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朱厚照就給自己套上這個名頭，到時候就出個題，

    海貿(mào)之事你怎么看？

    朝廷要修路你怎么看？

    不夜城你怎么看？

    ……

    讓這些人排隊一個一個看過來。

    不過這種提問方式其實不太公平，因為不同層次的考生他們接觸的信息不一樣，高官子弟自然了解朝廷政策，里面的事情耳濡目染聽人講起，那其實不一定是他自己的見解。

    所以這是在考驗提問者，到時可以再琢磨的細(xì)一點(diǎn)。

    “陛下呀……朝廷的海禁能開，那是為了沿海的百姓，鹽政能改，那是為了去除鹽政之弊，可科舉要動，是為了什么？這一項總不會有問題?！?/br>
    “胡說八道！”朱厚照佯怒斥道：“誰說科舉要動了？朕告訴你，你可不要出去亂講。仁義禮智信，百善孝為先，這都是大明朝最重要的禮！”

    “林尚書，朕還在想，眼下朕最重要的事之一，一個大婚，另外一個也是要為天家增添子嗣，朕也想有個皇子?！?/br>
    林瀚猛點(diǎn)頭，“陛下若能如此想，那便最好了。”

    “朕當(dāng)然這么想?！敝旌裾諒凝堃紊舷聛?，上前靠近了這個老頭兒，“我們漢人朝廷是禮儀之邦，朕又是大明天子，如何能不尊崇禮？不然的話，豈不是天上地下全亂了！”

    “正是如此?！?/br>
    “所以呢，你放心，科舉、大婚這都是祖宗傳下來的，一切照舊，一切照舊。”

    林瀚一顆心終于不再懸著了，甚至聽到皇帝也重視禮，不由又轉(zhuǎn)而開心起來，

    “陛下圣明！”

    “好好好。若沒有其他事，林尚書就去忙吧？”

    老頭兒心情放松了許多，“是，微臣告退。”

    等到他遠(yuǎn)去，朱厚照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來，“要尊老愛幼啊……又忘記了?！?/br>
    左右科舉也是10月的事，到時候選個靠四書五經(jīng)近的說法就行了。反正有人反對，他就再往儒學(xué)上面扯。

    到了午后，

    李東陽、謝遷、閔珪、梁儲、韓文以及大理寺卿吳角聯(lián)袂而來。

    這么多人要面君，一看也不是小事。

    靳貴不敢耽擱，親自將條子遞了過來，彼時朱厚照正在批閱奏疏，看到這情況也只得停下，說了個字‘宣’！

    臣子見君，自然行禮。

    行禮之后韓文上奏，“陛下，本年上月二十八日乃為秋分，秋分之后即可行勾決，此為名冊，在此呈上，請陛下御覽?！?/br>
    所謂勾決就是殺人前的一道程序。

    一般朝廷處死犯人，只要經(jīng)過正常的大理寺、刑部這些衙門，都不會立馬殺掉，而是要等秋后處斬。

    錦衣衛(wèi)昭獄另當(dāng)別論，或者罪刑太重，拖出去也能斬了。

    但正常情況下，殺人是在秋天，所以勾決也稱秋決，就是在秋分日后，將死囚名冊上呈皇帝，經(jīng)御筆勾決者，便下批文、隨后行刑正法。

    一般情況下，名冊上的所有人不會都處決，而是會留下一部分，以顯示皇帝在抹去生命的時候其實也不忍心，做出一番仁德的姿態(tài)。

    先前兩淮鹽場之案所抓的貪官，以及去年的開海之案時的那些犯人都在名冊之上。

    這是他們能活著的最后機(jī)會——就是皇帝心念一動，覺得這個人或許可以不殺。

    朱厚照也不是第一次勾決了，他頗為正色的瞧了眼自己的臣子，沉聲說：“拿過來吧?！?/br>
    韓文低頭，劉瑾下去捧了上來。

    “……當(dāng)初最先審理了三十三人，他們的名字在哪里？”

    兩淮運(yùn)司衙門有四十六人查出和私鹽有染，當(dāng)時皇帝大發(fā)雷霆，催著他們快點(diǎn)定罪，審多少定多少。

    所以眾臣也都明白皇帝的話是什么意思。

    “大司徒，你來指給朕看吧？”

    氣氛略有壓抑。

    皇帝的記性極好，還小的時候讀書，一篇文章只要讀個四五遍，基本就能記住?？磥碇竿实弁浭遣豢赡芰恕?/br>
    “這一位……”韓文上手指了，

    朱厚照表情都沒有的，‘嘩’的一下，就是一勾，

    “還有這里，宋玉……”

    隨著他的聲音，紅色的小勾不斷出現(xiàn)在紙上，皇帝還忍不住抱怨，“下次人多的時候，記得寫在一起，幸好只三十三人，你們現(xiàn)在將這些人分散開，一頁一頁的翻找，多麻煩？”

    “是，臣等下次注意改進(jìn)。”

    “一會兒還要數(shù)，這樣弄只勾了三十二個都不知道。還有后來剩余的，也審好了吧？”

