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女兒嫁給了朕，我們就是一家人，以后千萬不要說什么我們兩方，朕不愛聽。喔，對了，你年紀(jì)很大了，你的兒子們呢？他們不見見朕嗎？”

    亦不剌心頭一震，難道是在這里等著呢？

    “臣有三個兒子，他們都在大同?！?/br>
    兒子不帶過來，其中考慮……也能理解吧。

    “你該帶過來的?！敝旌裾张牧伺乃募?，佯裝責(zé)怪，“如你所說，達(dá)延汗此人無法招攬，朕與他也必有一戰(zhàn)，而大明如今兵強(qiáng)馬壯，他如何能勝？

    到那個時候，那么大片的草地，交給誰管理？你??？不行吧，我們漢人有句話，叫五十知天命。況且，雛鷹總得要自己展翅，不能總是躲在巢里?！?/br>
    亦不剌這句話聽懂了，

    他激動般的跪了下來，“臣謝過大皇帝陛下！臣在此起誓，永謝布部落永生不會背叛大明！”

    “都說了是一家人?！敝旌裾杖⑷朔隽似饋?。

    那日在朝堂上，展現(xiàn)的是大明的強(qiáng)硬。

    但倒了私下里，許多好處都可以承諾，許多暖心的話也都可以說。

    要硬能硬，要軟能軟，這樣人家才舒服。

    “你的兒子們，就是朕的內(nèi)兄，只要大明與永謝布部落一起征伐，那么所打下的土地自然一起分享。朕，不至于這點(diǎn)道理都不講?！?/br>
    皇帝抬著他的胳膊，笑容和善，“但是記得，選水草地的時候，可不要離大同太遠(yuǎn)。不然，朕怕你記不住回頭的路。”

    亦不剌聽得內(nèi)心發(fā)寒，在他的印象里，即便達(dá)延汗在十五六歲時也沒有這樣的心智。

    第四百一十二章 死去的意義

    韓十二郎是擠進(jìn)去的，他在長身體，不過還未成年，總體上還是小這些軍學(xué)院的學(xué)生一號。

    小的時候他是孤兒，在邊疆長大，見了太多不大不小的戰(zhàn)斗，后來只有出身軍學(xué)院的喻自在教了他一點(diǎn)兒東西。

    他至今還記得在千牛堡的戰(zhàn)斗。

    在那之前，他從沒見過喻自在那樣的人，那樣給他感覺見過很多世面、懂得很多知識，可以十分相信和依賴的人。

    其實(shí)來到軍學(xué)院之后，韓十二郎漸漸明白了。

    喻自在沒多么特別，他就是運(yùn)用了一些在學(xué)院里所學(xué)到的軍事技巧和對韃靼人的了解。

    但那個時候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就像一個小男孩兒崇拜著自己的父親，直到后來長大了，看到父親也滿身傷痕才明白，

    那個人不是超級勇士。

    沒有人是。

    不過，這從不代表輕視。

    相反，他至今都想念喻自在，想念那個最后力竭，還要和敵人同歸于盡的男人。

    如果他沒有死在千牛堡，

    那就好了。

    人群之前的馬榮意氣風(fēng)發(fā)，他很會說話，

    他形容的戰(zhàn)場流矢漫天、慘叫不絕，就像那一天；

    他形容的戰(zhàn)場萬馬齊奔、尸橫遍野，就像那一天……

    他就像喻自在一樣，在講述韃靼人的戰(zhàn)斗習(xí)慣……

    授課的最后，馬榮讓人們提問。

    他看到一個年紀(jì)還不大的人，比他還小，

    “馬將軍，學(xué)生想問一個問題。”

    “好，你說?！?/br>
    馬榮想著，不論是有關(guān)于戰(zhàn)場的任何問題，他應(yīng)該都有信心回答。

    但是韓十二郎問的不是。

    “馬將軍，學(xué)生想問的是，我們打贏了，但對那些已經(jīng)戰(zhàn)死的人來說，勝利又意味著什么？”

    這個問題讓站在上面的尤址都有些驚了，這不是搗亂嗎？

    還好馬榮眼疾手快，“尤公公！”

    人多，他只能很微微的搖頭，“這個問題，我來回答?！?/br>
    隨后轉(zhuǎn)身，“請問，小兄弟貴姓？”

    “姓韓，名十二郎。”

    “很特別的名字?！?/br>
    “我的義父給我起的?！?/br>
    馬榮利用這兩句話的時間，很認(rèn)真的思索了這個問題，“各位，為了回答好這個問題，我想講一個人的故事。他是我們軍中年紀(jì)最大的一名軍人?！?/br>
    “他的名字，叫陳久，年四十六歲，原本大明騎兵四衛(wèi)，沒有一衛(wèi)愿意要他，但他是立功之人，而唯一的要求就是加入。沒辦法，后來輾轉(zhuǎn)到了我的手下。我問他，你那么大的年紀(jì)，為什么還要當(dāng)兵，萬一戰(zhàn)死了，家中老母、膝下兒女，該怎么辦？他說，我沒有老母，也沒有兒女，自己就是混口飯吃。”

