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教談不上?！睆堣⑽⒁恍?，“陛下說文人相輕，這些人不知好歹，把皇上的寬仁當(dāng)做縱容，肆意行事，說不得還會有些狂悖之語，但這等事卻不需公公親自出手，只需找個懂得他們的小臣，那便萬事皆定了?！?/br>
    尤址咂摸了一下這句話，眼神放出亮光，“文人相輕？”

    張璁肯定的點頭，“文人相輕！”

    “妙極、妙極，他們列出來的罪狀，必然比我這個不通文墨的人來得更為精準(zhǔn)?！?/br>
    “公公謙虛了，常年侍奉皇上，哪怕原先不通文墨，現(xiàn)今也該精通文史了?！?/br>
    “哈哈哈?！?/br>
    這兩人倒是談得開心。

    后來張璁還愿意為他引薦這樣的人。

    對于張璁來說，毛維之是曾經(jīng)不顧一切反對過士紳除優(yōu)的人，這種人固執(zhí)得像茅廁里的石頭，如果就這么看著他聲名漸隆，那自己又成了什么？

    逢迎圣意的jian臣？

    僅是這一條理由，就足夠張璁對付他了。

    不過他自己動手總顯得上不了臺面，尤址一介宦官可能做得也粗糙，所以說這事情還是得文人自己來。

    萬一有意外收獲，弄出個什么辱及圣上的大案，哪怕毛紀(jì)與之沒有關(guān)系，那不死也得脫層皮！

    這么想著，張璁離開皇宮，心里則是得意滿滿。

    而在皇宮之內(nèi)，朱厚照身邊沒人，左右閑晃覺得無聊，忽然想起來什么。

    “來個人！”

    殿外低頭跑進(jìn)來一個小太監(jiān)，“皇上。”

    “去把少府令顧人儀給朕找來，喔，再給朕備好車馬?？烊ァ！?/br>
    “是！”

    顧人儀來的時候肩頭帶著雪花，行禮說話僵硬的像個木頭。

    朱厚照瞧了覺得奇怪，“怎么了？你這是被凍僵的，還是給朕擺臉色？”

    “微臣豈敢?！?/br>
    就這么干巴巴的一句。

    朱厚照一想也明白，“朕知道，收拾了毛紀(jì)得罪了你們這些清名之臣，壓著各類反對的聲音下了天下清田令，說不準(zhǔn)又會弄得天下動蕩。所以，你是覺得朕做錯了？”

    顧人儀跪了下來，“皇上圣明之君，自然不會有錯。只是微臣天生膽小，一直以來做事情也是循規(guī)蹈矩，不敢有違半點朝廷法度。所以臣是被嚇到了?！?/br>
    “唉?！敝旌裾站o了緊身上的大氅，走近他，“朕知道，你這番表現(xiàn)是想告訴朕，朕如果想用權(quán)力、大刀壓服臣子，那么現(xiàn)在做到了，你現(xiàn)在服了，但只是口頭上?！?/br>
    顧人儀被說中心思，小頭一扭，他說出痛心的話，“微臣是替皇上考慮，在此之前，眾正盈朝，從內(nèi)閣到小小的四品主事，都深感皇上為仁德之君，都愿為皇上效死命?？苫噬弦驗閹拙淇谏嘀疇帲s走了楊一清，革了毛紀(jì)的功名，從此之后誰還不為自己留一條退路？”

    “放肆！”

    砰！

    顧人儀一腦袋磕在地板上。

    “皇上乃圣明之主，微臣早已立誓，必用此生輔佐皇上立下不世功勛，再造大明盛世輝煌，這條命也從來不曾在乎過。所以哪怕皇上不愛聽，微臣也要說幾句真話，士紳除優(yōu)的背后考慮微臣明白，不過一定要以楊一清和毛紀(jì)作為代價嗎？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

    朱厚照順了順氣，他是明白了，古來圣君面對這種連命都不要、同時你又有些愛惜的那種臣子時是什么感覺。

    顧人儀說話大膽，但其心不壞。

    “顧人儀啊，動士紳的利益不是小事，楊一清為什么反對？因為他知道這樣的事不是改朝換代時，幾乎都很難做。你說別的方法？哈，難道朕與你們在這里煮茶品茗，說說笑笑事情就能辦好？”

    顧人儀自己也精通歷史，他當(dāng)然不敢說。

    “你還說，官員都會留退路。他們是有退路。天下百姓，當(dāng)皇帝的總歸就那么一姓，老朱家還是老宋家沒什么分別。反正進(jìn)了皇宮，叩頭就拜，給誰磕頭不是磕??？”朱厚照再湊近一些說，“但皇帝是沒有退路的，要么做成，給后世兒孫再多百年的國運，要么失敗，眼看大明朝就像漢唐宋元那樣逐漸凋零?！?/br>
    這話講得鞭辟入里，某種程度上還帶著一些殘酷。

