地,地?zé)粽找鲆粭l蜿蜒的道。 沈丹熹沒有叫人領(lǐng)路,獨(dú)自往那里去了。 棲鳳臺外自也是僻靜無比,只留有必要的守衛(wèi),棲鳳臺前的奉神殿中雕有一面高大的畫壁,畫壁之上的圖景正是當(dāng)日祭天的場景。 金光穿透云層,玄鳥自云端顯露身影,口中銜天命之書,俯首為祭壇上的人間君主送來。 沈丹熹仰頭望向畫壁,視野之中有金光一閃,畫壁之后猛然抖開一扇絢麗的尾羽,翎羽之上的五色神光漸漸散盡,在她眼中顯出純白的底色來。 沈丹熹笑了一聲,抬手去摸往自己延伸而來的一支翎羽,指尖剛剛碰到它的柔軟的羽毛,那纖長的羽便如活物一樣纏裹上來,層層疊疊的翎羽覆下,頃刻間便將她的身影吞沒。 鳳凰尾羽飛快從畫壁前退離,奉神殿中空無一人,又恢復(fù)了往日寂靜。 第102章 沈丹熹被他的尾羽卷著腰, 也不知被帶到了何處,睜眼所能看見的全都是他的羽,如雪一樣干凈,又比雪更加柔軟。 漆飲光的手臂從后伸來環(huán)抱住她, 力道方一收緊, 便又倉促松開, 像是害怕勁兒使得稍微大些便會捏碎她一般,說話的聲音有著久未開口的沙啞生澀,“你的身體……” 連年征戰(zhàn), 她受了更多的傷, 數(shù)不清多少次從鬼門關(guān)前踏過, 耗損得更加厲害,從觸碰到她的那一刻, 他便感知到了懷里的這具身軀遍體鱗傷, 已不剩多少生機(jī)了。 “我知道我沒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鄙虻れ浯驍嗨?,渾不在意道, “同樣的話, 柳珩之都已經(jīng)快把我的耳朵念起老繭了?!?/br> 柳珩之的丹藥能治愈她的傷,但是恢復(fù)不了所消耗掉的精氣神。 她從袖中摸出一份早就寫好的奏疏攤開來,漆飲光一目十行掃過, “你要請辭?” 沈丹熹頷首,“這次回來, 我是來接你的?!彼詾樾枰胄┓ㄗ硬拍馨阉麕ё?, 現(xiàn)在看來倒是不必了。 這一年冬末,人間終于迎來了一次沒有戰(zhàn)火紛爭的年節(jié), 東都滿城燈火,皇帝舉辦祭禮送玄鳥歸天, 祭禮當(dāng)日,官員齊聚祭天臺,東都的百姓早早地向著那一方張望。 晉帝坐在內(nèi)殿之中,左右手各拎著一本奏疏,看向桌前的兩人,他心中早有預(yù)料,但面上并無顯露,無奈道:“你們莫非真以為朕會聽信那幫挑事之人的讒言,是那種兔死狗烹的人?” 柳珩之?dāng)[手道:“陛下這說的什么話?我等玄門修士本就應(yīng)該淡薄紅塵,但修士身處人間,當(dāng)也有肅清濁世之責(zé),這百年來才會投身亂世,尋覓明君,如今亂世已定,濁流已清,也該脫離凡塵,及時抽身,重新走回自己的道路上?!?/br> 他說完之后,笑了一笑,補(bǔ)充道:“那幫文臣的諫言實(shí)有道理,有前朝之鑒,修士涉入朝堂過深,不是好事?!?/br> 晉帝之所以看重柳珩之,正是因他這份透徹的心性,但并非所有修士在滾滾紅塵中翻涌一通后,還能保持這樣心性,修士的功績突出,晉帝無法明著出手打壓,但暗中確實(shí)苦思壓制之法。 前朝設(shè)有國師一職,以玄門修士任職,涉入朝堂頗深,晉帝并不想依法炮制,光是這一舉動,便已隱約引起一些修士不滿。 柳珩之所在的乘風(fēng)門,在玄門之中頗具威望,有他們代表玄門上書,做出如此表態(tài),其實(shí)正和晉帝心意。 晉帝便也沒再挽留,他指尖按住另一份奏疏,轉(zhuǎn)眸向沈丹熹看去,在他開口之前,沈丹熹便先笑了,“陛下也知道我的身體狀況,連珩之都搖頭說沒救了,只能靜養(yǎng),能活多久算多久,剩下的幾年我可不想再陷在軍務(wù)當(dāng)中,也該過些輕松日子了?!?/br> 外人不知沈丹熹的身體狀況,晉帝手邊壓著的關(guān)于她的奏疏亦不比玄門的少。 