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他覺得不大對勁，懷疑他記憶出現(xiàn)了問題。

    所以到第四任時，江亦就故意用了兩張錯誤的照片，來誤導(dǎo)楊侑然：“這兩個之中的哪個是你前任？”

    楊侑然眉心一抽，視線在兩張照片上反復(fù)橫跳，應(yīng)該帥點的是吧，哪個帥點呢……倆都差不多。他看不進去別的男人。

    江亦：“記不清了？這是你前年談的。忘得這么干凈？”

    楊侑然隨手指了一個：“好像是這個吧，我真記不得了……”

    江亦關(guān)掉兩張照片，重新打開一張：“是這個。”

    楊侑然迷茫地看了幾秒鐘：“哦……是這個啊?！?/br>
    這張也不是——

    江亦可以確定了。

    他把楊侑然的腦袋掰過來，拇指輕輕按在他的眼眶周圍：“痛嗎？”

    “不痛……”楊侑然敏感，眼睛緊緊閉了起來。

    江亦懷疑是車禍后遺癥，神經(jīng)問題影響了他的大腦記憶。楊侑然是三歲時做了眼球摘除手術(shù)，如果在成年后影響記憶，這種現(xiàn)象通常被稱為創(chuàng)傷性記憶喪失，可能由于腦部受到外力影響而導(dǎo)致記憶喪失或記憶受損。

    “你前幾年的記憶缺失得很厲害，有沒有失憶的現(xiàn)象？”他五指扣著楊侑然的腦袋，分明不是醫(yī)生，卻也很專業(yè)地進行著對他的大腦神經(jīng)表皮的輕輕按壓。

    楊侑然聞言心頭一跳，輕輕睜眼，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可能是有的?！?/br>
    “多久的事？”江亦開電腦記錄，“第一次發(fā)現(xiàn)是什么時候，還記得嗎？”

    楊侑然說：“第一次，那不知道，只知道最近的一次……”

    “最近的一次是多久，之前為什么不告訴我你有這種情況？你在想什么？”江亦嚴肅了起來。

    楊侑然顧左而言他：“江亦……你好像個醫(yī)生啊。我想起來你穿白大褂的樣子了，你要是個醫(yī)生肯定也很帥氣，哇，大家都會喜歡被你檢查身體吧?！?/br>
    江亦：“……”

    江亦表情無奈地撐著額頭：“說重點。最近一次是多久？明天要帶你去醫(yī)院檢查一下腦子，你一定有神經(jīng)上的后遺癥?！?/br>
    楊侑然之前想過跟他說失憶云云，但始終覺得這理由不妥，聽起來很假，像在騙他。

    但既然江亦都說到這個話題上了，楊侑然不借坡下驢就不合適了。

    “最近的一次吧，我可能有點記憶紊亂，喪失了很多對身邊人事物的記憶，就是去年底……”他抬頭看江亦，猶豫再三，終于大膽地說道，“我有天起床，忘了很多事，像是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一樣。我不敢跟人說，因為我別的方面都很正常，我聽趙與墨說我有個男朋友叫evan，在mit生科實驗室……我就找過去了。”

    江亦本來在噼里啪啦打字，聽他說到這個，就停下了，甚至無需楊侑然說更多，他就知道了楊侑然做了什么荒謬的事！

    他牢牢盯著楊侑然，一只手掌把他推開一些，又凝視了片刻：“你把我當(dāng)成了你的前男友姜以凡，他失聯(lián)了，你認為我是。”

    兩人根本不熟的情況下，楊侑然有些特別過界的舉措，如果是記憶出現(xiàn)偏差，把自己當(dāng)男友，都能說通了。

    楊侑然點點頭，有點忐忑地望著他：“一開始是這樣，我記憶吧，就是紊亂的，我以為我男友不是什么好東西，后來我不是發(fā)現(xiàn)了沒對嗎……你挺像好東西的。認錯是我的錯……我記憶不好，你別怪我?！?/br>
    “所以你預(yù)判我的人品存在問題。和我提分手？哪怕和我相處那么久，也從來沒發(fā)現(xiàn)過問題？”江亦終于知道他和楊侑然關(guān)系里的癥結(jié)所在了。也知道他當(dāng)時為什么會懷疑自己的人品了，原來是一開始就搞錯了他是誰！

    讓他感到不可思議，側(cè)身問：“楊侑然你一直拿我當(dāng)姜以凡那個怪胎？？”

    楊侑然撓臉：“啊……不小心搞錯了，不好意思。記憶紊亂，不能怪我呀，誰讓你當(dāng)時對我這么好，咱倆都不熟就帶我上電影院，還幫我拿衣服和書包?！?/br>
    江亦冷然著面容：“我們長相差這么多，你都能認錯？”他和姜以凡是一個級別的長相？

    楊侑然抓頭：“是有點荒謬，趙與墨說我男朋友很帥，我就奔著最帥的去了。你就是最帥的！我怎么可能懷疑你的帥氣呢！我記不清以前的事了，前任也是，所以你是我初戀，是我第一次喜歡上的男生……我沒有跟其他人談過戀愛哦?！彼麑χ信笥研?，嘿嘿兩聲，“江亦，你聽見這個開不開心？”

