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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嫡長子 第215節(jié)

    他臉色焦急,連坐都坐不下去。

    楊一清抬眼只瞧了一下,“明日是大宴,楊副總兵也在重賞之列,何以今夜如此焦急?”

    “還請部堂救我!”

    楊尚義到底消息靈通,他降低聲音但不降低語速,“部堂,末將得到消息,朝中有人嫉妒部堂與末將寧夏之功,要捏造罪名,參我們一本!”

    楊一清眼睛微瞇,“楊副總兵是陛下寵將,手握大明騎兵,又立下如此軍功。一封彈章而已,你怕什么?還是說,楊副總兵覺得那罪名并不是捏造。”

    “就是捏造。但是……”

    楊一清輕輕一笑,“但是你無法辯解,而且是怎樣都無法辯解?!?/br>
    “部堂知道?!”

    “老夫早就說過,京師比邊疆更加險惡,因為人心比任何刀刃都鋒利。楊副總兵,你我相交不深,但老夫愛惜你是個人才,所以這句話倒是可以說。你聽不聽得懂,那就是你的事了?!?/br>
    楊尚義到此時也沒什么架子可擺了,“還請部堂不吝賜教?!?/br>
    “邊關(guān)的將領打仗,打不好是死,打得太好也是死,你的騎兵向北幾百里,也可以向南幾百里。為何會如此,其根源不在朝廷制度,而在人心之間。你也不要去怨誰,因為說到最后誰都是那三個字。”

    “哪三個?”

    “不得已?!睏钜磺逭酒饋?,背過身去,“老夫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但如果你覺得哪里不對勁,最好多思考思考自己的錯處,因為迄今為止,陛下做的所有抉擇都是正確的。這,也是為你好?!?/br>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大宴(三)

    弘治十八年四月初四,皇帝命欽天監(jiān)的官員選取吉日,將花馬池之戰(zhàn)的有功將士召進皇宮。古人對天氣的變化有一個基本的經(jīng)驗性判斷,四月初四這日天空藍如一片碧湖,白云層層,暖意融融。

    吉時一到,皇帝便登上午門,他今日身穿冕服,腰系玉帶,雖然臉龐稚嫩,但幾年時間運用權(quán)勢的手段犀利,所以自身自有一層威勢,迫人心神。

    這是掌握實權(quán)的帝王。

    皇帝左右兩側(cè)有大漢將軍執(zhí)戟站立,一直延伸到兩側(cè)的翼樓。

    朝廷的官員已分文武,在午門之下站列?;实垡谶@里簡短的進行宣旨,隨后入午門,行大宴。

    這片天上的云彩飄過了一片又一片,距離上一次有這么多的武將齊聚,還真不知要追溯到哪一年。

    早些年吳寬、程敏政等人勸諫太子、后來是劉大夏、劉健,到此刻,朝堂上吏部、兵部、戶部……都為皇帝掌控。

    上直親衛(wèi)也被部分恢復,軍學院每日宣傳‘類民族主義’的價值觀。

    皇帝初登基,又有此次花馬池之戰(zhàn)的大勝,皇帝親自提拔的武將借此機會皆可登堂入室,掌握機要。

    似李東陽、謝遷等成化、弘治年間的老臣心中都很復雜,時間并沒有過去多少,但形勢已經(jīng)全部改變,同樣是站在君前,可那份感覺早已不同。

    李東陽早上碰到王鏊的時候還深深看了他一眼,當年王濟之最早說一代圣君,這才過去多久,話就已經(jīng)應驗了。

    哪怕是糾核百官儀態(tài)的御史都覺得輕松不少,除非真的肚子痛或者身上癢,否則誰會在這里扭來扭去。

    “咳?!?/br>
    司禮監(jiān)劉瑾故意發(fā)出這樣的聲音,午門前的所有官員神情一凜,所有心神集中起來。

    不久后,朱厚照的視線里出現(xiàn)楊一清,他領著眾人自遠而近,來到午門之下。

    “臣三邊總制楊一清,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老頭兒使出了渾身力氣大喊,“正月末,臣接上諭,整軍備戰(zhàn),戍邊保民。幸不辱命,三月我軍于花馬池痛擊韃靼,斬殺敵軍八千余,奪回牛羊數(shù)千頭,金銀六萬余兩、布匹銅鐵無算……”

    這個時候作為皇帝的朱厚照只用說一個字,“善!”

