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漸漸平靜下來，一氣兒將她弟弟的身份，以及為此求到皇帝的來龍去脈說清楚，提裙慢慢跪下來，“我自認此事對不住王爺，不敢求王爺原諒，今日同王爺交代了，再也沒有任何事瞞住您?！?/br>
    裴瞬恍然若失，似乎在聽旁人的故事，原來那么久、那么久之前，她就在瞞著他，可是一切都遲了，他略遲疑了下，“若你當(dāng)時求我，我未必……”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她打斷，反問道：“王爺會放過我弟弟嗎？您的同堂兄弟尚且沒有活下來?！?/br>
    他一時啞口無言，他們在他還未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愈行愈遠，后頭他所做種種，更是將她推到皇帝跟前，再說什么都是徒勞，他心中已經(jīng)對自己的結(jié)果有了決斷，輕輕朝她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跟前來，像從前無數(shù)次一樣。

    她沒有動彈，直白而無聲地向他抗爭。

    他笑了下，并不強求，悠悠道：“這是最后一次見面了，不知道將來會如何?！?/br>
    “皇上說過，會謹遵您母親的遺愿?！彼降资遣蝗绦?，到了現(xiàn)在仍在勸慰他，“王爺，在這世上沒有什么比活著更為重要?！?/br>
    他哦了聲，壓根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心里，側(cè)過身去望了望桌上茶盞，忽而道：“我有點口渴，為我倒盞茶水吧?！?/br>
    姜漣點點頭，絲毫不設(shè)防地為他倒水，將茶盞遞到他跟前。

    他慢慢伸出手，卻并未去接茶盞，而是使勁兒拽住她的手臂，將她攬入自己懷中。

    她手中杯盞不受控地落地，在地上四分五裂，她掙扎著，卻將他整個人帶倒。

    守在殿外的皇帝聽見動靜，迅速上前問“怎么了”。

    姜漣來不及回應(yīng)，裴瞬已經(jīng)圈住她的脖頸，用什么抵在她側(cè)頸處，她偏頭往下看，發(fā)現(xiàn)他手中攥著茶盞的碎片。

    她失魂落魄地喚了聲“王爺”，他笑著貼近她，唇落在她的耳側(cè)，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熱息，卻感知不到他的情緒，只聽他粗澀的嗓音響起，“既然說過永遠在一起，那便是死也不會分開?！?/br>
    她聽得渾身戰(zhàn)栗，喉嚨滾動，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親昵地將下頜倚在她肩頭，聲音變得凄惶，“多想咱們像從前一樣，可是知道已經(jīng)不能夠了，因為你早就不愛我了，我不要你離開我，我不要她救我?！?/br>
    他口中的她明顯說得是他母親，姜漣知道他對他母親的恨，那是數(shù)次期盼的落空，一點點由愛轉(zhuǎn)變的，她想出言相勸，卻無從說起。

    皇帝沒有得到回應(yīng)，已經(jīng)率先推門而入，看著跪坐在地的裴瞬，一手攬住她的腰肢，另一手環(huán)住她的脖頸，杯盞的碎片緊貼著她的皮rou，他驚慌失措，站在門檻前不敢靠近，狠狠攥緊拳頭，才逼迫自己鎮(zhèn)靜下來，“你說要見她，難道只為了用她相逼？你究竟想要什么？”

    裴瞬卻好整以暇，不緊不慢地搖頭，“我想要什么，與皇上無關(guān)，這是我同她之間的事，她答應(yīng)過我的話，我等不及要她立即允諾。”

    說著，他手上一動，碎片劃破皮rou，順著白色的杯盞滑下來。

    “別動她，我求你，不要動她?！被实蹍柭暫艉埃p膝一軟，跪倒在地上，“別動她，你要什么我都可以應(yīng)下，是江山？還是我的性命？”

    姜漣下意識地叫皇上，眼淚連珠般落下。

    “江山、你的性命，我要它們做什么？”裴瞬騰出另一只手，摩挲著她的臉，替她擦拭淚水，她的眼淚那般guntang，幾乎要灼痛他的手。

    即使是痛苦，往后也不會再有了，他不能再活下去，不能活在他母親的乞求中，她想要他活，他偏偏不要如她所愿，就此結(jié)束一切，唯一遺憾是懷中的人，但再也回不去了。

    他挪動頭，面頰貼上她的面頰，最后感受她的溫度，隨后抬手高高舉起碎片。

    霎那間，皇帝已經(jīng)沖到他們跟前，裴瞬手中的碎片被他抓住，盡數(shù)刺到他掌心之中。

    這樣的動作原本不該有聲音的，他們卻都聽見“刺啦”一聲，姜漣感受到圈住她脖頸的臂彎松開，身后的人“哐當(dāng)”砸落在地。

    外頭急促腳步跑進來，是手持弓箭的趙將軍，拱手說道：“臣救駕來遲?！?/br>
    再去尋趙將軍的箭，正射在裴瞬的脖頸中，他仰面朝上，鮮血順著傷口往外冒，像是涓涓細流。

    她直愣愣地蹲坐著，沒反應(yīng)過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他看著她，瞳孔中倒映著她完整的影子。

    皇帝本不想要他的性命，不顧手上傷勢，俯身替他捂住傷口，高聲命人叫太醫(yī)來。

    鮮血堵住他所有的聲音，他說不出話來，只能依著他的口型，依稀辨認是在叫她的名字。

    她垂頭看著他，豆大的淚水砸在他面上。

    “你不要忘記我，永遠不要忘記我?！彼麩o聲開口，幾乎是耗盡所有力氣搖頭，要她別為他哭，隨后朝她伸出自己的手。

    她來不及搭上去，他的手已經(jīng)垂落，恰恰落在軒窗縫隙間散出的第一道日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