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當(dāng)年顏老夫人之死或許和安神花有關(guān)？”

    “老奴也不清楚，但萬一呢？殿下您是千金之軀，萬不敢有一點閃失?！毕驄邒咴秸f越自責(zé)，后悔自己一時大意，居然沒發(fā)現(xiàn)主子的異常。

    若不是小殿下察覺不妥，一旦釀成大錯，這可如何是好？

    “向嬤嬤，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話和祖母說?！敝x姝道。

    她想，有些事已不能再瞞著祖母了。

    長公主從未見過她這樣，莫名一陣心慌。心慌之時渾身也跟著難受起來，下意識就想去吃安神花。

    “祖母！”她撲過去，制止長公主的動作，“你是不是覺得不吃這花就渾身不舒服？”

    “嬌嬌，這……母吃過，并無不妥之處，反而頗有效果……”

    “正是因為如此，這花才有問題！”

    謝姝也是剛想明白這一點。

    這花有藥效，但更有癮！

    先不說這花，她要說也要從更早說起。深吸一口氣后，她說起當(dāng)年聽到的那個聲音，以及對溫華所有的懷疑，只除了那幅畫。

    “祖母，溫華很可疑，他的母親顏知雪亦如此?！?/br>
    長公主震驚不已，爾后嘆息，“嬌嬌，這些事你怎么不早告訴我？”

    “我怕自己想多了，我怕自己冤枉了好人，我更怕祖母傷心難過?！敝x姝靠過去，依偎著她，“祖母，我知道您念著舊日的情意，對顏知雪印象極好，我不忍心破壞祖母心中的這份美好，便想著等事情查清楚了再告訴祖母。”

    “你這孩子……”長公主因為她的靠近而心頭一軟，“祖母什么風(fēng)浪沒見過，無論什么事，祖母都受得住?！?/br>
    喪夫喪子這樣的事自己都能挺住，又有什么事是承受不住的。

    “我知道祖母厲害，但人生若夢，骨rou親情和知己情誼最是難得。所以我希望祖母心有所依，有親情亦有知己之情，縱然歲月無情亦雋永不散。”

    謝姝的這番話，似雨露灑在長公主心間。

    宮闈之深，人心之雜，長公主什么樣的人沒有見過，什么樣的陰謀詭計沒有經(jīng)歷過。那些看不見的刀光劍影，那些數(shù)不清的魑魅魍魎，她從未懼怕過。

    她一生榮華，半生孤苦，世人羨慕她的尊貴榮耀，也憐憫她的親緣淺薄，所有的尊貴與孤苦將她托舉在高處。盡管高處遍地霜寒，她也沒有軟弱過。

    而今她的孫女啊，竟然想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替她遮風(fēng)擋雨，如何不讓她動容感恩。

    顏知雪……

    如果真是一個包藏禍心的，她絕對不會姑息！

    但是她用這花的事，全是她自己做主，并非是被人算計。

    “嬌嬌，祖母的事與她無關(guān)。”

    “真的無關(guān)嗎？”謝姝反問，“當(dāng)年祖母想用這花充枕頭，不是問過范太醫(yī)嗎？據(jù)我所知，范太醫(yī)與顏知雪的外祖父曾有過師徒之情?！?/br>
    長公主一怔，然后想起了這茬。

    半晌，她喃喃著：“祖母真的是老了?！?/br>
    ……

    一夜斗轉(zhuǎn)星移。

    翌日一早，祖孫二人便出了門。

    公主府的馬車直奔魯國公府，聽到她們登門，溫家上下頓時忙碌起來。

    魯國公為首，其后是溫夫人，一家人浩浩蕩蕩出來迎接。這等情形落在外人眼中，無一不認為是長公主與謝姝祖孫二人對溫家的看重。

    進到國公府，長公主開門見山要見顏知雪。顏知雪如以往一樣，還是借口自己卑賤之人不能污了貴人的眼，拒絕來見長公主。

    溫夫人陪著小心，道：“兩位殿下莫怪，姨娘就是那樣的性子。她不是有意怠慢，而是真的不愿見人?！?/br>
    長公主站起來，淡淡地說：“也罷，既然她不肯來見本宮，那本宮就去見她?！?/br>
    說完，也不等魯國公說什么，直接命溫夫人帶路。

    溫夫人自然不敢再推辭，領(lǐng)著她們前往顏知雪的住處。

    遠遠看到那院子匾額上不知二字，長公主臉上劃過一抹悵然之色，但很快又消失不見。

    不多時，有人從院子出來。

    那人素面朝天，身上無任何的首飾，清瘦的臉龐之上，一雙讓人過目難忘的眼睛正朝她們望過來，隱隱可見一絲水光。

    她遙遙地行著禮，一直到她們到了跟前還沒直起身體。

    “妾給殿下請安?！?/br>
    “知雪?！遍L公主喚著她的名字。

    她半抬著頭，含著淚望著長公主，“妾卑賤之身，恐污了殿下的眼?！?/br>
    “這么多年未見，你還是這么的多禮?！?/br>
    “殿下也還是這么的平易近人?！?/br>
    進了院子，花香撲面而來。那些菊花有的開敗了，有的正盛開著，紅的白的黃的綠的，依舊爭奇斗妍著。

