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體不受控制地靠近一些，壓著聲音，“別怕，有我呢?！?/br>
    第65章

    離他們最近的是一處民宅， 謝姝的眼睛直接穿過那朱漆銅鎖的木門，看到宅子正中的那棵桂花樹。樹下有一汪小池，上面飄著點(diǎn)點(diǎn)的落桂花。桂花在水面上浮散， 隨著微風(fēng)輕起時的漣漪而慢悠悠地蕩著。

    一如她此時的心情。

    細(xì)細(xì)的波動，原本不應(yīng)該去在意， 但這波動實(shí)在是密密， 似有一雙無形的手觸及心間的湖水， 打碎了所有的平靜。

    這種感覺陌生而難以掌控，讓她很不適應(yīng)。

    【你說的對， 我還有你呢。你會讀人心，我有透視眼， 你我二人聯(lián)手， 我就不信這樣還找不到蛛絲馬跡?！?/br>
    蕭翎看著她， 眼睛里全是她的樣子。她方才那一瞬間的失神， 還有她此時的故作輕松， 清清楚楚一覽無遺。

    她的信賴， 是最好的收獲。

    “好。”

    一個簡單的好字， 安撫了她之前的自我懷疑。

    【我剛才有點(diǎn)亂， 其實(shí)仔細(xì)想想十幾年都過去了，我不應(yīng)該急于這一時。何況若非天災(zāi)人禍，我們應(yīng)該比他們活得更久。只要活得久， 很多事情都有可能發(fā)生?！?/br>
    蕭翎聞言，心念隨之一動。

    人生漫漫， 來日方長。

    只要他有耐心， 遲早有一日會得償所愿。

    馬車內(nèi)的長公主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完全看不到被他遮住的孫女。從男子那微俯包容的身姿來看，很容易想象出兩人的親近。

    “嬌嬌這孩子， 嘴里說不喜歡蕭家的小子。你看看她，和蕭家小子相處時完全不避嫌，哪里是不喜歡人家的樣子?！彼龑ο驄邒哒f。

    向嬤嬤笑道：“小殿下還年輕，許多事情怕是自己都沒想明白?！?/br>
    長公主怔了一下，若有所思。

    嬌嬌不會是喜歡上蕭家的小子而不自知吧？

    她卻是不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已被人悉知。

    剎那之間，蕭翎眼底瞬間涌起無盡的歡喜。

    ……

    翌日，鎮(zhèn)南王府外。

    白家的馬車停了有一會兒，馬車?yán)锏娜诉€未出來。

    車廂內(nèi)，張氏還在千叮萬囑，交待白蓁蓁待會要如何行事。

    “她救過你的命，你只要牢牢抓住這一點(diǎn)，任她出了氣，然后再訴苦，到時候她必定會心軟。有這份救命之恩在，你就是她護(hù)著的人，她說什么也會關(guān)照你?！?/br>
    “娘，萬一她……”

    “沒有萬一。”張氏緊緊抓住她的胳膊，“蓁兒，那些下賤胚子都快逼得我們母女沒活路了。你今日若不能巴上月城公主，以后我們還不得被她們欺負(fù)死?！?/br>
    這幾日來，她像個丫環(huán)一樣討好假郡主的事已經(jīng)成了盛京城中的笑話，外面的閑言碎語難聽至極，秦國公府內(nèi)的說三道四更是不堪入耳。那些妾室庶女們明里暗里的冷嘲熱諷，還有秦國公的遷怒指責(zé)，壓得母女倆抬不起頭，也喘不過氣。

    她被抓得有點(diǎn)疼，白著一張臉。

    張氏松開她，又叮囑了一遍后，母女倆這才下了馬車。

    論親緣，白家是蕭家的近親。以往她們來鎮(zhèn)南王府，受到的都是最好的待遇，而這次她們一進(jìn)王府，便感覺到明顯的不同。

    首先是王府下人對她們的態(tài)度，那叫一個冷淡。還有對他們的稱呼，也變得和以前不一樣。從表姑娘到白姑娘，聽得白蓁蓁的面色更白。

    等到了老太妃的梧桐院，迎接她們的不是王嬤嬤，而是一個眼生的婆子。那婆子的臉上一點(diǎn)笑容也沒有，轉(zhuǎn)身就往院子里走。

    張氏有心探幾句口風(fēng)，無奈婆子不僅不給她眼神，還干脆裝起了啞巴，氣得她險些絞爛了手中的帕子。

    一進(jìn)去，她“撲通”一聲跪下。

    “兩位殿下，你們可要為我們做主啊！”她的眼淚說來就來，“我家蓁兒被那假郡主騙得好苦??！長公主殿下，那日臣婦當(dāng)時真是糊涂了。還當(dāng)是弄錯了，想著那假郡主是您看著長大的，又是溫世子親自認(rèn)下的，豈能有錯。便以為是有人造謠生事，這才說了那樣的話。”

