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西暖閣里，除了他還有謝閣老的兒子謝丕。

    他自個兒應(yīng)該是因了詹秀山的案子，所以才能入侍從室。該說不說，這是他拿命換來的。

    但謝丕呢，舒舒服服的在家睡幾天，便得來在皇帝面前露臉的機會。

    朱厚照根據(jù)他倆的性格，略作分配，“謝以中跟著靳貴，汪獻帶一下嚴(yán)惟中。你們二人好好看、好好學(xué)。侍從室的差事難度不高，但異常繁雜，盡量的不要出錯即可。”

    “臣等遵旨?！?/br>
    朱厚照并沒有立即將嚴(yán)嵩留下獨奏，這是太惹人注意，嚴(yán)嵩剛來，這樣還是不好。

    等到了午后，他翻看侍從室文書的時候指出其中的一個不滿意，故意找了個茬兒，“這是誰擬的？”

    靳、汪、謝、嚴(yán)四人全都開始心頭發(fā)緊。

    “回陛下，是臣所擬。”

    朱厚照給了劉瑾一個眼神，他自己則似乎帶著情緒一般轉(zhuǎn)身離開了。

    劉瑾把那文書塞在嚴(yán)嵩手里，催促一聲，“還不趕緊過來？！傻跪著有什么用？”

    要說嚴(yán)閣老也不容易，短短幾日，那顆心總是給不同的人嚇，他都有點后悔摻和到這朝堂里來了！

    天氣好了，朱厚照就在湖邊小亭找了個地方做午后的休憩，順便讓身旁的人離得遠(yuǎn)些。

    就只有嚴(yán)嵩彎著腰，在他的面前一動也不敢動。

    “事情，你應(yīng)當(dāng)都知道了，有什么要問朕嗎？”

    嚴(yán)嵩撩袍子跪了下來，“微臣不敢?！?/br>
    “不敢問，那就是稀里糊涂的做。做錯了，朕是要怪罪人的。念你剛來，不熟悉朕的風(fēng)格，不與你計較了?？靻??！?/br>
    嚴(yán)嵩壓力頗大，主要是眼前這位皇帝……威名太盛。

    說他寬仁……但該動刀子的時候絕不手軟，說他嚴(yán)苛……但心中時時刻刻裝著百姓。

    大明到今朝已經(jīng)是第十位皇帝了，沒想到出了一個可追先祖的人。

    便是借口召他出來的方式、與臣子間奏對不拖泥帶水以及言行舉止之間的從容與穩(wěn)重，已經(jīng)能夠看出，這位帝王確有一種掌控一切的氣勢。

    “那微臣便斗膽。微臣不明白，詹氏那樣的大案，陛下為何選了微臣？說到底，半月之前，臣還只是個舉人?！?/br>
    “當(dāng)初，盛儀要為齊三友正名。你跟他說，齊三友的名是朕歪的，即便去正，也是白正?！?/br>
    嚴(yán)嵩心中大恐，沒想到皇帝竟然連那件事也知道！

    這個皇帝實在是讓他覺得太過深不可測！

    “微臣失言，請陛下恕罪！”

    “要治你的罪早就治了。但朕覺得，你是懂朝堂的。所以便挑了你。而且不過幾個跳梁小丑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大案？”

    朱厚照拍了拍手，把手上吃點心沾上的面粉給拍掉，“徐有銘關(guān)在和詹秀山一樣的地方。你入侍從室后，錦衣衛(wèi)的地方你也去得。過幾日你便帶著徐昌去把徐有銘接出來，要當(dāng)著詹秀山的面?！?/br>
    嚴(yán)嵩大約聽明白了，“然后……讓想要施救的人，再去找微臣？”

    “記得開口要銀子。二十萬兩，少一分都不救?！?/br>
    “陛下，家父曾經(jīng)教導(dǎo)過臣，做官為君、為民、為社稷，絕不可為幾兩碎銀。”

    聽嚴(yán)閣老說這樣的話，朱厚照覺得有些異味。但這種戲碼任何人都要演一演的。

    “是，你清高。你不為銀子。但誰說銀子是給你的？拿過來交到朕的手上?！?/br>
    “……微臣明白了?！?/br>
    朱厚照又蹲了下來，“朕雖然在深宮長大，但官場上的斂財手段還是知道不少的。如果朕是你，朕就會去開口要二十五萬兩。二十萬上交，五萬兩自己留著?！?/br>
    嚴(yán)嵩大驚，“陛下！微臣萬萬不敢吶陛下！”

    但皇帝卻不說話，笑了笑，拍拍他的肩頭說：“下去吧?！?/br>
    第二百七十章 救人

    皇帝最后的笑，嚴(yán)嵩有些沒懂。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不信他自表心跡的話，又仿佛僅僅是覺得有趣。

    這兩日的事太多，他必須得好好想一下。到了要命的時候，如果還是腳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的話，那真的就離死不遠(yuǎn)了。

    重新回到侍從室的時候，靳、汪、謝三人全都報之以同情的目光看向他。

    靳貴少言、所以和謝以中一起應(yīng)當(dāng)是會融洽些。

    汪獻給靳貴帶得平日里也沒人能說幾句話，但他本身并非那么安靜，而且嚴(yán)嵩給皇帝安排在了他的身后，先前皇帝捉了個錯處，真要說起來也是他沒審仔細(xì)。

    “惟中，陛下怎么說？可是訓(xùn)斥你了？”

    汪獻看嚴(yán)嵩面色緊肅，很明顯是碰到了不好的事情。

    實際上嚴(yán)嵩都沒什么心思去管他們?nèi)齻€人怎么看，大約聽了汪獻的話也懶得去編個什么理由，況且這里什么情況都搞不清楚，亂講謊話很容易被識破，萬一再給上司留下不好的印象，反而得不償失。