他們?nèi)私K究和當(dāng)年互交后背之時不一樣了,曾經(jīng)坐于暗夜篝火旁,發(fā)下的宏愿都已一一實(shí)現(xiàn),但真到了身臨其境之時,卻發(fā)現(xiàn)和當(dāng)初誓愿之時的心境,竟是如此不同。 晉帝到了嘴邊的話,只默默化為一聲嘆息。 這時恰有主持祭禮的禮官在殿外請示,說道:“陛下,吉時已到了。” 晉帝擺了擺手,揮退禮官,提筆在兩份奏疏上寫下朱批,說道:“朕允準(zhǔn)了?!?/br> 沈丹熹和柳珩之鄭重其事地行了最后一個君臣之禮,隨晉帝一同走出內(nèi)殿,前往祭天臺。 祭禮繁冗,玄鳥振翅而飛,直沖天際,就如它來時一般,五色神光鋪染整片天空,將云絮都染成了瑰麗的五彩,夜色降臨后,這一片霞光依然在天幕久久未散,使得東都的夜色更添繁華瑰麗。 沈丹熹和柳珩之并肩從宮門出來,一眼便看到了遠(yuǎn)處等在樹影下的人。 柳珩之唉聲嘆氣,“雖然上書請辭,不過想要將玄門修士完全撤離朝堂,不是一天兩天便能辦到,你倒是將軍中都打理得妥當(dāng)了,剩下的事也有景宣為你料理……” 他說到一半,見身旁之人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轉(zhuǎn)眸隨著她的視線看去,亦看到了那一道身影。 “那你可要辛苦了?!鄙虻れ湔f道,對柳珩之?dāng)[了擺手,朝那邊跑去,很快牽著他的手走進(jìn)東都耀眼的燈影中。 年末之慶,東都取消了宵禁,今日又有玄鳥歸天的祭禮,即便祭禮已經(jīng)結(jié)束,依然有很多人在外游逛,時不時便有人指著天空不散的虹光驚嘆,“玄鳥之光好漂亮啊,有玄鳥在天庇佑,往后一定能平安順?biāo)?。?/br> 沈丹熹這位女將軍在民眾當(dāng)中很有聲望,擔(dān)心被人認(rèn)出來,引來圍觀麻煩,她在面上覆了張面具,牽著漆飲光從旁邊走過時,也仰頭望了一眼天,回頭對身邊人道:“確實(shí)很漂亮?!?/br> 即便隔著貍貓面具,漆飲光也能望見她眼底漣漪一般蕩開的笑意,耳根隱隱發(fā)熱。 沈丹熹甚少有這樣悠閑自在的時候,這樣熱鬧的燈節(jié),她已好久不曾參加過,兩人順著長街游玩過去,買了許多東西。 她身上有太多的舊傷隱疾,受不了寒,漆飲光握著她的手,有源源不斷的熱流從他們交握的手心里傳遞過去。 沈丹熹下半張未被面具遮擋的臉頰,終于多了些許鮮潤的血?dú)?,唇色也紅潤起來。 “想好離開東都后要去哪了么?”漆飲光抬手蹭了蹭她嘴角沾染的糖霜,問道。 沈丹熹搖頭,“想回桃源寨呆著,哪也不想去了?!?/br> 開春之后,沈丹熹將一切料理妥當(dāng),辭別了故人,慢悠悠往桃源寨的方向去。 桃源寨里還有人居住,隔得老遠(yuǎn)便能看到群山之中裊裊飄起的炊煙,當(dāng)初沈丹熹帶著所有人離開時,將寨子里老弱婦孺都護(hù)送到了義軍的城池中,后來時局平穩(wěn)后,許多人又重回了故土。 再加上一些新搬入桃源寨的人,使得寨子里人口頗豐,依然熱熱鬧鬧。 寨子里一些老人認(rèn)出了沈丹熹,激動地走上前來,拉住她的手,不敢置信地揉眼睛,“少當(dāng)家?真的是你嗎?” 沈丹熹笑盈盈地應(yīng)了,她回來的消息很快傳開,七大姑八大姨都圍聚了過來,一些后來加入寨子不認(rèn)得她的人,也伸長了脖子來湊熱鬧。 漆飲光完全被人群擠到了后邊。 沈丹熹一邊往山上舅父的老宅走,一邊聽耳邊吵吵嚷嚷的問話,“少當(dāng)家,你不是去當(dāng)大將軍了嗎?怎么還有空回來?” 她耐心地回答:“仗打完了,就解甲歸田了?!?/br> 又有人問:“景宣怎么沒有回來,他以前不是你走哪他都要跟哪嗎?” 沈丹熹笑道:“他現(xiàn)在才是大將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