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一切都如往常一樣。

    直到那天晚上，謝忱和林聽看到了獨(dú)自一人坐在院里的二大爺，他頭一次在抹著淚，不停地抬起胳膊在眼前橫來橫去。

    二奶奶牽著唐唐出去遛彎兒了，畢竟小老頭的身體已經(jīng)很不好了，她以為，這兩天天冷，他腿疼受不了。

    林聽心里難受，不知道說點(diǎn)什么。

    兩人走過去，林聽一眼便看到小老頭膝蓋上厚厚的護(hù)膝，那是二奶奶一針一線親自為自家丈夫縫的。

    小老頭見他們過來，頭一扭，迅速擦干眼淚，猛地咳嗽了幾聲以緩解尷尬。

    謝忱在彎月鎮(zhèn)這么久，從來沒見過小老頭這樣過，印象里，他可是彎月鎮(zhèn)的脾氣一絕，一張嘴懟人無數(shù)。

    林聽抬頭看了看月亮，說：“二爺爺，明天會(huì)是個(gè)晴天。”

    小老頭也抬頭，說：“是晴天，天好著呢?！?/br>
    兩人找個(gè)了地方坐了下來，圍著小老頭，閑著聊了會(huì)兒天。

    謝忱故作輕松道：“老頭，要是讓我爺爺看到你這樣，估計(jì)大牙都要笑掉了?！?/br>
    二大爺哼了一聲，倔強(qiáng)道：“你爺爺笑我？想得美！”

    謝忱笑了，說：“吹牛不打草稿啊您?！?/br>
    “他當(dāng)年走的前一夜，還躺在病床上扯我的手呢，我可看見了，他眼里的咸水兒可比我多了。”

    “那您害怕嗎？”謝忱問。

    二大爺頓了下，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許久，他道：“說不怕是騙人的，但怕不怕，都要過這一關(guān)，早點(diǎn)晚點(diǎn)，沒啥區(qū)別?！?/br>
    林聽眼睛一酸，說：“二爺爺，您不治了，唐唐和二奶奶怎么辦呢？”

    聽到后面的幾個(gè)字眼兒，小老頭的眼神里多了幾分迷茫，渾濁的眼睛里又淌了兩行淚，他抬手抹去，不露一聲哭腔，說：

    “我想好了，唐唐和她奶奶跟她爸媽走，去城里，辛苦點(diǎn)就辛苦點(diǎn)，不舒坦就不舒坦，年紀(jì)大了，也該安享晚年了。”

    “唐唐七歲了，她記事了，”林聽忍住哭意，說，“她不會(huì)走的?！?/br>
    “不走能咋辦？”老頭弓著腰，伸手揉了揉發(fā)疼的膝蓋，說，“不走，難不成還真要等我癌癥走了，化成灰了，讓他們大哭一場？”

    二大爺長嘆口氣，說了句：“就是等不到唐唐長大了?！?/br>
    謝忱垂眸，沉聲道：“我知道了，我會(huì)給唐叔叔說的?！?/br>
    林聽也明白，二大爺分明就只是不想給子女添麻煩而已，“不治了”好像是他唯一能做的。

    大門口的老人聽完這些，搭在門栓上的手遲遲未落，眼里的光芒漸漸暗淡下來，似乎有些跑神。

    她沉默許久，還是轉(zhuǎn)身離開了。

    *

    唐家兒子唐忠德帶著媳婦趕回來的時(shí)候，小唐唐興奮極了，抱著mama不撒手，老兩口也樂呵。

    只不過唐忠德沒有把事情全盤拖出，夫妻倆裝著什么也沒有發(fā)生的樣子，只說自己是突然放假回來看老兩口的。

    二奶奶還挺高興，招羅著做了一桌子菜。

    飯桌上，唐忠德說，要帶老兩口去城里住，以后即方便照顧，也方便唐唐上學(xué)。

    二大爺說：“你帶著你媽還有唐唐去吧，我在這兒多一段時(shí)間。”

    “爸，我怎么可能就留你一個(gè)人住這兒？”唐忠德道。

    “我說了，我不去城里，你帶著你媽還有唐唐去，”小老頭把目光移向正在和mama一起吃飯的唐唐，聲音放低了些，說，“唐唐七歲了，上個(gè)好點(diǎn)的小學(xué)。”

    二奶奶見狀，把筷子輕輕放下，平靜道：“我也不去了，城里住不慣，還是老房子好?！?/br>
    “媽，你怎么也犟了？”唐忠德很是難受，他看著日漸消瘦的父親，難受的頭疼，“一起去不行嗎？”

    二大爺也看著二奶奶，說：“你跟著孩子去，身邊還有人看著唐唐。”

    “都老了，看不動(dòng)了，”二奶奶長嘆一聲，說，“去四處走走吧，把房子賣了，咱倆出去走走吧。”

    唐忠德蹙眉道：“媽，你別添亂了！”

    “我和你爸都老了，看不動(dòng)唐唐了。”二奶奶抬頭看向老伴兒，眼睛有些濕潤，喃喃道，“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別騙我了……”

    小老頭顧不得抽疼的膝蓋和指骨，驀地又難受起來，但他沒掉淚，也沒說話，幾番欲言又止。

    唐唐睜大眼睛，呆呆地看著兩個(gè)老人，兩個(gè)最愛自己的老人，不明所以。

    為什么這一次回來，大家都不高興呢？

    唐忠德這才明白，早就瞞不住了，他讓妻子帶唐唐先出去，自己一人重重地坐下，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

    唐唐一個(gè)人跑出去找了何佳燦，他剛才就在附近吃飯，二奶奶還給了他一個(gè)大雞腿。

    何佳燦見了唐唐，忍不住上前，蹲下身，把雞腿rou最多的地方橫在她嘴前，說：“叫哥哥，哥哥給你吃雞腿，好不好呀？”

    唐唐搖搖頭，有些不太高興。

    何佳燦看了出來，問：“誰欺負(fù)你了？告訴哥哥，哥哥替你打回來！”

    依舊搖頭，隨后，唐唐委屈巴巴地說：“我爺爺奶奶不要我了?！?/br>
    “爸爸mama不要我，就連爺爺奶奶也不要我了！”

    聲音里已經(jīng)浸潤了哭腔，可唐唐沒有哭出來，她怕她一哭，這事好像就是真的了。

    “怎么可能？”何佳燦安慰道，“你爺爺奶奶最愛你了，絕對(duì)不會(huì)不要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