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不是想著如果時間來得及，我送你去機(jī)場么?！辟M可訕訕笑道。

    “喲，這么好心??？得了，心意我收下，你還不如請我去酒吧泡妞呢。羅斯福酒廊的莫基托好久沒喝一杯了，嘖嘖，有點想那味了?！?/br>
    “行，我去洗澡了，你先慢慢遐想著吧。斯文敗類！”

    費可將電腦隨手放在了床上，就去浴室了。程昊坐了過來，趁電腦沒休眠之前打開了，開始在網(wǎng)上東游西逛了起來。他打開了瀏覽器收藏夾，想看看費可平時都上什么網(wǎng)站，沒準(zhǔn)還能尋得一兩個有“內(nèi)涵”的，可以好好取笑他一番。

    “這小子，也太用功了吧?！背剃坏哪抗鈴囊粋€個政經(jīng)類的網(wǎng)站上掠過，發(fā)現(xiàn)都是些無趣的網(wǎng)站。鼠標(biāo)拉到了最下方，有一個收藏文件夾取名叫“其他”。程昊以為抓到了什么小把柄，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是一些奇怪的文章，有講怎么設(shè)置嵌套交易結(jié)構(gòu)的，有怎么購買a貨奢侈品的，有去哪里購買二手豪車的，甚至還有如何花最少的錢坐頭等艙的攻略……

    他愣了愣，不禁向浴室望了過去。嘩嘩的水聲仍在持續(xù)著，如此喧囂。

    第二天，天空飄起了漫不經(jīng)心的細(xì)雨。程昊捧著咖啡站在窗邊，看著低沉的灰云壓在緩慢行進(jìn)的車流上，一同向遠(yuǎn)方延伸出去。

    “趕快喝，再不走就趕不上飛機(jī)了。今天下雨，得打出個富余量來?！辟M可一邊收拾餐桌，一邊催促道，聲音里透著歡快。

    “怎么聽上去你很高興我走啊？”程昊轉(zhuǎn)過身來，把咖啡杯放在了一旁，盯著費可笑道。

    “那可不是嘛！少你一個，少些家務(wù)活！”

    “交給阿姨做不就好了？我花那么多錢請她，不是請她來享福的。”程昊撇撇嘴，走了過去，把咖啡杯往費可手里一塞，湊到他耳邊說，“我走這幾天，你乖乖看家啊。”

    “放心吧，我保證會一把火燒了你房子的！”費可了程昊一拳，替他拿上了外套和行李，就推著程昊向外走去。

    早上的小雨轉(zhuǎn)眼變大了，機(jī)場開始大面積延誤，登機(jī)時間遙遙無期。程昊坐在休息室里，焦躁不安，騰地起身，拖著行李就走了。

    當(dāng)費可打開門看到程昊回來時，一臉驚訝。同樣驚訝的還有程昊。

    “你不該在上班嗎？今天這么早就回來了？”程昊蹭掉了皮鞋，松著領(lǐng)帶就進(jìn)了門。

    “??？哦，公司今天沒什么事我就提早回來了?！?/br>
    “怎么？要招待客人？”程昊看了眼熱氣騰騰的廚房，難得見費可下廚。

    “沒，不是，呃，我就是閑著沒事，研究研究菜譜?！辟M可趕忙走過去把廚房門關(guān)上了，問，“你怎么回來了？不去出差了？”

    程昊往沙發(fā)上一癱，伸長了腿腳說：“下雨啊，全部晚點。鬼知道什么時候起飛。索性明天再走！”

    費可看了眼墻上的鐘，又看了看窗外：“這才五點鐘，高鐵應(yīng)該還有車。明天預(yù)報還有大雨呢?！?/br>
    “高鐵得坐四個多小時呢，到北京得幾點了？”

    “十點多吧。正好幫你擋掉一個應(yīng)酬，多好的借口！我?guī)湍憧纯催€有沒有票?！辟M可掏出手機(jī)說。

    程昊一下直起身，湊到他身邊問：“你怎么就那么著急趕我走??？”