    “月城公主殿下，臣女真的錯了?！卑纵栎杈凸蛟趶埵吓赃?，同樣的未語先流淚，楚楚可憐地看著謝姝?！澳缃裆矸葑鹳F，臣女不敢妄想與您成為朋友。但您救過臣女的命，臣女愿意為您做一切事。”

    “長公主殿下，千錯萬錯都是那假郡主的錯，我們?nèi)羰窃缰羌倏ぶ鳎秩绾螘樗f話，又如何會與她來往。”

    “月城公主殿下，臣女知道您生臣女的氣。您救了臣女，臣女感激不盡，此前是真心想與您結(jié)交。還想著日后嫁到陳家，便能時常去找你玩，為此心中歡喜不已。您被封為公主，臣女為您高興，連著幾夜都沒睡著?！?/br>
    “這話不錯?！睆埵喜林蹨I，“臣婦可以作證。自從月城公主認(rèn)祖歸宗以來，蓁兒比誰都高興，歡喜到好些天都睡不著覺。如今看到兩位殿下祖孫團(tuán)聚，實(shí)在是讓人欣慰?！?/br>
    白蓁蓁期盼地看著謝姝，“殿下，求您看在臣女的命是您救的份上，莫要與臣女一般見識。臣女的命都是您的，臣女什么事都愿意為您做?！?/br>
    母女二人的模樣一個比一個凄苦，若是不知情的還當(dāng)是哪家受了委屈的可憐人，又豈會想到她們居然會是國公府邸的當(dāng)家主母與嫡長女。

    她們這一番看似認(rèn)錯，實(shí)則滿是小心思的你一言我一句之后，屋子里忽然變得十分安靜，氣氛也隨之冷凝。

    老太妃的眉頭皺得越發(fā)緊，很是瞧不上母女二人這動不動就哭的做派。早些年她看不過眼，為此還訓(xùn)斥過外甥白榮，并替張氏撐過腰。后來見張氏實(shí)在是扶不起來，怒其不爭之后只能眼不見為凈。

    鎮(zhèn)南王妃本就是掛相的人，自從張氏和白蓁蓁母女進(jìn)來之后，她就冷著一張臉，連一個正眼都沒給她們。

    長公主一言不發(fā)，眼神睥睨著。

    謝姝突然嘆了一口氣，道：“白蓁蓁，我曾經(jīng)說過，希望你不要做出讓我后悔救過你的事。很顯然，你并沒有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所以我現(xiàn)在后悔了?！?/br>
    “殿下，臣女是不知情的啊。若是臣女知道那是個假郡主，無論如何也不會……”

    “我說的不是這個。”謝姝起身，朝白蓁蓁走去，“你們真是來賠罪的嗎？”

    白蓁蓁蒼白的臉色變了變，右手微微抖了一下。

    “你手里捏著什么東西？”

    這下不僅她臉色變了，張氏的臉色也跟著大變。

    不等她們反應(yīng)過來，向嬤嬤已經(jīng)按住她，也不知對她做了什么，她的胳膊突然脫了力，一塊不大的果干掉了出來。

    謝姝將果干撿起，聞了聞。

    “是望果干?！?/br>
    “一塊果干而已……”

    “于旁人而言，這確實(shí)只是一塊果干，但對你來說，這可是要命的東西。”

    白蓁蓁聽到這話，滿眼的不敢置信。

    這個秘密只有她和母親知道！

    望果是進(jìn)貢之物，尋常人莫說是吃，便是見都沒見過。她以為謝姝剛被封為公主，應(yīng)該還不知道望果為何物。沒想到謝姝不僅知道，還能從一塊果干的氣味辨別出來。