    之后劉瑾傳話,兩邊太監(jiān)、大漢將軍一個一個復述皇帝的話,一時間喊聲震天,氣勢如雷。

    這樣的程序都是事先已經(jīng)安排好的,朱厚照沒有興趣改動。

    內(nèi)閣李東陽代表群臣,請皇帝賞賜有功之臣,皇帝再說一個字‘準’。

    實際上,所有的升賞先前都已經(jīng)擬定。而且有些消息已經(jīng)透露了出來,其中最為重要的便是振武營指揮使周尚文將會代替楊尚義統(tǒng)率大明騎兵。

    而楊尚義則摘去副字,但卻不是大同總兵,而是升任寧夏鎮(zhèn)總兵。

    這是頗有味道的一次調(diào)整。

    對于周尚文來說考驗極大,原先那些楊尚義的人他能不能震住,就全靠他自己了。

    對于楊尚義來說一樣驚心動魄,皇帝做出的這個動作,使他莫名害怕,同時也有一絲不敢與人言的心寒,他自問是沒有任何異心的。

    其他如譚聞義等人也都各自有賞,但最為重要的楊一清卻沒在此時宣布。

    朱厚照深深看了老頭兒一眼,他到此時都不確定,楊一清一會兒會不會替劉大夏求情。

    ……

    ……

    過午門后,奉天門外的廣場上,宮里已經(jīng)擺好了幾十張圓桌,皇帝單獨一桌,他左右兩側(cè)離得近的分別就是朝廷重臣和楊一清等人。

    儀式不像剛才一般莊重,朱厚照就隨意了一些,

    “朕今日大宴群臣,一是為楊應寧等有功的將士賀,二是為大明國運昌隆賀,大明國祚傳至朕的手中,已歷百余年,上次有花馬池這樣的大勝也該有幾十年了。朕不是開國的帝王,還沒有什么豐功偉業(yè)。所以朕要感激為國征戰(zhàn)的將士,今日之后,朕與諸位便一同留于史書之上了。”

    朱厚照舉起手中杯,示意其他所有人,“敬為國征戰(zhàn)的將士!”

    皇帝這樣,就連李東陽、謝遷等內(nèi)閣閣臣也不敢托大,全都站起身敬酒。

    這一次,皇帝的酒杯里是真的酒,喝入口中稀稀拉拉的,辣得他嗓子疼。

    楊一清官位再大、功勞再大,也不敢就這么輕受下來,他立馬跪地,“啟稟陛下,臣累受國恩,才有今日。一騎孤影過山川,家國萬里赴戎機,身為大明臣子,自當上效君父,下安黎民,但有微功,也是仰賴陛下籌謀,臣何敢居功?”

    朱厚照等了他很久了,看他終于出列,那眼神便朝邊上的豐熙、郭尚坤看了看。這兩個家伙面無表情的,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勸成。

    “……家國萬里赴戎機?!被实勰剜?,重復楊一清念得這半句短詩,后半句尤其合他的心意,“這句好。先前朝中有大臣言朕少年心性,喜好兵事。他們又哪里知曉,所謂喜好兵事,其根源在保家衛(wèi)國四字。十年飲冰,難涼熱血。朕若是不做皇帝,還真愿意當一個少年將軍,踐行你這句‘家國萬里赴戎機’!”

    說完,他看了一眼楊一清,那樣子像在等些什么。空出的時間令李東陽等大臣都略有驚奇,還以為皇帝是有什么事。

    這片刻之間,楊一清的內(nèi)心其實已經(jīng)翻江倒海,皇帝搞出這么大的陣仗、這么多的人,這么隆重的為他們慶賀,他在這個時候忽然為劉大夏求情……

    朱厚照也確實在等,如果沒有,他就要說接下來的話了。

    時間一分一秒,

    楊一清終于又開口,“……陛下……乃天生天子,麾下猛將如云,臣于寧夏所遇主將,皆愿成為陛下萬里赴戎機!”

    朱厚照眼皮子抖了抖,他抬頭向豐熙看去,這個時候,他便不是面無表情了。

    楊一清面對清流壓力,竟不開口?

    好!

    皇帝伸出手去,將手中酒杯遞給劉瑾,自己奔向御案,隨后轉(zhuǎn)身,“西北三邊總制楊一清聽旨!”

    “臣楊一清接旨!”

