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見過的樣子(3)
韓寧久未作答。是她窺破了自己的自私嗎,對比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底牌,發(fā)現(xiàn)原來是那么不值得一提。青島沒有那么多坦途,韓寧在上方,這是一條上坡路。 “不是還沒吃晚飯嗎?”韓寧回頭,她說,“前面有家餛飩店,好像還開著門?!?/br> 她沒有掙脫開他的手。 影子糾葛在一起,人也是。 那種失重的感覺終于沒了。 這頓時間的謝程一就像一個跳遠卻跳不到終點的人,他始終虛浮,無法落地,但現(xiàn)在,他終于看到了地面,落地那瞬間腳后跟是痛的,發(fā)麻的,也真實的。謝程一的另一只手觸碰到她的衣角,他終于抱住韓寧。 帶著歡欣地抱住韓寧。 韓寧在想,這算什么呢?她的手覆在摟在自己的那只手上,他的臉埋在自己的脖子間,他輕喚自己的名字,好像要用自己的回應(yīng)來確定這一刻的真實,鼻息,呼吸都是熱的,胸腔蔓延到耳側(cè)的心跳是響亮的。 沒錯啊,他是自己極目遠眺那么長時間的人,怎么舍得遠離,韓寧沒有考慮自己先前那樣對謝程一是否算是狠心,她只知道自己不舒服,所以要結(jié)束,她已經(jīng)決定把這個人歸類到回憶這個文件夾里,只是謝程一又出現(xiàn),像是程序錯誤,保存鍵或者關(guān)閉鍵失靈了,他不甘心就如此殆盡,這個時候好像有個聲音在她內(nèi)里深處說,人生體驗家韓寧,你有沒有想過,青春年少獨戀時的對象,來找你計算結(jié)果? 她給不了結(jié)果,又沒有抽身離開。 韓寧又想,這算什么呢?她是對謝程一心軟,還是自己。 私心又起? 謝程一說,“你等我一下?!彼孟裾娴暮芨吲d,遠去的腳步都是疾速且歡快的,像雀躍在鋼琴鍵上的清脆音符。他拖來一個小行李箱。 小行李箱就這么在無人的路邊被打開,一股子黃油奶香味溢出來,“你之前不是說想吃咖啡味的杏仁酥嗎?我研究了一版,還有羽衣甘藍餅干。”那么點大的行李箱,兩叁件衣服放在一邊,另一邊好像都是小零食,韓寧知道他做菜很有一手,可韓寧向來得寸進尺,在他做菜的時候總說自己等不及,謝老師應(yīng)該烤點沒熱量的小甜點先給她墊墊胃,這兩年哄孩子的蛋糕都是買的,但就這兩天,謝程一烤出了一大堆東西。 他是老板兼職外賣小哥,一臉期待地等著韓寧收貨給好評。 韓寧心猿意馬,突然想到王言洲,那天猝不及防地來到她家,急乎乎地展示廚藝……還有之前的酒店歡迎禮也是,稱得上浮夸,就差沒有擺上一座甜品臺。原來他們都膚淺地認(rèn)為,抓住女人心的前提,是抓住女人的胃嗎? 她接過那個小包裝的杏仁酥,拆開,咬了一口。 “好像糊了?!表n寧說。 “怎么會?”謝程一有點錯愕,換做以往,這種自我懷疑是不會出現(xiàn)的,他做事縝密,無論是工作還是吃食這塊,他都能做到盡善盡美。最近卻是特殊,因為韓寧,也因為工作上碰到了問題,白日夜間,難免恍惚,他在想,難道是烤箱受熱不勻,有哪處溫度太高了,他沒有看見,也沒有嘗到,就這么不小心地包裝起來,又送到韓寧的手上。謝程一懊悔得要命,“怎么糊了?”他小聲地說,好像在罵酥餅不爭氣。 他低頭湊過去研究那塊杏仁酥餅,被韓寧抓在手上的咖啡味杏仁酥餅。 也就在他毫無防備地湊近之際,韓寧親在他的唇角。 軟軟的,涼涼的吻,燙紅謝程一的臉。 “是不是有糊味?”韓寧問。 “好像……沒有吧?!