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承樂垂首應是,勒緊韁繩下馬去扶她。 姜漣卻擺手道不必,兀自提裙下了馬車,此時的境地落在眾目睽睽之下,她更覺難堪,整個人仿佛都失了光彩。 可她還有未被抹去的丁點兒傲氣,支撐她迅速挺直脊背,在鎏金般的日光下,偽飾成恬淡的姿態(tài)。 因為此行沒有其他女眷,便于乘坐的僅有放著隨行物件的馬車,承樂把姜漣安置好,客氣道:“委屈姑娘,著實是找不到更好的地兒了?!?/br> 姜漣搖搖頭,“我瞧著倒是很好。” 承樂咧開嘴笑了笑,忍不住出言相勸:“主子的脾性,姑娘是最為清楚的,雖嘴上不饒人,但心里必然是舍不得對姑娘動氣的,姑娘難得跟著出來,莫要因為幾句話置氣?!?/br> 姜漣跟著扯起嘴角,笑得格外牽強。 當著那么多人,不留情面地將人趕下馬車,還談什么舍不得動氣,承樂自知失言,搜腸刮肚地想找補的話。 他還是有意開解她,壓低了聲音說道:“偷偷告訴姑娘,我們主子那日進宮,特意向太后求了副耳墜,從一堆首飾中選出的……”他用手比劃著,“嵌著那么大明珠的金耳墜,說要送給姑娘呢?!?/br> “是嗎?”姜漣懨懨的,并未表現(xiàn)出半分驚喜,甚至有些無動于衷,耳上裴瞬親手穿就的耳孔在隱隱發(fā)燙,那是他留在她身上別樣的桎梏。 承樂接連碰壁,再想不出好的話頭,訕訕收起笑容,拱手道:“還得半日才能到屏山,姑娘好生歇著,屬下把您的侍女尋來伺候您?!?/br> 姜漣不多推脫,笑著道了句“辛苦”。 這一通動靜不小的折騰,早已經(jīng)傳到皇帝那兒。 梁進打聽清楚后向他回話:“皇上,外頭倒沒有什么大事,聽說是姜姑娘和攝政王爭執(zhí)了幾句,被發(fā)落到另一輛馬車去了。” 皇帝哦了聲,波瀾不興地垂眼盯著棋盤,濃厚的羽睫幾乎遮住眼色,叫人看不透情緒。 梁進不敢多嘴,靜靜候在左右。 他們馬車上的帷裳正束起,射進來的日光被棋盤割裂成大小一致的方塊,棋子在每個節(jié)點處落成陰影,參差錯落著。 不知跟自己博弈了多少遭,皇帝像是突然失了興致,又將盤上棋子挨個往回撿,收至最后,他徹底沒了耐心,索性直接推成堆兒,一把抓進棋奩里。 棋子摩擦發(fā)出“呲呲”聲,在馬車內(nèi)顯得格外突兀,梁進猜不出他此時的心思,偷偷覷他一眼。 即使再粗疏的動作,依然掩不住他身上帝王家的氣度,這份與生俱來的貴重,在窮山僻壤之地磋磨了好幾年,也不曾抹去??梢驗樗騺頊貪櫠鴿?,并未展露那種可望不可即,這會兒卸下眼角眉梢的笑意,倒平平生出遙不可及的冷淡來。 梁進明白這神色意味著什么,不自覺彎低了腰。 皇帝偏頭望向邊窗外,沉吟道:“你說,她會來求朕嗎?” 他并未點明口中的她,但梁進心中清楚,忙連連點頭,“那是自然,奴才說句不中聽的,依照姜姑娘今日這境地,除了您,她還能仰仗誰?!?/br> 這話雖難聽卻在理,若不是篤定她的處境艱難,他絕不會走這招險棋,故意叫她瞧見那些刺客的畫像。 關于那畫像,梁進一直將信將疑,躊躇片刻后,到底是問出茫然之處:“奴才不明白,僅憑一張畫像,就能讓姜姑娘確認那上頭是她弟弟?” “你以為朕為什么要畫上那塊白玉的臥鹿項飾?”皇帝斂了斂神,靜心追想過往種種,“當年師母懷子,老師為保他們母子順遂,在佛堂三步一叩首,求來一對臥鹿形的子母白玉,她弟弟自落世起便戴著雄鹿子玉,從不曾摘下過。” 她幼時還曾親手畫下子玉的樣子給他看,說那是他們姜家留給他弟弟唯一的東西,就算有一日她記不清她弟弟的模樣了,也絕不會忘掉那塊子玉。 她與她弟弟數(shù)年未見,他不敢僅以一張畫像為憑,所以刻意填上幾筆,以保萬無一失。 梁進豁然頓悟,笑吟吟地嘟囔:“皇上英明,如此便只等大功告成了?!?/br> 皇帝慢慢搖頭,這一步僅是個引頭,真正難辦的在后頭,一日行不至歸處,一日便不得松懈。 前路漫漫、難乎其難,他抬手重重按了按眉心,又囑咐:“別的且不說,抓人一事,咱們務必要奪得先機?!?/br> 一路快馬加鞭,直到亥時才到屏山,天色漆黑如墨,遠處的山峰只剩下邊際的輪廓,起起伏伏、縱橫交錯。 宮中早有到屏山狩獵的習慣,早些年還特在此建造亭臺樓閣,碧瓦朱檐襯上崇山峻嶺,自有別樣的宏偉氣勢,再加現(xiàn)下各處皆燃起燈籠,樓宇成為曠野中最為煌煌的一筆。 姜漣被銀月扶下馬車,正盤算自己該如何安置,卻見承樂已經(jīng)候在一旁,提高手中的燈籠為她們照亮腳下,笑道:“屬下送您去住處。” “有勞?!苯獫i沖他點點頭。 承樂卻道別急,“姑娘略等等,容屬下到馬車上取樣東西?!?/br> 說著,他登上馬車,不多會兒便抱了個錦盒下來,又解釋道:“明日去狩獵,主子讓我取這把燕尾弓來。” 姜漣訝然抬眼盯著那錦盒,“王爺肯去行獵了?” 承樂說不是,“主子讓我明兒一早給皇上送去?!?/br> 姜漣掀開錦盒瞥了瞥,看那燕尾弓通體為鴉青色,唯有弓把正中一顆青金石點綴,弓體間另刻有決云二字,箭簇就在一旁,尾端是倒掛的三角,形似燕尾,因左右兩角尖銳且有突起,一旦射中獵物,便叫其難以脫逃,是上好的行獵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