    剛剛還在手機(jī)屏幕上飛快cao作的手停了下來。費可輕笑了一下。那笑聲像是急忙拖過來一件衣裳，試圖蓋住裸露的尷尬，又像是耐著性子下壓抑了許久的不屑。

    程昊但愿自己聽錯了，也許那只是一個普通的笑聲而已。

    “早走早回來。你看，”費可指著廚房說，“本想給你個驚喜，才開始研究做菜的，哪曉得你這么快就回來了。你總得給大廚一點養(yǎng)成的時間吧？”

    程昊怔住了，他看著費可那張一如往常真誠甚至是有點單純的笑臉。那張笑臉有種奇特的魔力，讓人腦子不聽使喚，就這樣信了、認(rèn)了。他的手中被再次塞上了外套和行李。他站在門外，眼看著費可那張笑吟吟的臉在將要合上的門縫中越來越窄。

    程昊一腳插進(jìn)了門縫中，扶著門框急切地問道：“我回來的時候你會在家吧？”

    費可仔細(xì)地盯著他，旋即淡淡一笑道：“會的，我保證！”

    程昊這才放心離去。當(dāng)他從星河灣公寓的電梯出來時，和一對父女擦肩而過，卻從未想到其中的父親如今就站在他眼前。

    餐廳里如此安靜，只聽到時間在鐘表指針上流逝的動靜。剛剛還在切割的幾雙刀叉停了下來；被風(fēng)攪動過的窗簾服帖地垂在窗邊；長枝玫瑰上悠悠地落下了一片花瓣，完整如初。

    陳樹發(fā)張著嘴，發(fā)出了嘶啞的聲音：“星河灣原來是你的房子？我們?nèi)サ氖悄愕姆孔?？?/br>
    苦笑，或者可以說是慘笑。程昊站起身，走到了窗邊，又掏出了一支煙點了起來。這一次陳樹發(fā)沒再兇他。

    程昊看著窗外乏善可陳的景色說：“是的，所以我說‘借花獻(xiàn)佛’。他很聰明，也很大膽，不是嗎？”

    張萱兒憋不住地問道：“那費可他……你后來是怎么和他失去聯(lián)系的？”

    程昊語速很快道：“過了一段時間，我才想起來去看那個lv包，發(fā)現(xiàn)不見了就問了他一句，沒想到幾天后他就消失了，徹徹底底不見了?！?/br>
    “一定是你這么一問讓他起疑了。不過好歹你沒被他騙了什么，最多就是白吃白喝了你一段時日?！睆堓鎯簩捨克?。

    程昊走回到餐桌旁。何姍覺得他似乎還有話沒說完，半是關(guān)切，半是擔(dān)憂地問道：“難道他也騙了你什么？車，還是錢？”

    “錢。”程昊把煙頭在煙灰缸里狠狠碾滅了，“股票賬戶里的所有錢，兩千多萬，分文不剩！幾乎是我全部身家了！”

    眾人嘩然。

    “那你怎么不報案呢？找他算賬去??！”陳樹發(fā)捶著桌子說。

    “他給我留了個字條，說不要試圖找他?！?/br>
    “他說不找你就不找？你傻??？”

    這時，一直話不多的蘇茜開口了：“我猜是因為這賬戶和錢都是在費可名下的，無憑無據(jù)，很難立案。而且程總本來就是內(nèi)幕交易，警察若是知道了對他也不利。對吧？”

    程昊不說話，算是默認(rèn)了。

    這時餐廳的門被推開了，管家推著餐車進(jìn)來了。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了一圈眾人的臉色，這才小心翼翼地給每人端上了主菜。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被揍的原因，何姍注意到管家端著盤子的手始終有些顫抖。

    盤子上的銀質(zhì)罩子掀開了，煎得半熟的牛排看上去沒什么熱度。粉紅的rou里還有絲絲血水。程昊一看這牛排，喉嚨一陣聳動，就沖到陽臺上，扒著欄桿伸頭嘔了起來，仿佛要將所有不堪的回憶都嘔出去。