    江亦面無表情地搖頭：“不?！?/br>
    “為什么？”楊侑然說，“我說的是真的啊，你不會以為我在唬你吧！”

    “你記憶出現(xiàn)第一次紊亂，就可能出現(xiàn)第二次，況且這次有可能不是第一次。下次再記錯人怎么辦，”江亦皺著眉，“明天帶你去醫(yī)院拍腦ct?！?/br>
    楊侑然：“沒、沒這么嚴重吧……”他注意到江亦的表情，“好吧拍吧，你安心一些?！?/br>
    “生病的你不是我?！苯嗾Z氣都冷了，也是生氣了，“出現(xiàn)這么嚴重的情況，你不僅不告訴我，也沒有告訴你的家里人。楊侑然，你太任性了，我后天要回北京，回去前先拿到你的片子，不然我不放心?！?/br>
    翌日，楊侑然老老實實跟他去醫(yī)院拍了腦ct。拍完后，他重新戴上義眼，跟那女醫(yī)生說：“您等下跟我家人說我片子情況的時候，可不可以不要提我眼睛的事?！?/br>
    楊侑然有點緊張，他很介意在外人面前提到這個，但醫(yī)生……這是不可避免的。

    女醫(yī)生露出幾分讓楊侑然不大舒服的同情之色，然后道：“你那是義眼嗎，做得真好看?！?/br>
    楊侑然緊繃著下顎，說謝謝。

    他特意交代了，醫(yī)生自然也不會提，對楊侑然的片子點評了兩句，江亦指著腦ct的左側(cè)小而明顯的鈣化灶：“這里的鈣化斑點，是小時候車禍的創(chuàng)傷部位?！?/br>
    然后指向右邊眼眶四周的陰影：“局部的軟組織密度異常，形成與周圍正常腦組織對比明顯的影子。創(chuàng)傷性失憶就可能是這個軟組織密度壓迫神經(jīng)造成的?！?/br>
    被搶了臺詞的醫(yī)生：“……您也是放射科的？”

    “不是?！苯嘧蛲砩蠈W(xué)的，問醫(yī)生，“您還有什么補充嗎？”

    醫(yī)生搖頭：“呃，你都說完了……小時候車禍，在成年后的創(chuàng)傷性失憶是可能存在的，不過通常是短期的，不大可能一直失憶。當(dāng)然不排除特殊情況?！?/br>
    江亦：“失憶后性格突變呢？”

    醫(yī)生：“當(dāng)然也是存在這種合理性的?！?/br>
    江亦：“還會有下一次的失憶嗎？”

    醫(yī)生：“說實話不大可能但不排除這樣的可能?！?/br>
    江亦聽了和沒聽一樣，摘走了ct，帶楊侑然離開這家醫(yī)院：“我明天回去，找專家再看看你的片子?？樟嗽賻阕鰝€核磁共振?！?/br>
    江亦很顯然是為他好，擔(dān)心他的身體。楊侑然沒辦法拒絕，說了好。

    第二天他就送江亦去了機場。

    楊侑然拿著他的登機牌送他去安檢，滿臉詫異：“這次知道買公務(wù)艙了？我還說幫你升艙呢?！?/br>
    “經(jīng)濟艙對我腰不好，下次不坐了。”兩人在公開場合沒有親密接觸，固然楊侑然戴帽子口罩，還給江亦準備了，但看身材就是倆大帥哥，怎么可能低調(diào)起來。

    導(dǎo)致手也不敢牽，到安檢口，楊侑然假裝幫他鎖行李，才蹲下不經(jīng)意地碰了碰他的手指。

    一觸即分，江亦手指微動，本來要輕輕攥一下，但楊侑然離開得太快了。

    楊侑然不能再送他了，站在門口看他過安檢，江亦跟他揮了揮手，讓他回家。

    外面太熱了。

    楊侑然也不想久待，直到看不到江亦了，他才失落走出機場，找豆豆和保姆車。

    這輛車是他親爹徐行安排的，最近一直在接送他。

    很豪華也很舒服，楊侑然很喜歡并決定努力工作買一輛，因為他家狗子明顯很喜歡這么寬敞的車，而不是之前逼仄的小商務(wù)車。

    “然哥，這是你之前讓我給你帶的面膜，玉朵?！倍苟箯臅锾统鲆粋€盒子，“他們pr送我的套盒?！?/br>
    “我聽說他們牌子會在每個盒子里，塞一張尋人啟事？”楊侑然說著，打開了禮盒，內(nèi)里絲帶緊緊綁著幾張卡片，除了品牌的廣告卡售后卡，就是一張尋人啟事。