    皇帝就是以一家對萬家，這件事沒有商量。

    以顧人儀的聰明，他應(yīng)該能聽得懂。

    “……至于到底是失敗還是成功，做與不做每個帝王的選擇不同。有的人情愿當(dāng)個守成之主，差不多么就行了。有的呢，哪怕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朕，就是后一種，所以在你們看起來都有些不可理喻，明明天下太平，怎么就不能安生過日子呢？哈哈哈?！?/br>
    說到這里朱厚照的聲音有些唏噓，“所以朕時常感慨生不逢時，可惜啊，朕多么想拜拜太祖皇帝，想跟著徐達(dá)大將軍千里驅(qū)北元，親自打下大明的疆土！朕也想見見太宗皇帝，永樂大帝一生的功績，真是令人向往。太平盛世缺少氣吞萬里的英雄，不免讓人孤獨?！?/br>
    這些話他是有感而發(fā)，自內(nèi)心說出來的，說得甚至有些傷感。

    “但是不管怎么說，朕算克制的了吧？從來沒有打仗打得天下凋零，民不聊生?！敝旌裾张牧伺念櫲藘x的肩頭，“人生短短幾十年，行止由心，這才暢快。朕乃天子，上天之子，豈能為世人評說束縛手腳？哪怕是你也不要?！?/br>
    顧人儀心中震撼，“微臣，明白了?！?/br>
    朱厚照故意擺了個臉色，“光明白不行啊，你得理解朕?！?/br>
    這真是讓人哭笑不得，明明皇帝在強人所難，還要理解他，“陛下，臣沒有覺得被束縛手腳，臣是漢人，自然以漢人的強盛為平生所追求，至死不悔?！?/br>
    啪！

    朱厚照重重拍了一下，“說得好，有志氣。所以說不要天天嘰嘰歪歪的，三宮六院百十來個娘們嘰嘰歪歪就算了，事兒都做了你個男子漢嘰歪什么？”

    顧人儀也腦袋暈暈，好像被忽悠了一番似的。

    “對了，不知陛下召臣何事？”

    “喔，在南京的時候，你不是和朕說過朝廷軍器局弄出了一個威力更大的火炮嗎？帶朕瞧瞧去。前幾年朕雖然重建了神機營，但是用的火器還是舊的，現(xiàn)在的工匠手藝不如過往，說不準(zhǔn)都沒有永樂時的厲害。所以朕心里一直記掛著，如果這個火炮好，朕就讓神機營換裝。”

    顧人儀的確說過這回事，他講道：“可是陛下，這都是為了水師做的，是放在船上的?！?/br>
    “讓工匠想辦法，船上的都能做，地上又能有多難？”

    “好。那請陛下容臣準(zhǔn)備一番?！?/br>
    “準(zhǔn)備個什么，車馬都備好了，陪朕看看去。”

    朱厚照直接把他提溜起來，跟著自己一同出宮，向軍器局而去。

    車馬軋過雪地，留下深深的印記，皇帝在一晃一晃間肯定了顧人儀，“你想得是對的，軍器局是要建得遠(yuǎn)一些，火藥么，不長眼睛，萬一出現(xiàn)意外的爆炸，在人口稠密區(qū)這就是悲劇了。”

    顧人儀嘀咕，“陛下也知道危險，那就該讓臣準(zhǔn)備準(zhǔn)備，陛下可是萬乘之軀?！?/br>
    朱厚照才懶得理他，“火炮這個事朕也仔細(xì)看過，在騎兵對戰(zhàn)之間，確實算是威力比較大的重器。不過下雨天不能發(fā)，炮身又過重，不便移動，這些都是缺點。軍器局要以利于作戰(zhàn)為核心，給這些工匠下任務(wù)，要他們從各個方面想辦法解決這些問題。”

    實際上，社會需求是最大的動力。有需要自然有人去琢磨。而我們這片土地，其實需求不是很大，因為宋元明清一連近千年都是完整的統(tǒng)一王朝，沒有出現(xiàn)魏晉南北朝那種幾百年的戰(zhàn)亂，缺少戰(zhàn)爭的刺激，實際上火炮就容易落后。

    一切只在于皇帝重不重視，比如永樂皇帝是馬上皇帝，他就很重視，所以組建了神機營，到了后面皇帝不重視了，僅剩的一點刺激也就消失了。

    “微臣知道，這次靖虜侯在西北用兵，火炮就派上了用場，從前線的戰(zhàn)報來看，西北邊陲的那些小國見識淺薄，往往大炮一轟，人沒死多少，膽先嚇沒了?！?/br>
    朱厚照想了想，接下來的戰(zhàn)事還是不少的，西北那邊，周尚文說那什么勞什子葉爾羌汗國不僅不投降，還要為他的兄弟滿速爾報仇，真是腦子不大好。

    “有了楊一清以后，新疆就不需要周尚文了，朕會下旨召還他回京。明年，正德十一年有大朝會，以火器作為一議題吧，讓周尚文來說說?！?/br>
    第七百二十二章 火炮

