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償(3)
劉秘書把陳式開的一席人送到樓下,又禮貌地問了他們怎么回去。雖然都是坐車來的,但臨近下班時間,陳式讓大家不用回公司,直接下班回家。韓寧的車還在原來寫字樓的停車場,但她也不想回去了。 這里離洛小甲家近,倒是可以約個飯。 她如此打算著,正要說再見,劉秘書突然問了一句,韓小姐,兩份資料都帶著了吧? 韓寧有些不解地表示自己只拿到一份資料,誰知聽到此話劉秘書的臉色晴轉(zhuǎn)大霧,充滿了韓寧看不明白的懊惱,他說,“我想起來了,菲奧娜的采集資料是后準備的,可能是我忘在辦公室了,瞧我這腦子,不好意思啊韓小姐,還麻煩你再等等,我去拿了給你?!?/br> “不用麻煩,劉秘書,您可以……” 韓寧勸阻,說可以發(fā)郵箱,劉秘書不聽,說網(wǎng)上傳輸還是不如U盤,便一溜煙跑走了。看著劉秘書漸漸遠去的背影,韓寧只得回頭對著其他同事笑笑,讓他們先走。 她獨自坐在一樓大堂的候客區(qū),掏出手機,靜默了一會,隨后在列表里找到劉秘書的微信,點開,剛想逐字逐句地打下自己的所在位置,接著她瞄到最后一條消息。 是半年前,劉秘書發(fā)的機票信息。 那次是因為她臨時要前往北京維護客戶,但當天,各大航班的機票都銷售一空,韓寧手足無措,做了好坐火車熬一晚去北京的準備,她在東望的房子里胡亂地收拾著洗漱用品,王言洲發(fā)現(xiàn)了她的窘境,給自己的秘書打了個電話,沒過多久劉秘書就雪中送炭,他發(fā)來了那條消息:韓小姐,打擾了,去北京的機票已買好,航班信息如下。 過去的幾年里,韓寧同劉秘書打過幾次交道,她知道劉秘書有多專業(yè),無論是工作上的緊急事件,還是日常出差的種種安排,甚至是老板臨時布置的額外任務(wù),他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條。 若有所感一般,她抬頭望向客梯的方向,4號客梯門徐徐打開,韓寧意料之內(nèi)地看到了王言洲的身影。 像忘記帶資料什么的低級錯誤,劉秘書根本不會讓它發(fā)生,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領(lǐng)導授意。 王言洲走得不疾不徐,身姿挺拔,沒有一點工作了一天的疲憊,跟能發(fā)光一般,人群中一眼就能瞧見,路上偶爾有人對他打招呼,他也笑著回應(yīng),看起來心情很好。 “韓小姐,久等了?!弊叩礁皶r,他先不忘初衷地遞給韓寧一個U盤,接著隨手拉過一張椅子,坐在韓寧面前,雙手交叉放在膝上,姿態(tài)悠然自得,王言洲微微揚了揚下巴,開口,“聊一聊?!?/br> 如果是王言洲跟她說等一等,她肯定置若罔聞。只是難為了劉秘書,還要配合他的領(lǐng)導演這么一出,此刻的韓寧低頭盯著桌面,只能保持著禮貌,語氣是公事公辦的輕柔,“小王總有事請說。” 王言洲的目光毫無顧忌,他緊緊盯著韓寧,像是要把人盯穿,他說,“今天晚上回東望住?!?/br> 只此一言,激得韓寧的假面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她有些不理解地抬頭望著眼前的男人,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了聲音,“小王總,如果不是工作相關(guān)的事,那我就先告辭了?!?