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瞄了一眼，“給老將軍上茶?！?/br>
    自古臣子都想著能有向上表達自己胸中韜略的機會，

    這樣人家才能知道你是個有才能得人，也才能有重用的機會。

    如今太子主動問起，王越當(dāng)然沒有不答的道理。

    冬日里，一口暖茶端著熱了手，在這東宮也熱了他的心。

    王越知道這是重要的機會，所以很認真的想了想后說：“殿下問一勞永逸之法，恕微臣直言，朝歷代都免不了受北方邊患的侵襲，秦漢時匈奴，唐時突厥，宋時契丹……因而若想徹底消滅韃靼，一時或可行，百世怕是萬難?！?/br>
    朱厚照心說，還百什么時，僅幾百年后就不是事了。

    “將軍不必擔(dān)心你我死后的事，后世之君、后世之將，難道沒有他們的差使？你就說當(dāng)下。”

    “殿下的意思是……如何徹底打敗韃靼？”王越有些明白了，

    皇太子既不是要幾個小勝，也不是把韃靼人滅了種，而是要打得他們在未來幾十年沒有反抗之力。

    “不錯?！?/br>
    “若是這樣，也有法子。韃靼兵無非三個特點：一這些人天生就善騎射，我明君士兵難以相比；二韃靼人打仗是為了擄掠，沒什么章法，打完了就走，不成體系；三就是他們居無定所，即便朝廷進剿很難打到主力。針對上述特點，朝廷歷來是以守為主。不過臣私以為，若真想制伏韃靼，我們也需有一支錘鍛出精銳的騎兵！”

    朱厚照點點頭，以城池固守，總不是個辦法。但養(yǎng)騎兵是很貴的，良馬、士卒、糧草……這都不是抄一個李廣的家就能得來的。

    “本宮答應(yīng)將軍，假以時日，一定要讓大明有一支善戰(zhàn)的騎兵！且軍不可無帥，將軍去了甘肅之后，也要為我舉薦知兵的人才。”

    王越知道自己年紀大了，大明朝也不能都靠他一人，“是！”

    “嗯。除此之外，還有什么要求嗎？”

    “臣想帶一個人?！?/br>
    “說。”

    “廣寧衛(wèi)指揮同知楊尚義?！?/br>
    朱厚照用自己的地理知識一想，“廣寧衛(wèi)不是在東邊兒嗎？”

    王越如實相告：“臣也沒見過楊尚義。不過其祖楊堃是臣舊年老友，三年前來信于臣，說其孫楊尚義驍勇善戰(zhàn)，添有謀略，托臣若來日有機，望可照拂一二?！?/br>
    “可信嗎？會不會是祖父偏愛自己的孫子？”

    “楊堃其人，臣還是了解的。況且他的子嗣也不止這一個，臣以為或可一信。哪怕不是什么人才，臣亦非昏庸之人，自然不會托派重任于他?！?/br>
    朱厚照想了想，不如就信了，如果是假的，立不了什么功，那他在自己這里也升不了什么大官，耽誤不著什么事。

    如果是真的，那就當(dāng)白撿一人才。

    而且他是開了口叫王越提要求，最后就是跟朝廷要個小小的指揮同知，這實在不算什么大事，拒絕了好像說不過去。

    “好。我答應(yīng)你。待稟明父皇，就著內(nèi)閣擬旨，調(diào)此人前往西北?！?/br>
    “臣謝過殿下！”

    這之后，

    王越滿足的離開了東宮。

    出了宮后，家里人在京里租的宅子也好了，府里的下人在宮門口迎著他回去。

    其實一路趕來本是很疲憊的，

    但王越興致正盛，喜滋滋的回去不僅不要休息，還兩個孫子陪他喝上一壺！

    “今日大喜！恰好入了軍中之后便不能飲酒，便在此時先把這酒飲了！”

