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公深以張良為知己，看看大徒弟又看看小徒弟，可惜了他滿腔興奮無人能理解，只能看向懷瑾：“這下你知道我為何與子房相交了吧！可真是處處投契！”

    懷瑾胡亂的嗯了兩聲，望眼欲穿的看著門口。

    張良強(qiáng)行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來，淡淡道：“可除了光大稷下學(xué)宮，宣王的政績便屈指可數(shù)了，他并不是一個好君王?！?/br>
    黃公給他滿上茶水，泡了好幾次，茶水已然變淡。黃公問：“什么樣的才是好君王？”

    “君王之道，應(yīng)重民生、廣施仁政?！睆埩己唵蔚?。

    黃公卻問：“世道已亂，哪里還有這樣的君王？所有的人，只會為了權(quán)力而往上爬。”

    “如今天子行霸道，百姓苦不堪言，等到民怨積累到了一定程度，這天下必有能人奮起反抗?！睆埩嫉暤?。

    這話英月和宋天昊都聽懂了，嚇得一張臉煞白的。

    張良又道：“反抗者若要推翻暴政，需得以仁義為旗，才能順應(yīng)民意。只要打出了仁義之名，那么無論他的本意是什么，他都只能將仁義貫徹下去。否則便是假仁假義，還會繼續(xù)有人來奪他的權(quán)力?！?/br>
    黃公擊節(jié)贊嘆，而后問：“那你是反抗者嗎？”

    “我不是。”張良風(fēng)輕云淡的看過去，微微一笑：“權(quán)力和富貴，我從不渴望，這便注定了我不能成為反抗者?！?/br>
    懷瑾在旁聽了許久，很想問他一句，那你渴望什么？然后黃公就代她問出來了：“那你渴望什么？”

    “家國被滅時，子房一心沉浸于私情小愛，唯想復(fù)國。后面那些年走了更多地方，經(jīng)了更多的事，見了更多的人，子房才漸漸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今，子房有兩愿，”張良望著灰蒙蒙的天，一張俊逸的臉上升起衷心的期盼：“一是盼望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百姓能安居樂業(yè)?！?/br>
    “第二呢？”黃公問。

    張良垂下眼，沉默著不語。

    黃公見他久久不回答，便作罷了，只是摸著胡子感慨：“子房有大志，老夫佩服?！?/br>
    門外終于出現(xiàn)了桑楚的身影，遠(yuǎn)遠(yuǎn)的懷瑾看到他趕著一個牛車往這邊走。

    把孩子塞到阿燕懷里，她滿面笑容的迎了上去。她的裙擺隨著奔跑而飛揚(yáng)，桑楚老遠(yuǎn)就見到她跑過來，等她到了近前，桑楚跳下車一把將她舉起來，然后抱進(jìn)了懷里。

    “我一天都在想你！”懷瑾的笑容明媚，像是初升的太陽。

    桑楚被她所感染，目光中的戲謔少了三分，在她頭上揉了揉：“今天獵到幾只老狐貍，冬天的時候可以給你制一件狐裘?！?/br>
    懷瑾往牛車上看去，只見到堆成小山的動物，全都軟趴趴的橫放在車上，一點(diǎn)血腥味都沒有。

    更夸張的是，車上還有一只死去的成年老虎?？吹嚼匣㈩^上一個大血窟窿，懷瑾在桑楚身上嗅了半天，然后捏著鼻子后退一步：“你趕緊回去沐浴！”

    桑楚笑了一聲，看到門框中黃公和張良相對而坐，兩人正齊齊望著這邊。

    他架著懷瑾的胳膊把她放在牛車上，然后牽著繩子往回走。

    遠(yuǎn)處有墨綠的群山，寥寥白霧縈繞，一男一女一車，門框之外仿佛一卷畫。

    過冬之前，懷瑾得到了一件雪白的狐裘。

    桑楚扒皮時，懷瑾直呼他是心狠手辣大魔頭，等狐裘制好，她又不要臉的日日穿著顯擺。

    “阿父——阿父——”鶯兒已然能開口說話了，一見到桑楚就口齒清晰的叫著阿父，噴了桑楚一臉的口水。

    黃公又和張良出去垂釣了，冬日里河面結(jié)了冰，他們用錘子把冰面鑿開一個洞，坐在冰面上釣魚。

    張良已在下邳待了三個月，聽黃公說，他似乎是住在城里的，每日往返需要半個時辰。

    她不知道張良為何在這里待這么久，究竟真是因?yàn)楹忘S公投契還是因?yàn)閯e的，她無從知曉。

    她與張良，已然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起先時?？吹剿?，還覺得膈應(yīng)，隨著時日久了，她便和桑楚一樣泰然自若了，只是兩人碰面都說不了幾句話。

    “你想回會稽嗎？”懷瑾問阿燕，鶯兒已經(jīng)斷奶了，自然也不需要乳母。但畢竟相處了一年時間，懷瑾有意長期聘用她，只看她自己愿不愿意了。

    阿燕想了想，道：“夫人待我用心，從不苛待，我是愿意留下的。只是我舍不得我家那小子，現(xiàn)下他也快兩歲了，我也不曾陪他幾回?！?/br>
    懷瑾明白了她的意思，倒也不勉強(qiáng)：“那等開春的時候，你再回去，可以嗎？”

    見她有詢問的意思，阿燕忽然感覺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情緒，就好像她在懷瑾面前是一個可以與之相交平視的朋友。

    阿燕靦腆的笑了一聲：“多謝夫人?！?/br>
    懷瑾笑了笑，在她肩上安慰的拍了一下。

    她手上正忙著針線活，話說她的手藝是十年如一日的粗糙，針腳永遠(yuǎn)對不齊，桑楚就抱著孩子在旁邊嘲笑她。

    宋天昊坐在院子里的雪地上，打磨著一塊木雕，院內(nèi)一片和樂。

    忽然的，英月慌慌張張的跑過來，道：“懷瑾jiejie，張先生掉到冰窟里去了……”

    手下長針不留神深深刺進(jìn)了指尖，懷瑾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的站起來，腦中空白了一瞬她往外跑去。

    然而只是跑了兩步她就停下來，看著英月冷冷道：“他掉到冰窟里，你告訴我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