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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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昏杵在一旁,也不吃飯,只顧著用皂角巾揩手。 “為何不吃?”裴訓(xùn)月瞧他。 “不餓?!?/br> 眾人愣住。方才利運塔小樓內(nèi),驗尸驗了大半個時辰,光驗簿他就寫了洋洋灑灑數(shù)十頁紙。從腳印灰跡、橫梁磨損、繩索血痕等現(xiàn)場線索一一盤查,最后判斷——籍冊司吏莊祿星,死于他殺。 而且掙扎痕跡淺,應(yīng)該是先被擊暈或者迷暈,再被勒死的那一種。 大家回憶起楚工匠高高興興夸小莊忠厚的樣子,心里皆是一酸。可不知為何,宋昏的反應(yīng)比眾人都大。他之前也為朱府案驗過尸,卻遠(yuǎn)無這般低落。 裴訓(xùn)月卻由著他去,自顧自吃完了一大碗羊湯面,喝飽了酒,才叫老書吏扶著她,給空空如也的僧錄司正門掛起了新春的第一幅對聯(lián)。 “新年還是要好好過。”裴訓(xùn)月拍拍手上用來粘春聯(lián)的米糊。 她說罷,一揚袍子,順著抄手游廊走進(jìn)院中。院里一株參天大樹,積雪剛?cè)?。一月前,她便是在此處見到宋昏那雙臟毛靴從樹杈后頭走來。和他初遇的第一天,明明發(fā)生那樣多的事,卻將這些無謂的細(xì)節(jié)記得一清二楚。 宋昏正走在她前頭,慢慢悠悠。相距數(shù)步,誰也不先出聲。 裴訓(xùn)月望著地上前人腳印,泥中夾雜白雪。她心里倏忽一緊。多少年前的除夕,她母親正在行軍路上的雪夜里生下了她。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巖巒。依這句李太白的詩,取了盤盤的小字。 可他死了,便也再沒人把盤盤喊得那么好聽。 “宋昏?!迸嵊?xùn)月抬頭,輕輕喊。她眼見宋昏的腳步一頓,可隨即又裝作沒聽見般繼續(xù)走下去。 這般抗拒,在她意料之中。畢竟頻頻被請來當(dāng)仵作,人家一個好好的司爐人,非得除夕夜來驗尸。裴訓(xùn)月心一橫,索性拿出官威:“本官叫你站住——” 宋昏于是站定。 他回首,隔了她遠(yuǎn)遠(yuǎn)的,行個禮:“大人請講?!?/br> “本官想從明日起聘你為僧錄司仵作。俸祿和從前仵作長嚴(yán)春生一樣?!彼尖庖粫暗匚浑m不及官,但等同于吏,有休沐假,包吃住?!?/br> 言下之意,肯定比做司爐人優(yōu)渥。 裴訓(xùn)月講完便不語。她不覺失言,但仍然忌憚宋昏的反應(yīng)。畢竟依他那樣自在的性子,進(jìn)了衙門只怕拘束。實在不肯答應(yīng),她甚至愿意從自己的荷包里抽銀子給他。她不清楚宋昏會如何看自己。朱府案中,是宋昏屢屢指點她線索,才得以順利查案。劉迎一啞,挖眼金佛的秘密便無從得知。她有太多還沒厘清的事。 她只知道,僧錄司狠缺個幫手。 而她狠想留他在身邊。 誰知風(fēng)聲呼嘯中,宋昏草草地拂逆—— “大人厚愛,只是草民陋質(zhì),恐難當(dāng)大任?!?/br> “那就再說。”裴訓(xùn)月轉(zhuǎn)身,須臾幾步,又聽得他笑:“大人,那我求的橫批呢?” 迎來送往,生死無常。本就不工整,要什么橫批?裴訓(xùn)月?lián)u頭:“橫批么,就一個字?!?/br> “什么字?” “昀,表日光的那個昀?!彼^,淡淡笑,“造爐火葬,安穩(wěn)送終。人死了自有魂靈,你也算是他們在人間的日頭。” 隔壁三仙居里戲子歌聲遙遙傳來。兩人這才恍然原來已唱了許久。那咬字太細(xì),叫人惶惶,卻是《鎖麟囊》里最有名的唱段......“這才是人生難預(yù)料,不想團(tuán)圓在今朝,回首繁華如夢渺......” 遠(yuǎn)處爆竹忽起,原來已過子時。天空如綻流星。萬人空巷,四處張燈。隔壁滿堂喝彩聲傳來。裴訓(xùn)月靜靜站在庭院中,一身官服沾了露,獨聽見宋昏在二胡弦聲中朝她道—— “多謝?!?/br> “殘生一線付驚濤 ......quot; “種福得福如此報,愧我當(dāng)初贈木桃......” 三仙居里,伶人陳小珍的一段《鎖麟囊》叫眾人的拍掌聲掀翻屋頂。老板娘宋三仙怕場面太熱鬧控不住,忙請陳小珍進(jìn)后臺,喚了兩個會使川派變臉的人上臺串場。底下的人于是稍作歇息。二樓看臺一處好位置里,僧錄司的一眾官吏正磕著瓜子兒,對陳小珍評頭論足。 “聽說她才十七歲。”一人嘆,“真他娘的唱得老子魂牽夢繞?!?/br> “出名得趁早,”監(jiān)工副手張通吐口瓜子皮,“就是不知道三仙嫂哪里請來如此絕色。江湖里給她諢號叫櫻桃書生,說來也怪,一個女子么,怎么叫書生呢?” “你懂個屁,這才是樂趣!”有人又道。說罷,一行人哄堂大笑。唯嚴(yán)冬生抿唇不語,于吵鬧中獨自啜口茶。他今天特地打扮得并不出挑,一身黑衣,卻仍舊擋不住酒樓里眾人頻頻注目。那樣好的樣貌,想不招人注意也難。 這眾多目光中,有一道來自同在二樓看臺的某年輕公子。身著華服,高大俊朗,恰是白天里和僧錄司眾人見過一面的鐘家貴婿——蔣培英。 蔣培英和鐘四小姐的長姐剛完婚,又參加完武試,如今是朝廷里的紅人。他走到哪,哪就有人阿諛拍馬。他場面話說到厭倦,索性借口如廁躲出來,去三仙居后院的一處茅房尋個清凈。 沒承想,那兒站了個熟人。 “小夏子。”蔣培英試探。 嚴(yán)冬生剛洗完手,在空中甩了甩,看了蔣培英一眼,剛要抬腳,卻被一只孔武有力的手攥住胳膊:“不認(rèn)得我?”蔣培英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