/br> 韓寧拿著包起身想走,王言洲同時起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曾經(jīng)大而暖,但此時跟鐵一樣,桎梏著韓寧。 正值下班時間,大樓一層人流極大,候客區(qū)離大門不遠,所有回家的工作黨都能看到身價不菲,即將訂婚的昌銳小王總,在公共場合同一個陌生異性拉拉扯扯。 掙扎更惹人注意,韓寧不敢多動,她困惑地看著王言洲,像是第一次認識他。 她想,王言洲怎么不要臉呢? 韓寧相當不解了,回憶起那天王言洲在醫(yī)院的舉動,今天在會議室的緊問,她聲音冷下去,多了譏諷,“你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這個被質(zhì)問著的男人相當坦蕩,他似乎真的一點也不顧及別人的眼光,也不在意自己的舉動會為韓寧帶來什么樣的非議,他從來只顧自己,當初向韓寧表白是,和韓寧說我自己要訂婚了,也是。 “不回去住,那就賞臉一起吃個晚飯吧?”他嘴角的弧度不下,倒是胸有成足,料定韓寧不會拒絕。王言洲不在乎別人的聲音是因為這些聲音影響不到他,他在金字塔尖,塔底的眾說紛紜撼動不了他的位置;而韓寧不一樣,她本身身份就有幾分微妙,若是她插足旁人的消息傳出去,群眾一人一口唾沫都足以淹死她。 況且,比起回東望的房子,只是吃個晚飯當然在韓寧的接受范圍之內(nèi)。 王言洲的拇指貼合著韓寧的肌膚緩緩摩挲著,指尖如同提醒她一般地些微用力,然后他聽到韓寧聲音艱澀地說了聲好。 ……好。 好像還咬著牙一樣。 “走吧,”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王言洲如她所愿地松了手,韓寧立刻后退幾步拉開距離,對上韓寧警惕又防備的目光,王言洲愉悅地笑了一聲,“司機已經(jīng)在門口了,去迎春路那家館子怎么樣?” 迎春路是離兩個人的大學很近的一條美食街,好吃的很多,但他們倆在校期間只鐘情其中一家川菜館,韓寧喜歡那兒的酸辣蹄花和火爆雙拼,王言洲不太能吃辣,但陪著韓寧把菜單吃了個遍,也挑出了幾個自己能吃的素菜,只是川菜館的素菜基本都是蒜蓉的,吃完之后味大得很。 王言洲印象很深的一次,是在冬季,兩個人吃完之后壓馬路消食,回校的路上總能看到很多很多黏糊糊的情侶,別人走著走著就親一口,他們倆眼巴巴地看著,又嫌棄彼此嘴里有味,正嫌棄的時候,突然下雪了,那雪飄得緩慢又優(yōu)雅,像人造的一般均勻飛揚,韓寧仰起頭,張開手掌接住,看著一朵朵雪花落在手心,又融化在手心。 雪慢慢變大,落在韓寧沒有溫度的睫毛上,眉毛上,堆成了難以自行消磨的白色,王言洲替她抹去,抹著抹著,本來只有食指在動作,卻變成了全手捧住她的臉。 韓寧持續(xù)地仰著頭,開始不舒服,她眼睛亮亮地瞪著王言洲,洇出一口白霧,“干什么?” 這樣的她看起來漂亮極了,生動又嬌俏。 王言洲彎下腰,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看著韓寧皺著的眉頭松下來,才輕聲細語地說,“你嘴角還有紅油呢?!彼哪粗篙p捻了一下韓寧的嘴角,看著她被辣得還沒有消腫的嘴唇,神色晦暗。 “你也一股大蒜味,還嫌棄我?!?/br> 然后他就吻了下來,唇貼唇,冷淡與guntang磨蹭。 想到從前的事,王言洲的目光又落到韓寧的嘴唇上,如今的韓寧日日帶妝,嘴唇勾畫得殷紅而飽滿。 門口,司機已經(jīng)站在后座車門旁邊,看見韓寧還朝她點頭致意,隨后便打開了門。王言洲的舉動,韓寧不是不明白,她是水晶心肝兒的人,怎么會看不懂王言洲眼里直白的欲望,他說著兩人的曾經(jīng),他把自己帶進從前的日子里。 