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節(jié) 轉(zhuǎn)道博窩
阿奴發(fā)現(xiàn)從進吐蕃開始就很少看見磕等身長頭的朝圣者,因為路實在太難走,很多地方連落腳的平地都沒有,沒法磕頭。大都是拿著轉(zhuǎn)經(jīng)筒邊轉(zhuǎn)邊走邊念經(jīng)。 隨后的幾天,人越來越多。跟平??匆姷耐罗伺K得油光發(fā)亮的袍子不同,他們滿身塵土,泥漿在袍子上都結(jié)塊了,頭發(fā)混合著灰泥和發(fā)垢已經(jīng)結(jié)成了一塊氈片。 有人上來乞討,也有人拿了一點自己背的麝香,貝母之類的藥材來換食物。羅桑索性命人專門施舍糌粑給需要的人,很快,牦牛們身上就輕了很多。 劉仲看見那些前來乞討的吐蕃人,只領(lǐng)到一小團糌粑就走,絕不多拿。覺得很驚訝,要是在中原,羅桑這么施舍糧食,就是富甲天下也撐不了幾天。 阿波瞟了劉仲一眼,鄭重說道:“他們的心很干凈。” 劉仲怔怔的看著一隊隊衣衫襤褸,塵土滿面的朝圣者們從身邊經(jīng)過,當初看見碉門背夫時的酸苦滋味又從心里翻上來。 見他站立良久,阿奴低聲問道:“想什么呢?” 劉仲苦笑:“如果真的有佛,為什么不幫幫他們,如果沒有佛,那他們在求什么呢?” “索朗旺堆說,‘如果有天國,還要喇嘛做什么’。” “耶?他不是很崇拜羅桑?整日說什么蓮花圣境?” “漢人和尚不是也吹得天花亂水,說西方佛國黃金遍地?索朗旺堆其實比什么都清楚,天下烏鴉一般黑。” 劉仲面容古怪的看了看烏鴉云丹,云丹湊過來,也笑得古里古怪:“那你阿爸也是烏鴉,你也是烏鴉,咱們一窩烏鴉?!?/br> 這人臉皮越來越厚,阿奴小臉一板,見她又要生氣,劉仲連忙解圍:“照你這么說,我不就是一只大烏鴉了? 旁邊李長風(fēng)面無表情:“我不是烏鴉,我是老鷹?!彼鞠胱钥湟幌戮徍蜌夥眨闹娙讼肫鹛煸崤_的神鷹,身上一抖,都離他遠遠的,阿奴忍不住笑起來。 這一天,一個風(fēng)塵仆仆的中年紅衣喇嘛來見羅桑,他是羅桑師弟仁增旺杰,從洛隆找過來的。大批的朝圣者往博窩而去,此事已經(jīng)驚動了紅白兩教。他帶來掌教的旨意,著羅桑前往打探,隨后看了阿奴一眼。阿奴被他看的毛骨悚然,她還是不喜歡喇嘛。 羅桑只好讓阿波帶著大隊人馬先返回洛隆,自己帶著阿奴,昆達和二十個侍衛(wèi)前往。劉仲和云丹要跟,被羅桑強硬拒絕。沈青娘示意,老七和十九舉起劉仲放在十二的馬上,十二抓緊他,揚鞭追上牦牛隊走了。兩人轉(zhuǎn)頭看向云丹,云丹連忙退后一步,自己乖乖上馬。 羅桑則帶著阿奴一行人跟著朝圣者們往白馬(今八宿)而去。臨行前派了個人去打箭爐給納達巖送信。 羅桑命一個侍衛(wèi)一起騎馬帶著阿奴,,另外一個帶阿寶,他們要快馬趕路,阿奴騎術(shù)不精。 阿奴一抬頭,發(fā)現(xiàn)是拉隆,嚇得后退數(shù)步。她惱怒的看著羅桑。 羅桑低聲解釋:“他硬跟來的,這里他的騎術(shù)和功夫最好,跟著他最安全?!币姲⑴匀徊豢仙锨埃_桑懇求道:“阿奴乖寶寶,聽阿爸的話,阿爸沒法帶你騎馬?!彼K于覺得自己體型龐大不是好事:“他上次很后悔了,發(fā)誓不會再背叛?!?/br> 阿奴被羅桑叫的頭皮發(fā)麻,她最怕羅桑叫她‘乖寶寶’。見拉隆紅著臉,垂頭不敢吭聲,她只好偷偷說;‘這人膽小的很,我?guī)拙湓捑蛧樀霉蛟诘厣?。。?!苯唤o他,安全哪有保障。 “???”羅桑吃了一驚:“怎么會,他曾經(jīng)空手活活撕了一頭狼?!?/br> “快死的?”阿奴冷汗冒出來。 “不,成年的,那一年,我們走藏北草地的時候?!?/br> 阿奴不信:“難道我比狼還可怕么?每個人都說我美麗又可愛?!?/br> 羅桑只好去問拉隆,拉隆承認被阿奴說的話嚇到過。這回羅桑出離憤怒了:“我的格桑梅朵,是我見過最漂亮,最乖巧,最可愛。。。(以下省略n字)的姑娘,雖然她還小?!?/br> 可憐的拉隆被羅桑的話雷的渾身起雞皮疙瘩,阿奴在他眼里跟魔女差不多了,同意帶著阿奴是因為不敢違背羅桑的命令。上次的事情讓他身敗名裂,以前同生共死的伙伴們都不待見他,光這些就足夠讓他對阿奴心生懼意,更何況阿奴還威脅要將他做成僵尸。一路上他都離得遠遠的,否則怎么會同行這么久阿奴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他。 