    “殿下，臣女不知道您在說什么?！?/br>
    “無妨。”謝姝笑了笑，將果干遞給她，“吃了它?！?/br>
    她瞳孔猛烈地收縮著，身體也跟著搖搖欲墜。

    謝姝慢慢斂去笑意，目光漸冷。

    半晌，直起身體，把果干交給向嬤嬤?！瓣_她的嘴，塞進(jìn)去！”

    張氏一聲尖叫，欲撲過來。

    王嬤嬤早就候在一旁，眼疾手快地將其按住。說時遲那時快，不過是剎那間的工夫，那塊果干已被向嬤嬤強(qiáng)行讓白蓁蓁咽了下去。

    白蓁蓁被放開之后，拼命去摳自己的喉嚨。

    須臾間，她蒼白的臉色開始泛起青紫之色，捏著自己的脖子艱難地開口，“娘，……我，救我……”

    “若是我猜得不錯，白夫人身上應(yīng)該有解藥?！?/br>
    謝姝話音一落，向嬤嬤立馬動手，很快就從張氏的帕子里搜到一枚藥丸。

    張氏哭喊起來，“快，你們快把這解藥喂給蓁兒，快，快啊……”

    白蓁蓁的嘴唇也變成紫色，已經(jīng)開始翻白眼。

    謝姝遞給了一個眼色給向嬤嬤，向嬤嬤便將那藥丸喂給了白蓁蓁。過了一會兒，白蓁蓁的面色好了一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一連串的變故，長公主和老太妃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望果產(chǎn)自瘴熱之地，雖味美卻不宜多食，甚至有人食用之后會起疹子，但像白蓁蓁反應(yīng)這么嚴(yán)重的她們還沒有聽過。

    又是望果干，又是解藥，傻子都知道這對母女沒安好心。

    老太妃氣得不輕，“……們到底想做什么！”

    還能是想做什么呢？

    不過是想施展苦rou計罷了。

    一旦白蓁蓁假裝極度的后悔自責(zé)之后出現(xiàn)面色青紫呼吸困難的情況時苦苦乞求被原諒被理解，那么被乞求之人除了原諒理解之外，恐怕沒有別的選擇。

    目的達(dá)到之后，張氏再神不知鬼不覺地給女兒喂下解藥?？鄏ou計和瞞天過海二計并施，何愁算計不成。

    但她們母女二人千算萬算，怎么也不會算到謝姝有透視眼。

    謝姝冷冷地看著驚魂未定的白蓁蓁，道：“那日我被冤枉百口莫辯時，幸好蕭翎為我作證，才讓我免于被你父親白榮強(qiáng)行帶走的下場。蕭翎曾問過，若無人為我作證，我該如何，我說我會報官。他說若是我真的報官，你們不會為我說話?！?/br>
    一室的靜，只有謝姝的聲音。

    老太妃和鎮(zhèn)南王妃當(dāng)日都在場，聽到這些事之后無比感慨。而長公主未曾親歷過，此時心中除了憤怒，就是心疼。

    謝姝嘆了一口氣后，又苦笑一聲。

    “那時蕭翎還告訴我，他說人心之詭堪比妖魔，我不忍別人陷入地獄，卻不知別人不僅不會感恩，反而會將我拖入地獄，沒想到他一語成讖。”

    ……會的，不會的，我們不會不給您作證的，我們也不會害您的……”白蓁蓁急切地爭辯著。

    “你父親白榮當(dāng)日想帶走我，你們真的看不出他的心思嗎？”謝姝反問。

    張氏拼命搖頭，……肯定是想多了?！?/br>
    “我有沒有想多，你比誰都清楚，甚至你還想用我來討好白榮，否則你也不會明知親事是白榮的主意，還托鄭夫人給你的庶長子做謀。你以為我出身低性子軟好拿捏，到時候由著你捏圓搓扁也不敢反抗?！?/br>
    “不……不是這樣的！”

    謝姝不理張氏，看向白蓁蓁，“我救過你的命，但你從骨子里看輕我，或許還覺得我救你是想巴結(jié)你討好你。你父親的心思，還有你母親的打算，你清清楚楚，卻還是勸說我嫁到你們白家，無非是覺得我既然想討好你，那就應(yīng)該和你們一起爛在白家的污泥里！”

    長公主再也聽不下去，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