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會讀心術(shù)，謝姝也知道她們在想什么。她們一定在想：憑什么？憑什么皇帝的親孫女沒人被封為公主，一個外甥的女兒卻一枝獨秀。

    “我四歲喪父喪母，此后流落在外。幸得老天垂憐，父母在天之靈保佑，才能認(rèn)祖歸宗。陛下憐我惜我，封我為公主。我感之念之，卻心有戚戚。若能舍去這公主之尊，換我父母尚在，換我未曾流落在外，我甘之愿之。”

    你們不是羨慕嗎？

    你們不是嫉妒嗎？

    她半垂著眸，聲音越發(fā)如泣如訴，“若有人許我父母回來，許我不曾與他們分離，我愿將自己的一切雙手奉上?！?/br>
    就問你們敢不敢？

    所有人都沉默了。

    誰敢啊？

    便是真的敢，也不敢說出來！

    謝姝的言語尚且有幾分婉轉(zhuǎn)，聽著也不那么刺耳，但高皇后可不一樣了，一出口就恨不得用陰陽雙劍將人刺死。

    “想當(dāng)公主的趕緊讓你們的父王母妃早死早超生，然后再去民間流落個幾年，到時候本宮一定替你們向陛下請封?！?/br>
    萊蕪公主臉色都變了，“皇祖母，您怎么能……”

    “嫌本宮說話不好聽？你們是第一天知道本宮說話難聽的嗎？本宮倒是有好聽的，你敢聽嗎？”

    這下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因為能讓人當(dāng)公主且好聽的話只有一種：那就是有一個當(dāng)皇帝的爹。

    順王本就依附寧王，絕對不敢有這樣的心思，一時之間順王妃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寧王妃次之。

    順王妃干巴巴地求著情，“母后，萊蕪這孩子是無心之言，您千萬莫與她一般見識?！?/br>
    “那是自然，本宮怎會和她一般見識，否則豈不是和她一樣蠢?！?/br>
    萊蕪郡主又羞又氣，哭了起來。

    高皇后不耐道：“哭什么??？這宮里誰死了，你哭得這么難聽是想咒誰呢？難不成你還真想死上幾個人，好讓你撈個公主當(dāng)一當(dāng)？”

    這話簡直是誅心。

    她無寵無子，娘家亦無兄弟要幫襯，可謂是無欲則剛，是以她什么話都敢說，而別人卻未必敢聽。

    不僅是順王妃和寧王妃，其他人也跟著跪了下來。

    不管她們心里如何瞧不上高皇后，如何不把高皇后放在眼里，卻還是畏懼皇后這個名頭所代表的一切。

    萊蕪公主嚇得哪里還敢哭，死死地將哭聲憋了回去。

    高皇后示意宮人們送茶過來，一人一杯。

    “不是要喝茶嗎？喝了趕緊走！”

    給她們的茶當(dāng)然不是龍井茶，而是之前那種又苦又澀的茶。

    這些人姹紫嫣紅的來，走的時候如凋零了一般。

    謝姝直呼好家伙，怪不得淑妃自己躲著不敢來，原來是怕被自己的老臉被人按在地上摩擦，到時候撿都撿不起來。

    “方才真是多謝皇后娘娘?！?/br>
    “虛禮少來，本宮最煩這些?！?/br>
    “臣妹也要謝謝皇后娘娘?！遍L公主道。

    “行了，你是知道本宮的，本宮行事只圖自己痛快，并不是為了幫誰。那老妾今日掏光了棺材本來煩本宮，也不怕他日連香火錢都要不著?！?/br>
    鬧了這么一出，長公主和謝姝不便再在獨孤宮久留。

    祖孫二人告辭后，卻也未去寶華宮。

    出宮后，長公主問謝姝?！皨蓩?，你不愿親近寧王妃，可是有什么打算？”

    謝姝望著寶華宮的方向，道：“祖母，那些人抱成一團，看上去風(fēng)光無限，卻不過是一群妾室和庶出而已。”

    長公主心頭一震，面有驚詫之色。

    她知道孫女聰慧通透，但從未想過孫女所思所想竟然到了這個地步。她經(jīng)歷過皇權(quán)之爭，自然是知道其中的殘酷。

    “嬌嬌，我們完全可以不用卷進那樣的是非之中?！?/br>
    她是陛下的胞妹，無論哪個侄子最后登上皇位，她都會成為大胤的大長公主。而她的孫女，也會享有公主的封號而榮華富貴一生。

    這樣不好嗎？

    謝姝搖了搖頭，“祖母錯了，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我們早已在是非之中?；艏抑恢揖?，不參與任何爭儲之事，正是因為如此，所有人在算計之時都會將我們當(dāng)成棄子?！?/br>
    長公主驚愕地?fù)嶂目?，一時有些受不住。

    被謝姝扶住之后，她這才緩了過來。

    “嬌嬌，……”

