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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嫡長子 第633節(jié)

    從山東到淮安再到南京,抓了那么多豪強,聲勢搞得那么大,楊一清就是想不知道都難。既然知道了,實際上背后的目的也不難猜。

    因為他很清楚正德從來不做無意義的事,其背后一定隱藏著什么。

    到今天看了這份奏疏,一切就都明白了,是張璁,是免除優(yōu)免。

    初次的會面不歡而散。

    下去以后,楊廷和總是逃不掉的。

    王炳現(xiàn)在已經(jīng)臥病在床,那楊廷和就是陪同皇帝南巡、知道一切事情的那個人。

    “皇上確實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了么?”王鏊也懷著略擔憂的語氣問。

    楊廷和無話可辯,“臣不密則失身,這件事事關(guān)重大,無旨下官也不能興風作浪,還請兩位閣老理解?!?/br>
    “王炳便不提?!睏钜磺逖凵褡谱频目粗鴹钔⒑?,“你楊介夫難道就沒想過勸勸陛下?不要說陛下心中已定乾坤,周尚文如此受寵,王德輝還不是將陛下勸住了?!”

    楊廷和抿了下嘴唇,他反而道:“楊閣老、王閣老,你們先不忙反對,張璁在奏疏中所言雖有危言聳聽之嫌,不過士紳優(yōu)免本身自有其缺陷,若非是陛下、這幾十年該是什么光景,難道很難想象嗎?”

    王鏊心說我可沒堅決反對,他轉(zhuǎn)而面向楊一清,“閣老,你看……”

    “濟之,你該知道此事牽涉多廣?正德四年,朝廷清理軍屯,當時是西北亂、薊州亂、山西亂,可以說九邊處處震動。如今要奪去士紳優(yōu)免之權(quán),這可不僅是九邊,而是要亂及兩京一十三省了!而且大明優(yōu)待讀書人這是本朝的祖制,這要是改了,天下士子對朝廷寒心,這樣的后果是什么?咳咳。”

    楊一清越說越是激動,竟是一口氣沒順好,咳嗽的滿臉通紅。

    “閣老,你也不必如此激憤,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嘛。介夫,你也要理解閣老的用心,這樁事,初次聽聞確實心驚啊?!?/br>
    楊廷和作了一揖,“楊閣老,王閣老。不是下官要多言,但這句話陛下也會說的?!?/br>
    楊一清不客氣的說,“你講!”

    “士紳優(yōu)免之制,使得朝廷歲入愈減、百姓負擔愈重,幾十年以后,到那時兩京一十三省亂不亂?大明天下亂不亂?!”

    楊一清和王鏊有些震動,他們心里都知道皇帝應(yīng)該已經(jīng)和他們都仔細說過了。

    “這話是皇上說的?”

    楊廷和非常聰明,“閣老,陛下從來都是坦蕩之人,先前在江南提起只不過事發(fā)當時,如今回鑾也是和兩位閣老在商議此事。雖有先后,但事出有因,并非只對下官講,而不與閣老講?!?/br>
    “放肆!”

    楊廷和是揣測了他們對天子心意的揣測。雖然有些繞,不過楊一清確實該有生氣的理由。

    “閣老息怒?!?/br>
    這件事在現(xiàn)代人心中是難以理解的,只是大家都交點稅嘛,這有啥。

    實際上在古人的心中,這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所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我讀了圣賢書、有了功名,就是和你們這些狗腿子不一樣,我可以見縣官不跪,可以不納稅,我高人一等。

    這叫優(yōu)待。

    而尊卑等級制度又是一切的基礎(chǔ),不公平才是正常的,是朝廷想要的。

    就像朝廷還規(guī)定,什么人可以穿絲綢、什么人不可以穿,這是赤裸裸的不公平,而且被所有人接受,公平才不被人接受。

    所有的一切也都是在維護統(tǒng)治秩序。

    如果現(xiàn)在把讀書人的這個優(yōu)待拿掉了,他們就會變得和狗腿子一樣。他們就會想,這個朝廷把他們當做狗腿子一樣對待!