    “這次在攻打韃靼人的時候，他……死了，臨死之前，他跟身邊的人說，他后悔沒有更早當(dāng)兵。在撫恤的時候我們知道，陳久原來有一對兒子，但是死在了韃靼人的鐵蹄之下?！?/br>
    馬榮望著韓十二郎，說：“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的問題，因?yàn)樗廊サ娜瞬粫f話，他們沒有告訴我，活人的勝利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么。但是也許，我們能活得好，就是他們死去的意義。明人守明土，唯此而已，無需理由。”

    這里很安靜，

    但是韓十二郎的心里很吵鬧。

    在這一刻，他忽然醒悟，其實(shí)喻自在的死換來了他的生。

    但這個念頭讓他難受，

    他并不想用喻自在的命作為自己活得好的代價。

    九月的京師又下雨了，

    過來給犧牲的將士們在書院的戰(zhàn)士碑上刻名字的三個工匠拎著工具躲進(jìn)了廊檐，韓十二郎就在廊亭里讀書，他看到了之后走過來，問這些工匠：

    “這個刻字的本事能不能教給我？”

    工匠們看他身著軍學(xué)院學(xué)生服，不敢怠慢，但也只能客氣的拒絕，“小公子，小的們這就是些微末伎倆，也不是不能學(xué)，但是學(xué)來總歸無用。”

    “有用的。將來，我給自己刻?！?/br>
    后來軍學(xué)院有一個先生路過，看到韓十二郎趴在那兒和一群工匠在一起，本想過去說些什么，只不過走到半道兒又停了，下雨天練不了武，而軍學(xué)院里關(guān)于讀書的要求，韓十二郎次次都是第一等，算了。

    ……

    ……

    天氣漸涼，至十月時。

    丙寅科的科舉正式開始。

    多少年來，朝廷第一次在秋天進(jìn)行科舉，好些人還真是不習(xí)慣。

    這一科的策問之題，由皇帝親自擬選，

    其意是說：朕惟古今帝王之致治，其端固多，而其大似只有道、法而已。夫帝之圣莫過于堯舜，王之圣莫過于禹湯文武。致治之盛，萬世如見其道為法之跡，具載諸經(jīng)，何治效之終不能若古乎？

    且中原之主，如秦漢之強(qiáng)、隋唐之盛，后世數(shù)百年而未見，是有道、有法未守乎？而宋雖弱，歲入之極難達(dá)，是大明之道法亦未嘗有外焉？

    朕自踐祚以來，夙夜兢兢，圖光先烈，然治效未臻其極，子諸生明經(jīng)積學(xué)，必有定見。其直述以對，毋泛浮詞而不切實(shí)用。朕將采而行之。

    張璁先前的題目都已答完，但是看著最后的這道測論題卻陷入了深思。

    他考了幾次了，早已領(lǐng)略了天下有才之士的那種驚天的、風(fēng)華絕代的才氣，不管是怎樣的題目，一定有人能夠?qū)懗鲆黄獦O漂亮的八股。

    可他做不到。

    不過據(jù)說今次加科，是天子授意。

    從弘治到正德，皇帝的風(fēng)格已然大不相同。

    今上不僅新奇之法不斷，而且對朝政之介入遠(yuǎn)超前代君王，朝中大小諸事，若無今上點(diǎn)頭，誰也不能瞎做，若有今上點(diǎn)頭，誰也不能不做！

    包括科舉。

    所以策論之題，最為重要的乃是皇上的心意。

    而再看題目本身，皇帝問的是，自古以來，堯舜、禹湯這些圣君所能實(shí)現(xiàn)的大治，為什么后世之人做不到，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秦漢強(qiáng)、隋唐盛，即便是宋朝歲入也遠(yuǎn)遠(yuǎn)領(lǐng)先，是不是大明也漏掉了什么？

    平日里沒什么，但放在大背景下這意思很明顯，皇帝要問的，就是天下大治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想到這里，張璁大概知道如何下筆了。

    科舉一路，千辛萬苦，每熬一次，就跟熬命一樣，他不想再熬了，不管什么幸臣不幸臣，得到皇帝的賞識才是最為重要的。

    簡單做了草稿，他便開始落筆：

    臣對：臣聞帝王之治有天下之大體，有治天下之大用……

    十月里，朝廷最為忙碌的就是這場會試，朝中大臣最忙的就是給這些各地而來的舉子閱卷，

    皇帝不會每張卷子都閱，不過他會平衡一下考官，有比較傳統(tǒng)的林尚書，也有較為靈活的顧侍郎，還有兩邊和稀泥的謝閣老，

    至少不會選出風(fēng)格一樣的答卷。

    而皇帝本人則有另外一樣大事。

    住在宮里的五十個人，不能夠叫人家一直住下去，

    必須要?dú)J定了，因?yàn)榇蠡橐膊荒軌蛟偻狭恕?/br>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永壽宮來了信兒，

    “皇上，有喜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大喜

    張?zhí)蟊然实鄹绲竭_(dá)永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