    他的身后，一片枯葉隨風(fēng)飄了起來，與那些吐出去的穢物一起掉進(jìn)了陽臺下方的楊梅樹林里。

    一只白嫩的手撫上了程昊的后背，輕輕拍著。程昊看到是張萱兒貼在他身邊，一臉厭惡地拂去了她的手，踉蹌著走回餐廳去了。

    何姍也走到陽臺上，恰巧看到了這一幕。張萱兒只是聳了聳眉毛，就扭動著腰肢回到房里。

    何姍向遠(yuǎn)處望去，若有若無的雨絲落在臉上，每一觸的微涼清晰又刺痛。天色依然昏沉，似乎在過去、在未來，都不曾改變過。

    “進(jìn)去吧，菜要涼了?！碧K茜叫她。

    何姍回去坐下，看到程昊頹喪地陷在椅子里，牛排也被他推出去好遠(yuǎn)。她問：“你沒事吧？胃還不舒服嗎？”

    “沒胃口?！背剃唤┲钡哪抗獠恢粗睦?。

    陳樹發(fā)把刀叉往盤子里一扔，沒好氣道，“半生不熟的叫人怎么咽得下去?。俊?/br>
    正在為張萱兒倒酒的管家聞言道：“陳老板，這是安格斯牛rou呢，就得這么吃啊。”

    “什么安格斯？恩格斯養(yǎng)的也不行！太難吃了！”

    蘇茜亦有些為難地看著一大盤紅rou說：“管家，要不給大家做點粥吧。我們這些中國胃看來還真不太適應(yīng)西餐呢?！?/br>
    管家說：“好吧。廚師已經(jīng)下班了，各位要是不介意就稍等一會兒。”

    管家出去后，餐廳里又安靜了下來。這不尋常的安靜令人坐立不安，總覺得有義務(wù)說些什么。何姍沒有勇氣第一個開口，只好望向墻上的油畫，假裝欣賞著。

    畫中的女人亦沉默不語，眼神有些晦暗。一瞬間，何姍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那女人在居高臨下地審視他們，如同一個在斟酌給犯人量刑的大法官。

    “我說老弟，”還是陳樹發(fā)最先打破了沉默，“你也別太難過了?！?/br>
    程昊端起一杯水狂喝了幾口，就把額頭抵在了水晶杯的沿口上說：“虧我真拿他當(dāng)哥們兒啊……”他抬起頭來，抹了一把臉，擤了擤鼻子，眼眶發(fā)紅道，“我才知道當(dāng)你厭惡一個人的時候，是真會覺得惡心。這幾年我只要想起他，想起‘費可’這倆字，胃里就惡心，惡心！”

    “唉，你說，咱們怎么就讓一個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給騙了呢？”陳樹發(fā)直搖頭，現(xiàn)在倒是和程昊頗有難兄難弟、惺惺相惜的感覺了。

    “對，他就是個騙子！”程昊惡狠狠地說。

    突然，他臉色一變，左右環(huán)視，問道：“你們不覺得奇怪嗎？為什么是我們幾個被請到了這里？難道說，坐在這兒的都是被他騙過的人？”

    “對??！”陳樹發(fā)一拍大腿，“各位女士也說說吧，難道你們也被他騙過？”

    蘇茜在反復(fù)不停地折疊打開著餐巾布。聽到陳樹發(fā)發(fā)問，她停下了動作，斟酌再三才說道：“其實，我不太確定我認(rèn)識的和你們說的是不是同一人。聽你們的描述太不一樣了?！?/br>
    第六章 月光與鐘聲

    蘇茜出了地鐵，穿過斑馬線，踏上南京西路的馬路牙子，走進(jìn)匆匆人流里。日復(fù)一日，她都要走同樣的路線。日復(fù)一日，和任何一個普通白領(lǐng)一樣，她都要走進(jìn)一個永不停轉(zhuǎn)的旋轉(zhuǎn)門去工作。日子過成了流水，自她從英國留學(xué)回來，工作、相親、嫁人，五年的日子就這樣平淡無奇地流逝掉了。