    這是大部分人會有的想法!

    到那個程度,天下士子寒心,誰還會想著忠君報國?!還會有人喊出那句‘國家養(yǎng)士百五十年、仗義死節(jié),正在今日’嘛!

    楊一清并不懷疑皇帝能夠做到。

    十年治國至今日,天子大權(quán)在握,還有什么是辦不成的?說句難聽的話,這個心思又不知在天子心中琢磨了多少年,今天提出來就和以往一樣,肯定是各種準備都做好,甚至是下旨殺人,以血鋪路,這些他看得到,以往也都有過。

    但他真的不覺得朝廷以這種方式來將士紳屠戮一遍是什么好事。

    將來有日,會有人記得的。

    天子明明是一個圣德仁君,何苦要將自己弄成一個暴戾之主?!

    楊一清的確是不太理解。

    ……

    ……

    奏疏現(xiàn)在在朱厚照的手里攥著。

    內(nèi)閣票擬當然是全部駁回,甚至還要將張璁革職法辦。

    這一切就看他這個皇帝同意不同意。

    “王先生在內(nèi)閣吧?去將他召來。”

    “是?!?/br>
    朱厚照給了他們一點兒時間討論,待王鏊來了以后,他直接問道:“內(nèi)閣可有一個準話了?”

    王鏊望著臺階之上的皇帝,略微有些失神。

    “王先生?”

    “老臣失禮,請陛下責罰?!蓖貊肆ⅠR驚醒過來。

    “怎么了?”

    “老臣是有些恍然,陛下圣威天賜,光照耀人,非老臣所能仰望?!?/br>
    “你覺得不好?”

    “老臣是覺得很突然?!?/br>
    “楊應(yīng)寧是不是發(fā)了牢sao?”

    到這里王鏊要跪下了,他說道:“回皇上話,楊閣老也是心憂皇上,心憂社稷。”

    “心憂社稷……社稷得厚養(yǎng)這些人吶,朕得罪不起他們。但朕……心意已決,先生,天下不能有不納稅的人,哪怕是藩王也得納,否則不管是誰,這部分不納稅的群體就會占有越來越多的田地。所以說朕僅針對讀書士紳是不對的,朕是要所有的田全部納稅,稅制必然是越簡單,才效率越高。況且,朝廷的稅率并不會很高?!?/br>
    “陛下這樣做,自然有陛下的理由。但如今朝廷歲入僅糧食就已超四千萬石,這是遠超當年洪武之時的,這還不含每年海貿(mào)近千萬兩的本色歲入,大明如今之國力,可以于西北開邊疆,于大漠驅(qū)蒙古,于海上征日本。老臣唯恐,天下人不理解陛下為何還要多加稅賦,老臣、老臣也不明白,陛下說過,朝廷不能當成守財奴,君臣施政的目的,便是為了天下百姓富足!”

    朱厚照驟然而起,他厲聲道:“可天下百姓并不富足!富足的是那些欺壓百姓、為禍鄉(xiāng)里連賦稅都不必繳納的豪紳劣士!”

    王鏊心驚,這句話就是顯現(xiàn)出屁股坐在哪里了。

    天子與士大夫共天下,這是自古的道理。

    “若是如此,陛下可以輕徭薄賦,甚至免除部分稅賦,與民休息,如此則天下更加興盛,這難道不比殺得人頭滾滾更好?”