    “都審好了?！?/br>
    這些人，留著都是浪費(fèi)國家糧食。

    當(dāng)初說了，碰私鹽者死，那就不能說話不算話。

    其他情形的一些小官，倒是的確可以留條命。但是不勾，可不是代表明兒就把你放了，讓你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

    哪有這么好的事，至少也是個流放千里，往后好日子是別想了。

    “什么時候處斬？”

    “陛下勾決以后，刑部自會發(fā)勾決批文，三日后即可行刑。”這話是刑部尚書閔珪在說。

    這么一大幫子人過來，說不準(zhǔn)就是求情的。

    但皇帝的一番言行直接消滅了他們的念想，氣還沒消，說什么都沒用。

    不過閔珪雖掌刑名，但向來仁慈，看著皇帝一點(diǎn)兒都不猶豫的勾決犯人，他心中漸漸忍不住，

    “陛下！”

    朱厚照抬頭，“閔尚書有話要說？”

    “……臣審理此案之時，所見者家中也有老母稚兒，微臣惶恐，陛下一代仁厚之君，能否饒一二死罪，以顯朝廷之德，陛下之德。”

    有人帶頭，大理寺卿吳角也便敢于講了，“微臣附議。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陛下嚴(yán)刑峻法，本為應(yīng)有之義，但兩淮運(yùn)司已撤，拍賣之法已立，朝廷只一次便要勾決這么多的犯人，民間百姓聞之，亦有心驚?！?/br>
    朱厚照沒有理他們，該干什么還是干什么。

    閔珪和吳角略顯失望。

    乾清宮中只余‘嘩啦嘩啦’的翻冊之聲。

    朱厚照看了一眼韓文，再看了一眼李東陽、謝遷，他們無不是戚戚之色，

    實在令人著惱。

    啪！

    皇帝忽然發(fā)怒，“既然不愿讓朕勾決，為何又要遞條子入宮？！”

    嘩得一下，人都跪了下來，“陛下息怒。”

    “息什么怒？怕是在你們心中，朕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殘暴之君！”

    恰也在這時，乾清宮外忽然有一陣sao動，隱隱約約的似乎有人在高喊著什么，

    劉瑾面色一變，可別出什么事。

    “陛下……”

    “都別說話！”朱厚照嚴(yán)厲的聲音蓋過他們，

    這幫老頭兒耳背，他耳朵可不背。

    聲音由遠(yuǎn)及近，好像是在喊……

    “大同……是大同！”皇帝倏然一下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管理直接失敗，“大同捷報??！喊得是大同捷報！”

    第四百零六章 萬里奉王命

    十月的丙寅年科舉因皇帝恩旨而設(shè)，最初傳諭天下是今年三月大朝會之后，大明疆域廣大，為了使天下舉子都能夠趕得及，故而才定在秋冬之季。

    而至九月，南北大部分人都已經(jīng)趕到了京師。

    正德皇帝繼位以后，京師之中變化更加巨大，西城設(shè)了書院與醫(yī)館，東城置了不夜城，其正門之處掛起了紅燈籠，屋檐遍連，如飛鶴展翅；而京師南城之南，一座座磚、木相結(jié)合的木屋逐漸顯現(xiàn)。

    商鋪、茶肆、酒樓因為多了更多有銀子可花的百姓而日益繁華，往來客商聚集于此，便是走南闖北的戲班子也多喜歡在京師之中尋一處空地，賣一番手藝。

    好些初來京師的各地舉子，見到天下竟有這樣繁華的大城，都是震驚不已。

    已經(jīng)過了而立之年的浙江溫州府舉子張璁便在這樣的情緒中，看著這天下第一城。

    浙江會館的舉子也大多和他一樣。

    張璁坐在會館的角落里，聽著會館的中央衣著更加光鮮的幾名年輕人，大聲的談?wù)撝裁础?/br>
    他邊上是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頭兒，手里捧著書，即便邊上再熱鬧似乎也打擾不到他，白色的胡須之下，嘴唇一直微微動著，像是在念叨書里的文章。

    這已經(jīng)是他第三次赴京會試，也見過白發(fā)不中之人，但像這樣認(rèn)真的，也少有。

    “幸會。”

    另外一個同桌的年輕人，倒是熱情的緊，還與他搭話。

    張璁資質(zhì)平常，且也不是家世顯赫之人，因而倒還有幾分羞澀，不如他右手邊的青年爽朗大方，“老人家鬧市之中依舊向?qū)W，晚輩不如也。”

    結(jié)果老頭兒根本沒聽他在說什么

    此人有些尷尬，但也就是笑笑，沖著張璁拱手，“在下葛大寶，不知兄臺貴姓？”

    “在下張璁，溫州府人士?！?/br>
    老人家依舊沒有參與他們對話的意思。

    這葛大寶輕笑一聲，講：“聽聞朝廷的藏書園已經(jīng)動工，是銀兩充足、人手奇多，最多一年，藏書園必定建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