等到了迎春路的川菜館,王言洲徑直帶著韓寧去熟悉的座位,對著老板悉數(shù)報出了她愛吃的菜,又用滾熱的茶水燙涮了碗筷,王言洲親力親為,韓寧冷眼相待,看他如此,好像除了著裝之外,和大學時候沒有任何不同,但只有兩個人知道,心境早已不同。 但當初的心境就有多純粹嗎? 最后一道酸辣蹄花上桌后,王言洲催促著韓寧動筷子。在一桌子紅紅綠綠掩映間,韓寧發(fā)現(xiàn)了王言洲的委曲求全,他的手肘碰到桌子,價格高昂的定制西裝已經(jīng)沾上了一層油膩。 韓寧大二的時候,王言洲研三,迎春路離學校近,他們才來得多。后來隨著兩個人的陸續(xù)畢業(yè),進入職場,王言洲從清冷淡然的學長變成了說一不二的小王總,追尋回憶里的味道這件事,他們從沒有做過。 王言洲一貫冷凝的目光透過鏡片折射出不易察覺的溫柔,“你不是總念叨他們家的菜,說哪兒的蹄花都沒這兒味。來,碗給我,我給你盛?!彼穆曊{(diào)溫和,仿佛完全忘記了那日他們已突兀的分手,忘了自己身側(cè)已經(jīng)有了另外的人。 分手后還能做朋友嗎? 不能,至少韓寧是這么認為的。 “小王總何必如此?我以為和異性保持距離,是每個有婦之夫都明白的道理?!彼粍涌曜樱鲢?,“如今能享受你這份殷勤的,應(yīng)該只有你的未婚妻?!?/br> “你難道要告訴我你后悔了嗎?” 她心里難免浮起了些許苦澀,韓寧知道他不可能后悔,或者不可能說出后悔,他是王言洲,高高在上的王言洲,只能體驗人間煙火的王言洲,和她耳鬢廝磨了五年的尋常周末,如今重新回到了璀璨輝煌的生活里。 王言洲,同她永遠隔著難以逾越的鴻溝。 對面的人沉默著,睫毛輕垂,遮住了一切情緒。 韓寧的苦澀變成帶著嘲諷之味的怒火,早該料到了不是嗎? “那你想做什么呢?讓我做小王總養(yǎng)在東望國際的情人?從前女友轉(zhuǎn)換成見不得光的外遇?”她的聲音不大,卻能正確且不容置疑地落在王言洲的耳朵里,“我倒希望是我在胡言亂語,對嗎?” 最后一句,從咄咄逼人柔軟成了妥協(xié)的祈求,她不想和王言洲走到難堪的境地,如果真的陷入此般,那最后難堪的只有她一個人。 這個僻靜的角落,是他們曾經(jīng)常坐的位置,王言洲看著她,好像上次同她在此還是昨天的事。 “說起來,我們相處,五年了吧。五年里,你好像都從來沒問過我這么多問題……”王言洲自哂一笑,隨即認真了神色,他說,“首先,我沒有在任何平臺和場所公布什么具有法律效益的婚姻承諾,我的婚姻情況是未婚,所以我不認為我是有婦之夫……” “其次,關(guān)于我想做什么?”他望著韓寧,目光帶著迷惑性的坦然,“韓寧,如果說,我只是想給你一點補償呢?” “你不愿意見我的律師,那我便通過項目的形式變現(xiàn),”思及韓寧方才的舌劍唇槍,他心情微妙,似嘆非嘆,拿碗盛了七分滿的湯,遞給了韓寧,“至于你看不慣的這份殷勤,也只是我希望乙方能夠好好服務(wù)的一份禮貌。” 是嗎?并不是。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但是并沒有逾距,他的解釋也站得住腳,而她的反應(yīng)暴露了一切,暴露了真正不坦然的人是誰。 王言洲趁著喝湯的動作低下頭,好似并沒有看到韓寧窘迫而微微發(fā)白的臉色,他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角,他知道,韓寧不復那日在醫(yī)院甩開他手的冷淡。 她說得越多,代表她越在意。 韓寧還是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