    “蘇小姐！蘇小姐！”

    馬路對過有人在喊她。費可招著手，大步穿過馬路向她走來。站定在蘇茜面前時，他一臉驚喜：“我沒認(rèn)錯吧？真的是你，蘇小姐！”

    “費總？你怎么會在這兒？”

    “我在附近談項目。真是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還在原來單位？”

    “嗯，沒什么變化?！?/br>
    “太好了！我們還真是有緣。你還在財務(wù)處吧？找機(jī)會一起吃飯。哦，這是我的新名片?！辟M可遞給她一張名片，上面印有某風(fēng)險投資基金創(chuàng)始合伙人的頭銜。

    “費總高升了？”

    “瞎折騰，自己做了個基金。蘇小姐，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咱們改天一定要聚下！”

    蘇茜點了點頭，溫和地笑了。她看著費可急匆匆地離去，考究的西裝背影，挺拔的身材，握在手中的瑪莎拉蒂車鑰匙，每一處細(xì)節(jié)都落在了她的眼底。

    她慢騰騰地向單位走去，憶起兩年前第一次見到費可時的情景。那是在一個飯局上，蘇茜陪單位領(lǐng)導(dǎo)和他所在的投資基金吃飯。他們倆都坐在下座，聊過幾句，也交換過名片。說實話，要不是費可叫她，她都不確定能否在熙攘的街頭一眼就認(rèn)出他來。

    沒兩天，費可的電話便來了：“蘇小姐，怎么沒聯(lián)系我？幸好我還留著你的名片呢！”

    “哦，最近有點忙，實在抱歉?！?/br>
    “哈哈，我開玩笑的。怎么樣，什么時候賞光吃個便飯？”

    蘇茜猶豫了一下，似乎吃一頓便飯也沒什么不可以。她說：“中飯可以嗎？”

    “當(dāng)然可以！就這周五吧。我知道一個好館子，到時我來接你！”

    費可說的好館子，其實是一家隱于鬧市的小面館。大中午的，面館門口排起了長隊。蘇茜只是略施粉黛，衣裝樸素，與這充滿煙火氣的地方挺相稱。

    太陽有些曬，費可執(zhí)意為蘇茜撐著陽傘。

    “抱歉還要讓你排隊，我也沒想到會這么多人?！辟M可低聲在她耳邊說道，卻有種理所當(dāng)然的坦然。

    “沒事，好菜不嫌晚?！?/br>
    終于坐下吃飯，兩人匯報了各自近況。蘇茜不知費可為何對無聊的財務(wù)工作那么感興趣，事無巨細(xì)問了很多。而她也了解到費可在尋找合適的創(chuàng)業(yè)項目，三億元握在他手上，還只是第一期資金。

    蝦仁鱔絲面的味道是不錯，只可惜一滴鹵汁濺到了蘇茜的褲子上。費可趕忙拿了抽紙要擦去，卻被她輕輕一擋。

    “沒事，我自己來?！?/br>
    “除了沒事，你還會說什么？就不能有點事麻煩我嗎？”費可一手撐在餐桌上，湊了上來，半玩笑半假裝慍怒。

    那是怎樣一張引人入勝的面孔啊!成熟與青春，自信與儒雅，精明與和善，都完美融合在了這張面孔上。蘇茜甚至有些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那目光里的欲求太多，目的太明顯，咄咄逼人、太過強(qiáng)勢?？墒怯窒翊艌鼍薮蟮男郎u，吸引著人淪陷進(jìn)去。

    她起身道：“我出來太久了，得回去了?！?/br>
    下車時，費可為蘇茜開門，一手?jǐn)R在門邊以免她撞到頭。蘇茜覺察到這細(xì)微的紳士之舉，她微微頷首，就算在此謝過作別。

    “這就算再見了嗎？”費可張開雙臂笑著問她，那意思再明確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