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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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訓(xùn)月望向李明香。只見她依然端坐,一身的綢緞華服。 “李明香,你可認(rèn)罪!”裴訓(xùn)月當(dāng)頭一棒地喝道。 直呼其名。這是她頭一次當(dāng)面直呼其名。十幾年前這名字念出來還是繾綣多情口齒含香。多少豆蔻少女效仿的風(fēng)韻女娘。 李明香緩緩起了身,依舊是裊娜風(fēng)流的步態(tài),搖擺間,卻恍如張一戳就破的燈籠紙。色厲內(nèi)荏,油盡燈枯。裴訓(xùn)月忽然一慟,哀哀心想。 “我認(rèn)?!彼馈?/br> “我與周充之事被翠珠撞破,她當(dāng)時掙著說要去官府告,周充情急之下便拿了硯臺一砸,翠珠......當(dāng)時就沒了氣?!彼f著,眼中水光漸起。不料,裴訓(xùn)月忽然將手中那茶盞砰地砸在桌沿:“本官不是問你翠珠之死!” “本官所稱之罪,是你假借府中游船湖勢,讓撐船丫鬟小棠用溶線捆綁翠珠尸體跳水,偽裝成翠珠自殺,并暗自更換溶線種類,以致謀殺家婢,小棠溺死!” 李明香登時慘白了面色。 朱知府望著被磕落一地的建窯茶盞,臉色如同那青黑的碎瓷。他從太師椅上起身,寬肥的身軀還沒挪動一步,便被裴訓(xùn)月厲聲驚喝:“朱知府,你可認(rèn)罪!” 朱知府惶惶然搖頭,全然沒了往日慈鎮(zhèn)北坊的自持,像一只喪敗的落水狗?!拔揖共恢巫镏?。”他嘴硬高喊。 “你買通小棠,企圖在朱修生日宴那天謀劃一場大案。北坊的仵作怎么剛好都在那天出了事?就是因為你朱廣弦的密謀!在你的計劃里,李明香應(yīng)該犯頭風(fēng)病,下午服了蒙汗藥睡去,爾后被小棠移至游船,并用溶線牽連二人披風(fēng)。船一旦進(jìn)入橋洞,小棠就會和昏迷的李明香更換披風(fēng),偽裝成李明香跳水,并帶著李明香落了湖。溶線遇水即溶,而小棠水性極佳,自可逃生,那昏迷的李明香,則將永沉湖底?!?/br> “可你沒想到,你精心謀劃的法子,早被你的發(fā)妻識破。并且,你更沒想到的是,周舉人會意外殺了翠珠。于是,李明香想到了你這個完美的隱匿死者的法子?!?/br> “她用了你的法子,把已死的翠珠放在游船上,并威逼小棠繼續(xù)實行此法,同時,為了把知情者小棠滅口,將遇水即溶的溶線,替換成了遇水緩溶的溶線。小棠落水后才發(fā)現(xiàn)線有問題,掙扎不得,只可惜,為時已晚。” 裴訓(xùn)月一口氣說完,連大氣也不喘,眾人俱是瞠目結(jié)舌。正在那時,堂屋外有馬蹄聲嘯,只見林斯致引著一紫服高官揚袍而入,而那高官朝裴訓(xùn)月拱手:“裴大人,方才屋外聽您一番辨析,當(dāng)真包拯在世,在下嘆服?!?/br> 來人正是京兆尹孫荃。 裴訓(xùn)月長吁,靠著椅背,半晌,微微一笑:“孫大人,你來得當(dāng)真是剛剛好?!?/br> 約一個時辰前,她讓林斯致出門,正是去速請京兆尹來輔佐斷案。只因京兆尹統(tǒng)管京城四坊,是朱知府的直接上級。 不光如此。此案牽扯皇親李明香。裴訓(xùn)月知道朝廷有八議的原則,凡入八議者皆有特權(quán),須得皇帝寬宥。她但凡晚一步,不趁著眾人都在場時把推斷全盤托出,只怕今晚,李明香將毫發(fā)無傷。 害死了一個小棠,在世人眼中算什么大事? 奴婢罷了。 裴訓(xùn)月心中冷冷。她知道:京兆尹必然去面了圣。 孫荃只憑那裴大人平靜如水的面色,當(dāng)然猜不透她心中所想,還一味問著案情:“大人,我還有兩個小疑問,”他道,“林斯致來報時,過于匆忙,并沒告訴我過多細(xì)節(jié)。方才聽你一說,我才曉得其中竟如此盤根錯雜?!?/br> “你是怎么想到,這案中用了溶線?又是如何從鞫辭簿里懷疑,周舉人是兇手,從而叫婢子紅姑裝神弄鬼?”孫荃說著,都快把自己繞暈,不由得五體投地。 “仵作驗出來,翠珠是落水前受腦部撞擊而死。那死人一定不可能跳水。也就是說,如果有兩個人跳水,翠珠一定是被動落水的那一個,”裴訓(xùn)月道,“既然是被動落水,那主動落水的人,怎么帶她下去?無非是繩索、線之類。既然打撈后搜不出,那就應(yīng)當(dāng)是一樣可溶于水的東西?!?/br> “至于為什么懷疑周舉人,因為他在被訊問時,一遍說磨墨寫詩,一遍說磨墨臨字?!迸嵊?xùn)月冷笑,“臨字和寫詩所用墨量大有不同。而朱府專用的承州硯,乃是御供,鵝卵大小的一塊,其沉如鐵。拿來殺人最好不過?!?/br> 孫荃聽著,渾身一寒。他忽然覺得皇帝派鎮(zhèn)北侯的兒子來僧錄司當(dāng)真是舉世英明。若非高門世家,誰能了解袁記的溶線、承州的方硯?貴族連殺人也有貴族的法子。兇器都是撿趁手的。 “那大人,你準(zhǔn)備怎么發(fā)落朱府涉案這三人?畢竟......皇上只是叫我來旁聽。你給個話,我好把朱廣弦?guī)Щ厝?。”孫荃又問。 裴訓(xùn)月聞言一怔。 她這才恍然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無知無覺中跨出了朱府堂屋的門檻?;仡^望,那屋門如同一只獅子大張的血盆暗口,吞噬朱家這積年的腥臭。 朱知府正仰面哀嚎:“珠兒......我對不起你啊......都是李明香這惡婦害你枉死!可我卻甚至不敢為你伸冤......” 李明香則站在屋的正中,身后那百余件精絕古玩陳設(shè),襯得她單薄如紙。 只一瞬,卻又笑得綺麗?!皬V弦,你從來不信我,甚至要在修兒的生日宴上殺我。你恨我嫁與你作婦,你把府內(nèi)臨湖建成東西二宅,要把我永遠(yuǎn)隔絕于世??芍煨蓿煨匏娴氖悄愕挠H兒子??!你怎么敢忍心,當(dāng)著親子的面陷殺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