    長公主左右環(huán)顧一番，然后隨顏知雪進到屋子里。

    檀香幽幽，窗明幾凈。

    顏知雪半跪著，嫻熟地沏茶，一套動作下來行云流水。

    “是紫筍?！遍L公主聞了聞茶香，道：“這么多年了，你還記得本宮的喜好。”

    “妾如今居于這后宅之中，成日無所事事，除了養(yǎng)茶讀書之外，便是回顧過去的種種。這一日一日，年復(fù)一年，又如何能忘?！?/br>
    無論是言語，還是語氣，字字動人心，亦安人心。

    這樣的人，很難讓人去揣測。

    長公主恍惚了一下，然后似不經(jīng)意地提及，“本宮記得你提到過一種花，那花名為安神花，用那花泡茶喝也是極好的……”

    顏知雪瞬間色變，“殿下，萬萬不可！”

    “為何？”長公主裝作疑惑的樣子。

    “因為……那花不妥?！鳖佒┛戳艘谎蹨胤蛉四概椭x姝，欲言又止。

    溫夫人立馬會意，說是前些日子莊子上送了一對孔雀過來，邀請謝姝去觀賞一二。

    謝姝想了想，點頭同意。

    賞孔雀雖是借口，但國公府確實有一對白孔雀。她們?nèi)サ臅r候，那公孔雀正追著母孔雀跑，一邊跑一邊抖著自己的尾羽，然后開了屏。

    溫綺歡喜不已，“這孔雀倒是個機靈的，前幾日無論臣女如何逗它，它都不為所動。今日公主殿下來看它，它立馬開了屏。”

    謝姝看著那開著屏神氣活現(xiàn)的公孔雀，不知為何想到了蕭翎。

    當(dāng)然，這樣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她身在溫家，豈能真的放松自在。

    賞了孔雀，溫綺邀她去自己的院子坐一坐。

    一路上，溫綺說起一些京中的趣事，她一邊聽著，一邊眼觀八方。穿過假山園子，一座好像沒人住的院子空空蕩蕩地坐落著。

    “那是哪里？”

    “……是沈祖母的院子。”

    魯國公有兩任妻子，發(fā)妻郭氏，繼室沈氏，為了區(qū)別二位已故的老夫人，府里的孫輩稱她們?yōu)楣婺负蜕蜃婺浮?/br>
    這沈祖母，指的就是沈氏。

    謝姝對沈氏所有的印象，就是一個崇拜腦。

    “我從未見過外祖母，不知她是個什么樣的人?！?/br>
    “沈祖母去的時候，臣女年紀還小，許多事也不記得了。聽母親說，沈祖母不愛出門，成日里最喜歡的事就是吟詩作對。”

    若不是癡迷詩詞，也不會因為崇拜一個人而不管不顧。犧牲自己的終身不說，還讓自己的女兒由一個妾室教養(yǎng)。

    母親的院子找不到任何破綻和痕跡，那沈氏那里呢？

    謝姝如是想著，向溫綺表示自己想去沈氏的院子看一看。溫綺不疑有她，只說那院子多年未住人，怕是有些殘破。

    說是殘破，其實也只是舊了一些。

    推開門，積年的灰氣撲面而來。

    這院子顯然不常有人打掃，比不得母親的院子。

    一應(yīng)家具全落了灰，門窗房梁之上結(jié)滿蜘蛛網(wǎng)。桌上擺放的梅瓶之中，干枯的枝條已看不出原本的面目。

    繞過四面折屏，進到內(nèi)室。內(nèi)室布置簡單，最為顯眼的就是一排書架。書架滿滿當(dāng)當(dāng)，同樣落了一層厚厚的灰。

    溫綺怕她生氣，小聲道：“沈祖母生前不喜歡人打擾，所以這院子不常有人來打掃……”

    “死后萬事空，這些事都不打緊?！?/br>
    人都死了，生前所有的痕跡遲早都會消失。

    何況沈氏身為當(dāng)家主母，不住在正院，反而居于這等偏僻之地，想來對身外之物并不怎么看重。

    她一寸寸地看去，不漏過任何一個角落。

    驀地，她目光一凝，看向床頭的一個小布偶。

    那是一只布老虎，拍干凈之后才可見精湛的繡工。這樣的布偶一看就是孩童之物，而沈氏只有一女，所以這布老虎應(yīng)是溫容小時候的玩具。

    “這東西會不會是我母親的？”

    “……應(yīng)該是的，殿下你要不要拿去留個念想？”

    溫綺的話，正中她下懷。

    她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將布老虎揣進袖子。

    垂眸之際，眼底一片晦暗。

    第8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