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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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驗所的仵作長嚴春生犯了嚴重痢疾,已送去就醫(yī),來不了?!?/br> 上午還在給化虛方丈驗尸的仵作長,怎么這會就犯了痢疾? 裴訓(xùn)月:“既是仵作長來不了,請個小仵作即可?!?/br> “他手下只兩個小仵作,一個前日告假回江南探親,已上了水路。一個五日前因大雪滑了一跤,躺床上養(yǎng)傷,下不了地?!?/br> 堂堂北坊驗所,一共三個仵作,竟然,都脫不開身了。 裴訓(xùn)月皺眉。 翠珠是朱知府的妾,小棠是外頭清白人家的女兒。兩具尸體橫陳,一旦放久了,不但于禮不合,只怕也要生蛆腐臭。眼下,要么速驗。要么,只當翠珠是自殺,讓朱家直接安葬了事。 裴訓(xùn)月此時深恨自己從前頑鬧太過,什么《名公集》、《洗冤錄》,怎么沒多看它幾本?要是自己也通仵作之術(shù),何苦如今受人轄制。 她有強烈的預(yù)感,翠珠之死,絕非看上去那么簡單。 何況,朱府里有一尊挖眼金佛。 只是如今,臨時去其他三坊請仵作太過大張旗鼓。她不諳京城四坊關(guān)系,卻也曉得其中暗流涌動官場傾軋。那到底還有誰,能來救下這個場? 忽然,電光火石般,腦海里閃過一個人。 “斯致兄,你來。”只見裴訓(xùn)月向林斯致招手。二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商量些什么,片刻后,林斯致匆匆出了門。 朱知府的小兒看見姨娘溺死,本就嚇得不輕,如今等待許久,更是哇哇大哭?!八筛鐑?,我先帶人去哄孩子睡覺?!崩蠲飨愀媪宿o。幾房的姬妾見大夫人一走,也紛紛坐不住。金吾衛(wèi)穿插宅中,盯梢朱府各房,連只蒼蠅都逃不過手掌心。裴訓(xùn)月便放心地任由眾人告辭。 一時間,堂屋中只有朱知府 、幾個老仆、三兩親戚和那從晚上就一直言行怪異的周舉人。 “裴大人,到底有多久,仵作才來?”朱知府問。 他的語氣不像詰問,倒有種期盼。裴訓(xùn)月轉(zhuǎn)頭:“快了。”說罷,余光看見周舉人的鬢角像在留汗,水珠啪嗒滴在蠟燭上,那昏黃燭光可疑地一閃。 又過了半炷香。 堂屋死一般沉寂的靜默中,一聲飽嗝劃破夜色。 ——“草民宋昏,叩見裴大人?!?/br> “又是他?”紅姑驚訝。 “除了他還有誰會驗尸?!迸嵊?xùn)月無奈。朱知府看見宋昏也是先吃了一驚,隨后了然,望向裴訓(xùn)月的目光中露出贊許之意。 回明窟三教九流皆有,若說熟悉尸體,還當真沒人比得過焚尸爐的司爐人。 宋昏做司爐人有些時間,在北坊出了名。朝廷本就不偏向民間火葬,能一個人安安穩(wěn)穩(wěn)做幾年司爐人還不吃官司,必定深諳驗尸之道。 “宋昏,本官今夜請你來,是望你仔細勘驗這二具尸體,撰寫驗簿,待仵作長康復(fù)后另行檢查。如若有功,必定重重有賞?!迸嵊?xùn)月道。 “遵命?!?nbsp;宋昏拱手。 兩個小廝將擔(dān)架抬至院中,方便驗尸。只見宋昏慢悠悠從身上背著的竹篋里拿出手套,又命人支白帳以便除衣驗尸,自己則燒炭盆澆了白醋除穢,蹲下身,將兩具尸體從頭到腳,仔仔細細,邊檢查邊在驗簿上記錄。 裴訓(xùn)月等人站在一旁觀摩。“他要了你多少金才肯來?”裴訓(xùn)月低低問?!皼]要銀子,要了兩個三仙居的燒雞?!绷炙怪禄?。裴訓(xùn)月挑挑眉,覺得好笑。她抬眼望去,宋昏的身形在白帳中,隱隱綽綽, 顯得更加頎長。他身后是佩著金錯刀的金吾衛(wèi)在院子里來來回回地巡視。更遠處,鎮(zhèn)宅的兩個銅獸,嘴里各燃一支巨燭,將眾人映出憧憧巨影,搖曳殘雪之中。 抬頭是天上一輪彎月,缺了半角。 裴訓(xùn)月望著宋昏凝神的側(cè)臉,莫名覺得安心。 片刻,忽被自己這念頭驚了一跳。 一天一夜之內(nèi),新官乍到 ,三條人命。人人做戲的朱府,查案是釜底抽薪。她如行刀尖,唯有此刻方得松懈。 ——說來也怪,只因宋昏在場。 不一會兒,宋昏褪去手套,朝她行禮:“稟大人,驗簿初稿已寫明。還請大人看過,再行定奪?!?/br> 裴訓(xùn)月接過,就著月光讀來:“疑二女溺死......一女口有泥沙,鼻出細沫,鞋內(nèi)沙泥。另一女發(fā)髻平整,無鞋,襪內(nèi)干凈,現(xiàn)已驗明......” 她直接跳到最后一行:“系一女溺水,另一女死于腦后重擊?!?/br> “什么意思?”裴訓(xùn)月問,“腦后重擊,是落水的時候觸到礁石嗎?” “不是, 是指落水之前,就已經(jīng)死了?!彼位杞忉專叭寺渌笞匀粧暝?,所以手口有泥沙。如果落水前就已死,自然口鼻干凈。因此,”他指指穿大紅色披風(fēng)的翠珠,“那一位女子,應(yīng)當是在落水前,就已死了?!?/br> 眾人駭然。連來回巡視的金吾衛(wèi)都停了腳步。 堂堂一個朱府,短短兩天,竟出現(xiàn)了兩個殺人犯。 “來人,命四個金吾衛(wèi)今夜輪班值守此二尸,明日轉(zhuǎn)交驗所?!迸嵊?xùn)月收了驗簿,下令,“仵作長回來前,任何人不得擅動?!?/br> 她轉(zhuǎn)身望向朱知府,只見那對年過五旬的渾濁眼珠,竟然望著翠珠的尸體,緩緩流下一滴淚來:“珠兒......你竟是被賊人害死的哇!我的珠兒......” 裴訓(xùn)月一時無言。朱知府這滴遲來的淚,叫她覺得突兀,可卻又不像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