    “弘治十八年正月,韃靼火篩部有兵四萬余騎,于國喪期間寇邊掠奪,殺我子民,辱我國體。你運籌帷幄,誘敵深入,花馬池一戰(zhàn),殲敵八千余,打散火篩部,于長城之內(nèi)截殺敵軍,大漲我軍之威,使百姓免受戰(zhàn)亂之苦,使朕可以告慰祖宗在天之靈,不負先帝厚望。楊一清,于此節(jié)你有特別的功勞。”

    這話的意思誰都聽得懂,弘治皇帝剛剛?cè)ナ?,韃靼人便領兵來犯,這個時候擊退敵軍,新皇帝當然感激。

    說起來,也有不少人羨慕楊一清,人家立戰(zhàn)功就是戰(zhàn)功,他立戰(zhàn)功時間點還挑的特別好。

    “……朕也不是不敢賞的人,只要有功,哪怕是破例,那又如何?其他各位愛卿也是,朕等著你們也為大明立此天功!”

    這樣的調(diào)門起得有些高,可楊一清實際上已經(jīng)是西北三邊總制,總督西北軍務,再升還能往哪里升?就是楊一清自己心里也嘀咕。

    “……賢臣輔弼,乃治國之道。朕的內(nèi)閣如今不過兩人,朕便親賜,你入內(nèi)閣,以閣臣之尊掌西北軍務,位列謝閣老之后!”

    竟然是楊一清!

    劉健去職之后,滿朝文武都在盯著會有誰遞補入閣,眾多人在王鏊和韓文之間搖擺不定,怎么也不會想到圣心默定之人,竟然是楊一清!

    可他依舊領西北軍務,京中需要閣老議定之事,以后又當如何決策?

    總不能有什么大事就先給楊一清去封信,再等他回封信說明自己的意思。固原府遠在千里之外,這樣一來一回那還能辦什么事?

    那這不就是一種有名無實嗎?皇帝到底是真要賞,還是假要賞。

    這個疑惑,就是楊一清自己也講出來,“陛下,微臣戍守邊疆,難行閣老之職,且邊疆之臣入閣,國史之中未有先例,臣請陛下收回成命!”

    朱厚照早就對內(nèi)閣的人員結(jié)構(gòu)不滿意了,總共幾人,都是文臣,整個朝廷都是文臣的聲音,臣權(quán)之大搞得皇帝都很難受。

    所以這是他考慮了很久的決定,是不會輕易收回的。

    “朕說了,你是以閣臣之銜掌西北軍務,京中的政務不必你cao心,有李閣老、謝閣老和眾位大臣?!?/br>
    這話說到這里就會讓人覺得有名無實,但之后風云突變,“不過,朕和諸位愛卿已經(jīng)有了決定,往后每年二、三月要擇機商議本年的目標、總結(jié)去年成效,值此時節(jié),你要回京共議,無故不得缺席。”

    這么說來,那個時候楊一清的意見也就是閣老的意見了。

    王鏊和韓文面色不變,他們先前心里一點想法沒有那是騙人的,到底是自己還是另外一人,其實他們自己也想,現(xiàn)在好了,花落別家,不過皇帝的這套手法確實新穎。

    因為人說到底都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fā)看待問題,自己手中的差事有什么難處,肯定是希望能得到皇帝的支持予以解決。所以楊一清所提的建議,大概率就會和邊疆有關(guān)。

    皇帝繞來繞去,最終的目標還是兩個字——朝堂。

    他要解構(gòu)文臣對于朝堂的把控,使得武將有可以發(fā)聲的渠道。確實巧妙。

    說起來皇帝也就是十五歲的少年,卻接連不斷的有令人稱絕的政治智慧,實在是不可思議。

    而楊一清、豐熙、郭尚坤三人此時也終于明白,皇帝為什么在意為不為劉大夏求情這件事。

    因為立下這樣的大功,使得皇帝能夠名正言順的破例的機會實在不多。錯過了這一次,對楊一清個人來說就是政治前途的事兒,皇帝也不會很在意。但若真的發(fā)生,真正的影響卻是在今天,這才是皇帝在意的!

    豐熙望了望那個年輕的身影,他站在群臣的注視之中,是如此自信。

    “楊卿,你要明白朕的良苦用心?!?/br>
    這是皇帝的大計。

    楊一清不敢亂來,唯有深深叩頭,以謝君恩。

    “臣楊一清謹遵圣命!”

    皇帝轉(zhuǎn)向李東陽、謝遷二人,“李閣老、謝閣老,你們兩位往后要辛苦些,西北不能沒有楊應寧,這是真正的軍國大事?!?/br>
    “遵旨?!?/br>
    李東陽和謝遷想的是:楊一清后來居上,已經(jīng)走在了王鏊和韓文的前邊兒。

    入閣這種事是很講究先后順序的。

    他們這兩人,再怎么樣都是先帝的老臣,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不是皇帝提拔起來的,皇帝感覺上總是差了一點。

    所以或早或晚,他們都會步劉健的后塵。再說句不好聽的,他們不走,王鏊、韓文往哪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