    他的兩位孫子王炳、王煉不敢違背祖父的意思，自然是萬分聽話。

    王芷也從后院繞了出來，略微有奇的問：“爺爺這是遇著了什么好事了？竟給開心成這樣？”

    在她的記憶里，也就那日宣旨時和現(xiàn)在差不多。

    其實是因為那日宣旨和今日解決的事情差不多。

    朝廷任了他是三邊總制官不假，但在趕來的路上王越心中也一直有所憂慮，就是李廣死了。

    他可不是那種紙上談兵的人，邊關(guān)之將在外作戰(zhàn)，一旦得不到朝廷的支持，今兒皇帝懷疑你，明兒御史彈劾你，那這仗要怎么打？

    所以這也是他心心念念要去東宮的緣由。

    要有靠山吶。

    “陛下，有新的賞賜？”王芷坐在邊上猜測道。

    “非也非也。”王越笑著搖頭。

    “那就是……陛下替爺爺解了這十幾年的冤屈？”

    “答對了一小半?！蓖踉讲徊唤凶约哼@個小孫女一直猜了，“爺爺開心的真正原因是因為東宮?！?/br>
    老人家一聲長嘆，“老天有眼吶，給我大明朝送來這么一位厲害人物。雖然還小，卻似乎很懂邊關(guān)之將的要害所在，而且并非光說不做，而是謀略在前。爺爺還沒去，他已經(jīng)在為爺爺掃清障礙了。還對我說，往后我只用憂慮如何對付關(guān)外之?dāng)?。這么輕松的仗我王世昌要是還打不贏，嘿嘿，那當(dāng)初的威寧伯就是個假的！”

    他雖然老，但這話說的太具有豪邁之氣。

    王芷則眉目微閃，“這位太子真有那么神奇……？每次與他接觸，竟每次都能先算著什么？”

    王越不是盲目崇拜的人，他是想著心中的小紙條說的。

    “可惜了，芷兒你是女兒身?！崩先思铱粗约旱男O女，“臨了之時殿下囑咐我要為國舉賢才，想來殿下是考慮到以后。畢竟我已老了，可殿下還年輕，少年君主怎能只有老邁之將？芷兒你若是個男子，以你的聰慧，爺爺厚著臉皮讓你伴讀太子，以后輔佐明君，我王家說不準給更上一層樓。”

    “可惜，可惜??！”

    王芷心中已是滿滿的好奇，那太子殿下究竟是怎樣一般的人物，怎么她祖父見了一次，回來就成了這樣？！

    第六十八章 三王

    王越?jīng)]有將太子秘密和他交代的事情告知于自己的孫女。

    一來他懂得臣不密則失身的道理，二來他也不愿讓王芷擔(dān)心他此去甘肅還要面臨內(nèi)部官員的一些陷阱。

    所以王芷雖然頗有興趣，但朝堂上暗里的風(fēng)云她也不得而知。

    第二日元宵節(jié)時，京里熱鬧了一番，致傍晚時分，王守仁讓人打聽到了王越的住處后，這個令人驚奇的小子直接上門請見。

    在府第門口時，還被看門的下人攔下，

    人家一推三步遠，嫌棄道：“看著點兒道走路。這是什么地方？你就這樣進？”

    王越雖不是當(dāng)年的威寧伯了，但府第也不是王守仁這樣一個舉人能隨意進出的地兒。

    “喔，在下王守仁，請代為通傳王將軍。在下有破敵之策，呈獻于王將軍?！?/br>
    “去去去。你這樣的人我一天見得沒有五十個也有三十個了?！鼻嘁滦∶钡南氯瞬挪宦犓@種騙人的話，“我家老爺是百勝戰(zhàn)將，怎么破敵還要你一個毛頭小子獻策？趕緊的，該干嘛干嘛去，今兒元宵，街上熱鬧去，可別跟這兒瞎耽誤功夫?！?/br>
    王守仁不是一般的那種傲氣呆書生，他從小做許多事都體現(xiàn)出一個特點：就是想到就要做到。