彼袷鞘直粻C了,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韓寧擰眉,“謝老師嗅覺失靈了,還是味覺失靈了?再嘗嘗。” 即使有坡度加持,即使她在上方,身高還是不太夠,韓寧踮起腳咬住他的唇瓣。 在黃油奶香和若有若無的咖啡味里,有人問,“謝老師今天住哪兒?酒店訂好了嗎?” 她發(fā)誓她就是問一下,沒有任何性暗示,是謝程一用那種無家可歸的眼神看著她,所以她才決定把他帶回民宿,讓他有個坐著的地方瀏覽一下附近酒店,咖啡店關(guān)門了,餛飩店……杏仁酥都吃飽了,還去餛飩店干嘛,總不能就在大馬路上找酒店吧,那樣太像離家出走或者私奔了。韓寧訂的民宿是一座小洋房,還帶著有秋千的花園。有兩層,兩層都是隔開的套房,外部有樓梯直通而上。韓寧訂的是樓上,她本來想讓謝程一不那么費勁,直接也訂這里的房間,但看了下手機上的訂房頁面,發(fā)現(xiàn)樓下的房間不知道什么時候被訂出去了。 各種餅干碼在桌面,一堆,像民宿的歡迎禮。 謝程一坐在行李箱上,看著韓寧,又低下頭,那種無家可歸的眼神又出現(xiàn)了,他不明白,自己都已經(jīng)來到她的房間了,韓寧怎么還把他往外趕。 “明天我要早起,和昌銳分部的人溝通活動流程,很重要……你在,我還怎么早起?” 韓寧怎么這樣……她一邊這樣說,一邊把手放在自己大腿上,她還撓了撓,她往內(nèi)側(cè)伸。 謝程一抽了一口氣,這感覺就跟那回在浴室被她摟住一樣,不確定性籠罩住他,謝程一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兩掌合攏,將作亂者包裹其中。他糾結(jié)起來。 韓寧只是沒有拒絕他,然后就把他帶來這里,他沒有得到任何承諾,甚至沒有恢復(fù)實習(xí)期的身份。 他親了親兩掌中的手,又拉過她的另一只,摩挲著手背,慢慢往袖口里鉆。 謝程一攥住她的腕,往下拽了拽,韓寧理解了他的意思,彎下腰,貼過去,鼻尖沒有躲開,輕輕地碰了碰,然后到嘴唇,他含住她的唇瓣,舔弄,吮吸,又在韓寧不滿意這份太過緩慢的觸碰時,長驅(qū)直入地刮過她的上顎,確鑿無疑地吮住她的舌根。就這一下,讓韓寧軟了腰似地倚靠在他身上,手卻來了力氣,從他衛(wèi)衣下沿伸進去,流連在他的腹部肌rou,以及往下延伸,壓在他蜿蜒而下的經(jīng)脈上。 吻得津津作響,按得喘聲連連。謝程一從臉頰到脖子都紅了,他把韓寧的呼吸吞進喉嚨里,手伸進她的衣服,朝她后背的鎖扣伸去,他說:“我來當(dāng)鬧鐘,明天我喊你起床?!?/br> 韓寧好像清醒了一瞬,推了一下他,“…你在的話,我可能一個晚上都舍不得睡?!?/br> 說話這么好聽,但內(nèi)容是拒絕,不想他留下又勾他做這種事,擺明了是不想負(fù)責(zé)的態(tài)度,謝程一的神色一下子就冷下去,又不想讓韓寧看到這樣的自己,只能勾起一個很難看的笑。 “韓寧,”他仰頭看著韓寧,又靠在她的胸口,緊緊地?fù)е?,“我們是不是?fù)合了……是不是,恢復(fù)到實習(xí)期?” 她說是,他今天就任她索求,并且接受不能在這里過夜的事實。 韓寧卻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上次以為許了時效,就能游刃有余的解決,結(jié)果出現(xiàn)那樣的紕漏,她現(xiàn)在怎么敢輕易把是或不是說出口。