    “砰！！”

    朱厚照將手掩在雙眉平齊之處，看著黑色的炮彈呼嘯而起，落在一處覆蓋了白雪的泥土之上，炮彈落地，砸起的泥土足有三米高。

    “這能打多遠(yuǎn)？！”

    “回皇上，最遠(yuǎn)能打九百丈！”

    朱厚照心里默算了一下，九百丈大概是3公里左右，永樂時的火炮就可以打2公里了，現(xiàn)在借鑒了洋人的制炮技術(shù)能將里程提成50％，算是很不錯了。

    當(dāng)然，和現(xiàn)代那種輕而易舉打幾十公里，甚至明明打幾百公里還自稱是火炮的那種肯定是比不了。

    透過千里鏡，他又仔細(xì)的看了看落點，明顯的一個大圓坑，威力還是有的。

    部隊都是密集擺開的，這種大鐵球砸下來那可不得了。

    “先前你說不穩(wěn)定，有什么問題嗎？”

    “不瞞皇上說，這種紅夷大炮缺點多了，其一就是陛下說的重，每一門炮有上千斤，運送時不便也就罷了，戰(zhàn)時炮兵陣地也不能輕易移動，之前靖虜侯之所以大獲全勝，那是土魯番有一座不可移動的城池。

    若是面對韃靼、瓦剌部的騎兵，則難以發(fā)揮作用，而且草原人與大明相爭百年，他們知道大明的戰(zhàn)法，哪怕再遠(yuǎn)上五百丈，他們選擇在火炮距離之外就可以了。而因火炮太過笨重，一旦移動，反而容易被沖散?！?/br>
    朱厚照點頭，“有道理。但你也說了，在特定的戰(zhàn)斗情況下還是很有用的，所以還是要造?！?/br>
    “是！這種火炮的第二個缺點，就是裝彈復(fù)雜，要經(jīng)過裝火藥，填彈……等等過程，而且士兵需要經(jīng)過訓(xùn)練才可使用?！?/br>
    朱厚照這個是知道的，早期的火器確實麻煩，第一輪還行，等到你第二輪弄好，弓箭手都射出三四箭了。

    “不管怎么說在陣地戰(zhàn)中還是能起到關(guān)鍵作用的，而且一旦我軍作為防守方，那作用更大，敵人想頂著火炮沖擊我軍，那可不容易?！?/br>
    顧人儀點頭，“陛下所言極是，當(dāng)年太宗皇帝尤其重視火器，專門組建了神機營，戰(zhàn)力也遠(yuǎn)超其他各營，是我大明精銳中的精銳！”

    “還有一個問題，這種炮彈都是實心彈?！?/br>
    是的，這時候的火炮發(fā)出來的其實就是個大鐵球。不是那種可以炸開的火藥。

    “……能否想想辦法，研制那種爆破彈，把實心彈換為空心彈，里面么裝上火藥，發(fā)出去的時候以引線點燃，然后爆開，這種威力要大多了。”

    朱厚照將千里鏡交到邊上內(nèi)侍手中，把顧人儀拉近了說：“蒙古人的騎兵已經(jīng)不足為患，但騎兵攻不了城，得靠這個?！?/br>
    顧人儀點頭，“陛下的意思微臣明白，微臣下去以后調(diào)最為精干的工匠來試制?！?/br>
    “朕在京師設(shè)置了科學(xué)院，你可以和他們借借人。只要制出來這種火炮，朕必有重賞！”

    和他的話基本就說到這里，而后他作為皇帝破天荒的召見了軍器局的數(shù)百名工匠。

    他們的作用重要，但地位并不怎么樣。

    和他們說大道理也沒意思，自己人就莫要忽悠自己人了，皇帝直接抬了兩箱銀子過來。

    演武臺上，皇帝說：“朕知道你們有的識字，有的不識字，沒關(guān)系，朕說的簡單點，而且主要讓銀子說話。這門火炮比以往射得更遠(yuǎn)，朕心里高興，高興了就有賞。以后射得更遠(yuǎn)，威力更大朕還有更多的賞！就這樣，顧人儀讓你的人按照功勞大小分銀子！”

    “是！”顧人儀大手一揮，“還不趕緊謝皇上賞？！”

    于是數(shù)百人稀稀拉拉跪下，三呼萬歲。氣勢還頗足。

    朱厚照哈哈大笑，看著這些人領(lǐng)銀子他反而心里高興，挑著眉和顧人儀說：“錢這樣花才算花到刀刃上啊，比拿出來當(dāng)歲幣要強?！?/br>
    顧人儀拱手道：“皇上文治武功，豈是趙宋可比的？”

    “嗯，你也要大方點，試制總是會有些銀子是白花的，但就和吃飯一樣，你吃到第三碗說飽了，不能不認(rèn)前兩碗的功勞是不是？”

    顧人儀被逗笑：“皇上這個比喻倒是有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