    楊侑然拿起來一看，照片上不是他以為的、楊婉瑜在找的趙與墨，而是一個陌生的小女孩，文字顯示孩子在河南走失的，已經(jīng)三十年了。

    品牌創(chuàng)始人利用品牌效應(yīng)，來找尋自己失蹤的孩子，以及更多的、其他社會上需要幫助的人群。楊侑然對此有些動容：“他們創(chuàng)始人叫楊婉瑜對吧，很善良的一個人?！?/br>
    豆豆點頭：“之前和我們公司藝人簽約，年會還請她來了呢，我偷偷拍了照片，在后臺撞見過她，真的特別溫柔的女士?！?/br>
    楊侑然偏頭：“拍了照片？我看看?！?/br>
    豆豆打開相冊迅速翻找：“有點久了……喏，找到了，您看?！?/br>
    楊侑然接過手機，放大一看，如遭雷擊般地怔愣當(dāng)場：“她是……”

    豆豆：“楊婉瑜啊，全國杰出女企業(yè)家?！?/br>
    楊婉瑜穿著白色的職業(yè)套裝坐在臺下，被攝影師掃到畫面投放在大屏幕上，她露出非常令人親切的笑容，身上半點珠寶的點綴都無，卻有股閃閃發(fā)光的穩(wěn)定氣場。

    這張臉，這張熟悉的照片，熟悉的人，令楊侑然記憶閃回至孩提時期，那時候沒有網(wǎng)上掛號這一說，為了掛專家號，他們周末總是不睡覺，mama提前一晚背著被褥來醫(yī)院打地鋪排隊，楊侑然會提前寫完作業(yè)，他喜歡把臉蒙住躲在她的懷里，聽見四周的人走來走去，咳嗽、嘆息、接水。

    他眼睛不好，但聽力靈敏，對周遭的人群充滿不安，喜歡聽碰撞和清脆的聲音，形成旋律。

    楊侑然聽見有個陌生的叔叔對自己的孩子說：“你太吵了，吵到奶奶睡覺了，自己去玩，找旁邊的小朋友玩?！?/br>
    楊侑然戴著兜帽坐在一旁玩自己小小的玩具車，那小朋友過來找他，似乎想和他一起玩車，蹲下道：“我也有這樣的車，和你的顏色一樣，不過大很多?！?/br>
    楊侑然沒有抬頭，小手按在自己的玩具上，也沒有接話。

    小朋友看見他的臉，突然尖叫了一聲。

    第69章

    因為楊侑然年紀小，身體處于發(fā)育階段，如果佩戴義眼，需要經(jīng)常定期更換，而外表逼真的義眼通常造價高昂。

    開理發(fā)店的mama獨自養(yǎng)育他，無法為他提供最好的義眼，不管怎么樣，看見他的人，第一眼就會發(fā)覺他的不自然。

    楊侑然對于更小時候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了。但從他有記憶起，就知道自己是個異類，他沒有朋友，沒有同齡人跟他玩，只會埋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學(xué)習(xí)或者聽音樂。

    而大人們，對他的外表則表現(xiàn)得更寬容，在第一眼嚇到后，會流露出同情來。

    再長大一些，他在mama的理發(fā)店幫忙，寫完作業(yè)，踩在凳子上給客人洗頭，有的人會故意盯著他看，有的人會看一會兒，挪開視線，再看他一眼。

    大概是覺得他那只不會動的黑色眼睛很可怕、不像人類。

    理發(fā)店每天來不少客人，什么樣的人都有，魚龍混雜?？傆胁荒敲炊Y貌的人去問老板：“這是你家孩子嗎，這眼睛怎么回事??？”

    “老板怎么雇個這樣的童工啊？搞什么故意嚇人嗎?！?/br>
    mama就會變了表情，也不回答，只說：“您今天洗吹消費一共18元?！?/br>
    mama讓他不要管別人的視線。

    楊侑然總是漠然地說：“我沒關(guān)系，我不在意，我只要好好學(xué)習(xí)、又考第一名就好了?！?/br>
    他一路走來不全是惡意的，善意和包容也很多，但長期和他人不同養(yǎng)成的孤僻，始終讓他無法成長為一個身心健全的正常人。

    他的正常首先是建立在健全的基礎(chǔ)上。后來年少成名，通過在德國定制的義眼，楊侑然基本能達到和正常人一樣的外表。

    到這時他才鼓足勇氣，開始交朋友，去念了音樂學(xué)院，和圈子里各類人打交道，在粉絲面前做一個陽光自信的歌手。

    可等他賺到了錢，回頭去彌補和報答多年來為他辛苦的母親時，母親就患癌住院了，一查已經(jīng)是晚期了。

    楊婉瑜就是楊侑然記憶里、母親還沒有cao勞過度，有次為了相親打扮后的漂亮模樣。她的臉上看不見疲憊感，看不見為生活奔波的蠟黃憔悴。取而代之是一種閃閃發(fā)光的自信。

    豆豆看見楊侑然指骨捏著她的手機泛白，眼眶發(fā)紅而濕潤的樣子，很不知所措：“然哥，然哥你怎么了，你別嚇我啊……”

    楊侑然仍然低頭注視著照片：“她就是，那個一直在找她失蹤的小孩，找了很多年的楊婉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