謝程一有多重視承諾,韓寧就有多怕承諾,她猶豫了,就在這個時候口袋里的手機突然如救命稻草般地震動起來,她好像找到理由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趕緊從他的懷里退出去,接起電話。 是昌銳分部的工作人員,說明天要探討的活動流程要大改,修改后的文件很早就已經(jīng)發(fā)到她郵箱了,但是一直沒有收到她的回復(fù)郵件,韓寧迭聲抱歉,說自己馬上就看,那頭又說,韓組長你的酒店地址是某某路39號吧,我們有一個同事順路,把打印好的一份流程給你送來。很快就到您的酒店了。 韓寧意料之外,她酒店換民宿后,沒有跟昌銳的工作員工說,他們怎么知道自己住在這條路的39號?不過這個插曲來得及時,正好讓她錯過謝程一的問題,她把手機收好,走到門口,對著低頭的謝程一說,我要去拿點東西,你可以先把你的酒店確定好。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大,她想,謝程一應(yīng)該聽到了,她也不算逃避,順理成章。 韓寧深呼吸一口,開門走出去,從外梯走下去就看到盡頭杵著個高高的人影兒,她的腳步猶疑了,緩慢下來,但那個人倚在樓梯的邊緣,好像一切都無關(guān)痛癢。 無關(guān)痛癢。 直到韓寧輕喊了一聲,王言洲。 下一秒這個人影兒就抬足而上,一把扣住她的手,繼而不容置喙地握住了她的腰,韓寧只覺得腳離地了,被他半抱著半扛起來,她不可置信地喊他的名字,錘他肩膀,動靜卻不敢鬧太大,深怕被樓上的謝程一聽見,又要陷入不可開交的難堪境地,王言洲沒有出門,反而往一樓的套房里走去,直到他迅速地解鎖開門,直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顛簸停止,韓寧陷進被褥里,直到她看見兩眼充血的王言洲好像要掐她,但是手最終還是沒用地落在她的肩上,人也頹然地倒在她的身上。 韓寧才反應(yīng)過來。 樓下的套房是他訂的,電話是他讓人打的,自己和謝程一之前的舉動或許都被他看到了。 又這樣。 她屈起膝蓋,再次想踹向他,王言洲也還是那副躲也不躲的樣子,他半撐起身子,垂首看她,韓寧,這個在幾年前粗魯又野蠻地在他心田里撒了一把種子的人,五年多的澆灌,五年多的施肥,種子破土而出,他才發(fā)現(xiàn)不是鮮花,而是荊棘條,層層迭迭,彎彎繞繞,擁住他,束縛他,捆綁著他,是圈套,是囚籠,是枷鎖,他認(rèn)了。 只是。 “你這么快就選了他?”他的聲音好痛苦,好像在說那個謝程一有什么好。 韓寧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臉偏到一邊,不去看他。 王言洲挫敗感十足,他苦笑一聲,慢慢退下去,沒有走,跪在韓寧的雙膝之間。 “那這樣他能做到嗎?” 韓寧抬眼瞧他,看他翻下了風(fēng)衣的立領(lǐng),露出脖子上的絲巾,就像那個晚上一樣,圍在他白皙的頸間。 她嗤笑一聲不欲多看,隨后就感到有什么冰涼的物質(zhì)被一只顫抖的手,送進自己的掌心。 王言洲緩緩地解開絲巾,在絲巾的偽裝下,里面是一條閃著光芒,寬細(xì)正好的,金屬鎖鏈,一端系在他的咽喉,一端在她的手上。 眼前的男人摘下自己的眼鏡,脆弱沒有任何遮擋,那雙黑如潭水的眼睛淬了一層晶亮而痛苦的瑩潤。 他用臉頰蹭了一下韓寧的膝蓋,像是鼓起勇氣,也像是下定決心。 “那這樣呢,他也能做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