    “先生說的對,如果要當個老好人皇帝確實可以這樣。這里面的問題,與稅錢有關(guān),也與稅錢無關(guān)。朕以后也仍然不會當守財奴,甚至可以繼續(xù)降稅,這都可以,可朕要改的是這個規(guī)矩?!?/br>
    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实鄄荒芤贿呎f著這種話,一邊又在制度上幫助豪紳欺壓百姓。

    或者改掉包稅制也行,就實際點兒,能收多少收多少,不要強制要求一定要收足某個數(shù)。可那樣就是擺爛式治國了。

    其實誰都知道國家歲入很重要,也都知道隱田越來越多,就是默契的不提起那個問題,說到底就是那句話:苦一苦百姓。

    朱厚照不是佛祖脾氣,這樣相爭下來,他也難掩情緒,而且心中的決心越來越強。

    憑什么那幫人不納稅,一定要納,能給滿清交稅就不能給大明交稅?!他當這個皇帝不是為了身邊幾個臣子嘴邊幾句好聽話的!

    其實一條鞭法,就是所有稅賦全部折算為白銀繳納的方式還更好一些,畢竟統(tǒng)一起來易于收稅,總比一車一車的糧食、布帛好。

    可惜大明海禁開馳僅十年,并沒有達到白銀普遍被使用的程度,所以才要等等??傻劝足y貨幣化還要很久,一體納糧不能再拖了。

    第七百零八章 朕會怕他們?

    正德十年十月,內(nèi)閣首愧楊一清入宮再諫皇帝,請罷張璁,并駁斥其疏。

    皇帝不許。

    于是事情開始發(fā)酵。

    事情傳開之后,頓時滿朝嘩然,眾臣紛紛遞奏疏入宮,要么請見皇上,要么請開早朝,共議此事。

    甚至有臣子直接在奏疏中明言:陛下臨御之初,講學修德,敬天勤民,無所不知,天下之人皆以為堯舜之治可指日而俟矣。然近年以來,視朝漸遲,或日高數(shù)丈,殊非美事。

    這就是直接拿朱厚照不上朝來生事。

    其實明清以后,早朝已經(jīng)成為一種儀式,就是勤政的象征,正兒八經(jīng)的事哪輪得到那么多人七嘴八舌的說一通。

    而且乾清宮那么大點的地方,站不了幾個人。

    大會辦小事,小會辦大事,本來就是這樣。這次就是急了,無非就是想要一起朝見皇帝。

    不僅如此,張璁因為人緣不好,也開始為人所攻訐。

    朱厚照翻開一疏,就是說他‘驕縱肆意,縱容親屬奪民田廬’。這種事情誰也不知道,反正風聞奏事。出來一個人說自己是張璁的親戚,然后胡作非為也不是不可能。

    放下一本,再打開一本,滿篇又是罵張璁‘誘君以利、心懷不軌,’

    還說‘陛下深居九重,言路之臣皆畏罪默隱’,希望皇帝能夠‘復奏事之朝,遠邪佞之人’。

    啪!

    邊上尤址嚇得一抖。

    只聽皇帝憤怒的把奏疏全部推倒,道:“不看了!全拿走!”

    “快點兒的,”尤址腦袋微微偏向后邊兒,手上做著動作要求幾個內(nèi)侍把這里收拾好,他自己上前陪笑,“陛下息怒,國事雖重,也不可不注重龍體。再說都批了兩個時辰了,便放一放,出不了什么大事?!?/br>
    朱厚照揉了揉眉心,“尤址,你說朕有的時候是不是待他們太過優(yōu)厚了,以至于他們敢隨意開口,便是不過腦子的話也敢送呈御前!”

    “陛下……自然是寬厚仁德,奴婢是陛下或許是寬了言路,大部分時候都不在言辭上苛責臣子,以至于他們越發(fā)的膽大妄為。”

    是有這個可能,因為朱厚照畢竟不是真正的皇帝。

    他給人頂撞兩句,或是說兩句難聽話,不會馬上就翻臉。這個是上輩子帶來的,他總覺得說說嘛,又能怎樣?

    實際上,宮廷生活之中,對皇帝說錯一個字都可能掉腦袋。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了,習慣使然,這種時刻再細究這個也無意義。

    “你將這些奏疏全都收起來,送到侍從室,讓他們?nèi)ヨb別,把與張驄無關(guān)的挑出來,其他的朕一概不看!”

    “是,奴婢遵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