    “汪侍從，臣不密則失身，圣上與我交代的話，我不能多說。心里也不愿編個謊話來搪塞，便只能請汪侍從不要再問了。得罪之處，還請見諒?！?/br>
    不遠(yuǎn)處的謝丕不禁高看了一眼嚴(yán)嵩，沒想到此人剛來，竟然還有這樣的堅守。

    汪獻也不是氣量狹小的人，聽聞后沒多在意，“好。就是若有什么，你一定要和我講?！?/br>
    “多謝汪侍從?！?/br>
    接下來的時間，嚴(yán)嵩都給了自己?；实鄱家娺^了，旁人他便都不見了。

    回到自己的宅院里，他靜默獨坐，從最開始仔仔細(xì)細(xì)的回想了整件事情，以及他所面對的現(xiàn)狀。

    無論是什么原因，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推到了這個位置。圣旨在上，這件事他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可做了之后大概就會被記恨、所有的人都會知道他替皇帝當(dāng)過‘間諜’，就像原來的浙江巡撫王華一樣。

    王華還有個兒子可以繼承衣缽，他又剩下什么？

    但當(dāng)今皇上是圣君，倒不必?fù)?dān)心過河拆橋的問題，成為皇帝可以信任的大臣，本身就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事。

    次日，徐昌被他找了過來。

    “咱們今日去救舅父?！?/br>
    徐昌精神一震，“好！東西我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什么東西？”嚴(yán)嵩一愣。

    說著徐昌就把自己背過來用黑布包裹著的東西給打開，里面有兩套服裝，粗布麻衣的看不出任何身份，還有兩把匕首，再加數(shù)張銀票，以及一個如嬰兒臂膀般粗的繩子。

    “嚴(yán)老爺，我想好了！”徐昌手里拿著銀票，“咱們先用這個開路，不行再上家伙！”

    嚴(yán)嵩皺起眉頭，很是不愉快的說：“是誰叫你自作主張準(zhǔn)備這些東西的？”

    說話間，他已經(jīng)把銀票都抽了過來，并指著地上的東西，“看看還有沒有銀票，其余的全燒了！”

    “燒……燒了？！”

    “聽命行事，否則你爹你自己去救！”

    徐昌這個人，嚴(yán)嵩不喜歡，潑皮一個，還喜歡亂出主意，什么樣的腦子會想到要準(zhǔn)備繩子和匕首？

    “好吧。我聽嚴(yán)老爺?shù)??！?/br>
    “銀票還有嗎？”

    當(dāng)然有，身上還有幾張。合在一起大約要五百兩。

    嚴(yán)嵩心想還挺有錢。

    徐昌只覺得是需要打點，所以對于人家把銀票往自己兜里揣的行為也并沒有多想。

    但救人的過程令他極其吃京。

    嚴(yán)嵩進錦衣衛(wèi)的大牢就如同進自家后院兒，一路上暢通無阻，倒是把徐昌給嚇得小腿兒發(fā)顫。

    到了里頭，身穿錦衣的看守差官對著嚴(yán)嵩行禮，“嚴(yán)侍從。”

    “犯人徐有銘關(guān)在此處？”

    “是的?！?/br>
    “帶本官過去?！?/br>
    “是?！?/br>
    徐昌眼睛放光：厲害??！

    “徐昌?！?/br>
    “哎?！?/br>
    “圣旨已下，我入的是侍從室，在皇上身邊干活兒，舅父的事我已經(jīng)向皇上奏明。你們父子與詹秀山無關(guān)，是被連累進來的。所以，不必慌張，去領(lǐng)了人就好。”

    徐昌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崇拜起來了，探花到底是探花，能夠直接和皇上說上話！

    可惜他從小不能讀書，看個兩行字屁股就開始痛。

    “領(lǐng)了人之后，你們就斷了和人家的往來，不管是借了多少錢，都不要再要了，保住一條命，好好過日子才是真的?！?/br>
    話音落地，門也打開了。

    “爹！”

    這一聲嚎叫，叫得邊上幾個牢房里的人全都驚醒了。

    牢房中間的走廊光線昏暗，只能大約辨認(rèn)牢房里的人影，嚴(yán)嵩在這里看似是官位最大的人，但其實他的心中異常緊張。

    從右手邊望去，大約四五個人都被單獨關(guān)押，他們的身體狀態(tài)比嚴(yán)嵩想象得要好，基本上沒有斷胳膊斷腿，其中有一位有明顯被打的痕跡，但似乎傷勢也不重，還能夠扒在木頭上朝這里看。

    嚴(yán)嵩回想起來，是當(dāng)今圣上嚴(yán)格限制錦衣衛(wèi)的酷刑。人可以殺、但不可以折磨。有些酷刑……比如說用鐵鍋煮、用油鍋炸、把人割完rou再剃骨……光是想想就已經(jīng)覺得頭皮發(fā)麻。

    明朝的皇帝里，以朱元璋、朱棣用刑較為殘忍，還有把人rou刮成一絲一絲的……這種事做多了，難道朱棣就特別的酸爽？夜里面就睡得非常的安心？

    朱厚照到底不是古代人，他也不是婦人之仁，主要是他心理上接受不了，如果強行做這些事，可能會反過頭來反噬他的心理。到時候夜里做噩夢的話，那就麻煩了。

    “……昌兒，你怎么也被抓進來了？”叫徐有銘的瘦高大漢大約也沒想過自己能出去，更想不到他的兒子有什么辦法能救他出去，所以便這么講了。

    徐昌摸了摸老爹的頭，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什么大傷，解釋說：“爹，我不是被抓進來的，我是來救你的！這是你的表外甥，他現(xiàn)在可厲害了，就在皇上身邊的仆從室服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