    “祖母，當(dāng)年乾門關(guān)破，月城被屠，原因有二。一是軍中有叛徒，二是鎮(zhèn)南王增援不力。這二者皆是人為，不管是安王的算計，還是寧王的布局，他們早在一開始就將我父親的性命算在了其中?！?/br>
    回望那雄偉的皇宮，謝姝的目光無一絲溫度。

    日頭正好，紅墻灑金，翠瓦生輝，入目所及全是世間最至高無上的富貴與威嚴(yán)。但那宮墻另一側(cè)的影處，又是那么的陰冷可怕。

    突然，一身獬豸官服的男子從宮里出來，幾步就到了祖孫倆面前。

    “臣見過二位殿下。”

    蕭翎一眼瞧見謝姝微紅的眼眶，劍眉微蹙。

    謝姝斂去情緒，忙在心里問他。

    【昨晚我給你的藥丸驗過了嗎？有沒有毒？】

    蕭翎的手動了兩下。

    這個結(jié)果謝姝并不意外，早在知道藥丸是王太醫(yī)配比所制，她就猜到不會有問題。但新的問題又來了，既然藥丸沒有問題，那溫華為什么會讓蘇二丫盯著祖母吃藥。

    正思忖著，猛見蕭翎移了過來。

    “！”

    【你干嘛靠這么近？】

    “你懷疑溫華？”

    【是?！?/br>
    “小殿下臉色不太好，可是在宮里出了什么事？”

    “多謝蕭大人關(guān)心，我沒事。”

    “方才臣似乎看到魯國公世子夫人往公主府而去，聽著像是要去給兩位殿下請安?！?/br>
    魯國公世子夫人？

    那不就是溫華的妻子？

    她們祖孫二人今日進宮，魯國公府不應(yīng)該沒收到消息啊，那位溫夫人為何還要在這個時候去給她們請安。

    謝姝心念一動，故意靠近一些。

    “蕭大人沒看錯？”

    “臣應(yīng)該沒有看錯?！比缓笫掫釅褐曇簦八墒菧厝A最親近的人，需要我?guī)兔幔俊?/br>
    謝姝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對長公主道：“祖母，孫女看蕭大人似乎是渴了，公主府離這里最近，不如請他順道去我們家喝杯茶吧？”

    長公主：“……”

    她是老了，但沒有老糊涂。

    這兩孩子……

    又是眉來眼去又是竊竊私語的，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第63章

    ……

    長公主府的外面， 果真停著一輛馬車，看馬車的制式應(yīng)是魯國公府之物無疑。一問下人，方知溫夫人來了已有個把時辰， 一直在等她們。

    主人不在，客人空等這么久， 任誰都覺得客人心誠。

    聽到長公主和謝姝回來的動靜， 溫夫人立馬出來迎接， 待看到蕭翎之后，端莊秀麗的臉有一絲驚訝之色。

    蕭翎有官服在身， 一看就不是私下往來。長公主的說辭是請他過來詢問一下如何處置蘇家人的事，倒也十分合情合理。

    溫夫人歉意地表示自己事先未知會過， 便貿(mào)然前來拜訪， 實在是心情迫切， 還望她們見諒之類的云云。

    觀其面相， 平和而飽滿， 眉宇間無任何愁苦艱難之色， 眼神之中也沒有銳氣， 一看就是富貴又舒心之人。

    這樣的面相， 讓謝姝有些意外，下意識看了一眼蕭翎。蕭翎心領(lǐng)神會，用眼神告訴她， 自己會仔細辨聽。

    長公主：“……”

    這兩孩子竟是越來越真情流露，半點也不知避嫌。

    她小聲提點孫女， “嬌嬌， 矜持些。”

    謝姝：“……”

    自己做什么了？怎么就不矜持了？

    下意識望向蕭翎， 卻看到他眼底的愉悅之色。

    須臾之間，謝姝醒悟過來。

    祖母一定是誤會了！

    溫夫人溫柔地看著她， “那日你舅父歸家后，大哭一場。說自己對不起你，還說你長得像你娘。他很是愧疚，催著我來看你，讓我多問問你身邊的下人，你平日里都有什么愛好和喜歡的吃食。

    我知道你或許對他心中有怨，但你舅父的心里一點也不比你好受。他那個人最是重感情，當(dāng)年不遠千里去接你們母女，誰能想到會發(fā)生那樣的事。后來他傷得那么重，不思量著給自己養(yǎng)傷，反倒日日惦記著找你，那一身的傷硬生生拖了三年才養(yǎng)好，誰勸都不聽。”

    她作糾結(jié)狀，……就是怨他，他認(rèn)錯了人，還對那個蘇二丫那么好。我聽人說，以前他事事都護著蘇二丫，無論蘇二丫提什么要求他都答應(yīng)。一想到這些，我心里就不舒服?！?/br>
    “他不是以為那個蘇二丫是你嘛?！睖胤蛉藝@了一口氣，“孩子，舅母知道你心里不舒服，這也是難免的。你舅父說了，無論你怎么怨他怪他，他都不生氣。他讓我告訴你，你若有任事需要他去做，他必赴湯蹈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