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已經(jīng)十八歲了，在秦國待了八年，等的就是這一天。

    “主子，水燒好了?！毕母Ａ嘀斑M(jìn)出好幾回了，身后的浴桶熱氣氤氳，懷瑾點點頭，轉(zhuǎn)身將門關(guān)好。一寸一寸的褪下男裝，可以見到麥色的臉龐之下，白皙嫩滑的肌膚，只是身上多處淡淡的傷痕，尤其肩口處一個丑陋的傷疤凝成一團，懷瑾心道，改天應(yīng)該去紋個身把這些疤痕都遮起來。

    滑進(jìn)水里，她把自己整個人都埋進(jìn)水里，像是在母親的zigong里面一樣，抱著自己蜷成一團。

    臉上的顏色被她清洗干凈了，她睜開眼，小水珠穿過她的睫毛，像是夏日清早荷葉上的露珠，搖搖欲墜。懷瑾把自己擦干凈，穿上夏福準(zhǔn)備好的女裝。

    是一件白色的曲裾長裙，裙子上面繡著碎花，她將衣服穿上，將挽好的頭發(fā)放了下來，長發(fā)垂落，發(fā)尾處有些毛躁。

    推開窗，將屋里的熱氣散出去，此時太陽已經(jīng)升起，金色的陽光灑在窗戶邊上，懷瑾坐在床邊看著銅鏡，鏡子里印出一個不甚清晰的女人面孔。懷瑾心想，這張臉多么像母親啊。她記得母親的名字，項芷，是這具身體的母親，是世界上第一個對她好的人?？墒撬懒?，死前還在擔(dān)憂著自己。

    “你在想什么？”韓念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在窗外，依然是那身紫衫和那張可笑的皮面具。

    懷瑾看著他有些發(fā)愣，半晌，她才道：“有些不會梳女子的頭發(fā)……正想著怎么弄呢?！?/br>
    她沒有刻意再壓著嗓音，是一把柔和的嗓子，不過說話時有些沙啞。韓念的視線一直沒有挪開，許久，他走進(jìn)來在她身后坐下，挽起她的頭發(fā)，道：“我替你梳吧?！?/br>
    “你一個男人，怎會梳女子發(fā)飾？”懷瑾好奇的問。

    韓念的嗓子依舊殘破暗啞，他說：“以前在家時，常見父親給母親梳頭，看多了，便會了。”

    想來韓念曾經(jīng)也有一個幸福的家，有相愛的父母，看他行動處處流露出貴族的做派，必不是尋常人家出身的，只是不知道為何最后容顏盡毀。不過懷瑾不想追問，誰都有自己的過去，也許那是永遠(yuǎn)不能揭開的傷疤。

    韓念用她頭頂?shù)陌l(fā)絲盤了一個松松的髻，后面的頭發(fā)全都梳直了用一根紅繩綁成了一束，如此，一個簡單的女子發(fā)飾便梳好了。懷瑾端視著鏡子里的自己，覺得面色有些蒼白，從梳妝盒里拿出平時涂臉的粉，拿一根細(xì)毛筆蘸了黑色的粉末往眉毛上描。

    “這是什么？”韓念看她拿出一個五顏六色的盒子，有些好奇，女子多用柳枝描眉，他還沒見過這些東西呢。

    懷瑾笑的有些得意：“這是我自制的化妝品?！?/br>
    “化妝品？”韓念笑出聲：“又是你自己搗鼓的玩意兒。”

    眉毛畫黑了一些，嘴上也上了顏色，是一張好看又清雅的臉。

    最后的時刻了，應(yīng)該有點儀式感，懷瑾心道。

    迎著太陽走到院子里，夏福和張景從廚房里走出來，看到她皆是一愣。夏福手上端著盤子，呆呆道：“吃飯了?！?/br>
    “不吃了，我不餓?！睉谚⑿Φ?。

    張景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見到她這么和顏悅色了，可是看到她旁邊那席紫衫，眼神一下變得難以言喻。

    此時，有號角聲響起，是從王宮那邊傳來的。

    懷瑾有些急迫，去馬廄里牽馬，紅紅被夏福洗刷得干干凈凈，露出了原來暗紅色的皮毛。懷瑾利落的上了馬，轉(zhuǎn)頭看著夏福：“你們吃完飯，就去王宮找我?！?/br>
    她從腰際拿出一節(jié)令符扔過去，夏福忙不迭接過。

    懷瑾剛拉緊韁繩，韓念冷不丁也坐了上來，把韁繩接過，口中道：“我陪你一塊去?！?/br>
    說完不由分說駕起了馬，從院子里出去了。夏福趕緊囫圇兩口把手上端著的粥喝完，然后把空碗遞給張景：“你在家待著。”

    發(fā)著呆的張景如夢初醒一般，放下東西，立即也跟著夏福一起出去了。

    城里一應(yīng)商鋪民宅，全都是大門緊閉著，街道上空空如也，只有幾聲清楚干脆的馬蹄聲。懷瑾倚在韓念懷中，被迎面的冷風(fēng)吹瞇了眼睛。

    越靠近王宮，血腥味就越重，等到了王宮附近，地面上全是血水。

    趙嘉站在王宮門口，一如當(dāng)年在宮門口送她去稷下學(xué)宮上學(xué)一樣。

    懷瑾下了馬，血水濺在裙邊上，白裙上霎時開出了幾朵梅花。

    趙嘉沒有多余的心情再感慨她的裝束，只是朝她伸出了手：“meimei，回家了。”

    牢牢牽住趙嘉的手，埋藏了八年的恨意終于噴薄，她扶上佩劍，再也控制不住笑意。

    士兵們站在兩邊注視著他們，兩兄妹就這樣，踏著滿地的血水，再次走進(jìn)了王宮。

    太后的住處，是趙王宮里最奢華的宮殿，此時趙嘉的士兵將這里團團圍住，里面除了一個女子神志不清的囈語，再無其他聲音。

    見趙嘉和懷瑾走過來，士兵們讓出一個出口，讓他們走進(jìn)去。倡姬端坐在上首，趙瑜坐在她身邊，目光呆滯口里念念有詞，不知在說什么。趙遷則畏縮在一旁，再無意氣。

    “韓念！你竟是趙嘉的人！”倡姬銳利的眼神刺過來，她最先看到的，是一襲亮眼紫衣的韓念。她像是老了十多歲，眼角眉梢下下的紋路硬生生奪走了她漸至西山的美貌。

    韓念站在懷瑾身后，一言不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