    沒辦法也要想辦法做到。

    此時也一樣，他眼珠子一轉(zhuǎn)，道：“我可不是毛頭小子，家父是東宮右諭德王華。你家老爺原先因為李廣之死是斷無起復(fù)的可能。若不是我父親和幾位同僚在東宮相商，今兒你們還來不了北京城呢。”

    王守仁故意將話講得真真假假，叫這個下人難辨真?zhèn)危豢创巳霜q疑，立馬追上說：“家父確實就是王華，冒充朝廷命官的公子，我騙得了你，也騙不了王越將軍的，只是代為通傳，若王將軍不愿見我，在下離去就是了。兄臺也不會擔(dān)什么罪過。”

    看門的下人一想也是，萬一真是王華的公子，王華又是太子的人，他們家老爺也是太子的人，說不定就認識的，到時候老爺別把他打一頓。

    要是通傳了要是老爺不見，那就和他沒關(guān)系了。

    “那就等王公子稍待吧?！?/br>
    “哎，多謝。”

    王守仁微笑有禮，沉穩(wěn)端莊。有時候他自己也感嘆，都說要讀圣賢書、要學(xué)圣人之道，要舍生取義，可圣賢書從來辦不了什么事。真和人接觸，還是把利害關(guān)系講得清楚最為管用。

    而且……還好有個好爹。

    要說這王越也是給王華的名頭也震了一番，

    王華狀元出身，現(xiàn)在是詹事府屬官，將來太子登基就是青云直上。

    哪怕賦閑十五年，但朝廷官員們的仕途哪條好哪條壞，他還是知道的。

    但是心里也嘀咕，王華來找他還有說法，王華的兒子來找他又是為了什么。

    “讓他進來吧?！?/br>
    左右無事，見見就見見。

    王守仁對王越是心中向往已久，因為他從十幾歲開始就喜歡軍事，十五歲的時候還自己跑出去塞外考察了一番，這都不是一般的腦回路能干出的事。

    而王越是活著的名將，說是見偶像毫不為過。

    這中間，若不是太子這個紐帶，他還真沒這個機會。

    “小子王守仁，見過王將軍！”

    王越瞧了一眼他，瘦削的臉龐，雖有胡須，但面旁細嫩，還年輕呢。

    “你父親是龍山先生王實庵？”

    “正是。”

    王越見他年輕，便有心考校，“王實庵狀元及第，我原以為家風(fēng)醇厚。怎么出了個兒子，以父親之名號為自己壯膽？”

    一般有志氣的，是不會這么干的。

    王守仁也不急躁，臉不紅心不跳的回道，“王將軍此言差矣。在下抬得不是家父之名，而是太子之名。朝廷里狀元不獨我父親一人，狀元之子可進不了將軍的大門。且將軍的府第門楣太高，我自認胸有良策，才能堪用，可就是這門檻過不去，總得想想辦法，不然豈不是被活活憋死？”

    王越眉頭一挑，

    這個小子思路清奇，膽子還大，敢諷刺他，某種程度上比那些唯唯諾諾的才子要更讓他喜歡。

    尤其后一句，可見他有靈活性。

    其實王越自己是進士出身，最后和皇帝信任的太監(jiān)搞到一起，這何嘗不是一種靈活性？

    因為沒有辦法，不把皇帝身邊的人搞定許多事做不成。

    “說說你的來意吧?！?/br>
    王守仁直接了當(dāng)：“王將軍莫要見笑，晚輩一天兵也沒有當(dāng)過，如今僅得了個舉人身份，但于軍事戰(zhàn)爭這一節(jié)，不僅頗為有興趣，而且也多有涉獵。晚輩斗膽以為，將軍此去不久，朝廷就會催促將軍速攻賀蘭山?！?/br>
    這也不算什么精妙的見識。當(dāng)然至少證明，他是懂軍事的。賀蘭山的軍事意義非常重要。沒有賀蘭山，河西走廊通往西域的道路就不安全，河套平原也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