最終,在羅桑的堅持下,阿奴還是坐上了拉隆的馬,她害怕,拉隆更怕,他不怕豺狼虎豹,怕這個心狠手黑的小主人忽然給自己念咒下毒什么的。 他們沿著渾黃咆哮的怒江南下,翻過怒江山時,因為坡陡,下馬步行,忽然馬嘶叫起來,原地打轉(zhuǎn),山上飛石滾滾,羅桑驚叫‘快走’。他們紛紛上馬,不顧危險,強行縱馬快速翻過怒江山,身后一片巨大的山體往他們來的方向緩緩滑入江中,隨后一陣轟然巨響,地動山搖,煙塵四起。眾人死里逃生,冷汗涔涔。隨后又歡呼雀躍,大家紛紛夸獎自家的馬,夸張的更是直接親吻馬頭,一時人喊馬嘶,很是熱鬧。幸虧這些馬都是平日里騎熟的,跟老朋友一樣,不然此時已在江底。 沿路都是一片光禿禿的不毛之地,翻過了安久拉山,突然看見群山環(huán)抱中如明鏡般的然烏湖,眾人精神一振。羅??匆娺@里還有朝圣者的隊伍,下令不可久留,他們休息片刻,在當?shù)氐娜思屹徺I給養(yǎng)后又上路了。 阿奴不得不承認,拉隆的騎術(shù)的確很高,這一路山高路陡,飛沙走石,徒步行走尚且雙腿打顫,他帶著自己騎馬居然跟穿花蝴蝶一樣在石縫中跳躍,帶阿寶的那個平措扎西騎術(shù)明顯就差多了。阿奴常常被嚇得一身冷汗,總覺得此人有故意報復(fù)的嫌疑。 沿著帕隆藏布江(雅魯藏布江支流)往博窩方向,重巒疊嶂,古樹參天,地勢漸漸變低,但是路越來越難走,不得不下馬步行,朝圣者也越來越少。 忽然,前方傳來一片sao動,像是大群鳥類起落,可是杉樹林太密,什么也看不見。帶路的昆達示意大家停下來,帶了兩個人上前查看。沒多久,他們也回來了:“前面有尸體,看樣子都是朝圣者,被刀砍死的,死了好幾天了,財物都被搶光了?!?/br> 羅桑命令悄悄的隱藏行跡,徒步前進。馬交代一個侍衛(wèi)送回然烏,在那等他們。 沿路又看見有兩處拋尸的地點,都是被搶劫一空。 羅桑認為是有人制造謠言,讓這些朝圣者舉家前來,然后搶劫,怕這些人泄露消息,又殺了滅口。只是主使人是誰?嘎郎王嗎?他決定還是再往前探一下。 阿奴,昆達則擔(dān)心阿錯他們出山的時候要是誤遭毒手怎么辦?也同意向前。 他們拿著刀,不時的拍打草叢,沿著草木被砍過的痕跡向前搜索,幾日后,來到江邊一個溜索旁。因為都是沿著江邊行走,峽谷狹窄,江流湍急,水聲就像在耳邊轟響,什么也聽不見。加上森林遮天蔽日,目力有限,羅桑示意往高處查看。 昆達帶著人往山腰而去,爬到一顆大樹上,須臾,他跳下來,叫喊了一聲,類似鳥鳴。 阿奴轉(zhuǎn)身說:“我們后面有兩對人馬,看見刀光了。前面的人更多些,后面只有三個?!?/br> 羅桑幾人迅速躲在草叢里,看見那些土匪披發(fā)披發(fā)跣足,嬉笑而過,有的人上著領(lǐng)褂,下著前后兩片裙,都是竹片編制,有的身上衣服看著就像是搶來的,穿著很不合體。手上拿的,肩上扛的明顯都是搶來的東西。 他們迅速熟練地溜過江去,等在岸邊的最后一人,被拉隆掩住嘴巴敲昏,拖到草叢里。他對岸的同伴渾然不覺,興高采烈的攀上山壁的藤梯,翻山而去。 這人被弄醒后,大家方想起一個問題,語言不通。昆達和阿奴不會說土語,羅桑只會一點點,那個一臉驚慌的土人顯然也不會。羅桑很艱難的試圖溝通,顯然失敗了。 阿奴和昆達自開始步行,就換上了阿依族的黑衣,窄袖右衽,阿奴的衣服領(lǐng)口,袖口褲腳都有彩繡,繡的是云朵彎月。那人看見阿奴和昆達的裝束,頓時臉如死灰。羅桑知道他認出了‘黑巫’,但是語言不通,也沒奈何。只好示意他前面帶路。 此時開始下雨,眾人連忙溜過江,昆達跟那名俘虜最后過,他自認出了阿奴和昆達,就變得老實的緊。 到了對岸,他們學(xué)著那些土人攀上藤條,冒著越來越大的雨,翻過山嶺,滿身泥濘地沿著江邊的桃花林,走了一天,到了博窩。 羅桑很意外,以為土人會帶著他們?nèi)ネ练烁C,難道真是嘎郎王授意手下做的不成? 博窩不大,跟吐蕃的平頂石頭屋不同,這里都是斜頂?shù)哪疚?。此時漫山遍野,田間地頭,房前屋后都是桃花盛開,流云飛霞一般。他們無心看景,也不搭理那名土人,跟著昆達遮遮掩掩鉆進一間木屋。 屋里的一個老人正在編制藤條,看見昆達和阿奴,驚得站起來。昆達將那名俘虜拎上來,老人又是一驚,一開口居然是阿依族的‘鳥語’:“普布做了什么錯事了嗎?” 阿奴將路上看見的事情原原本本講了一遍。說道:“往日,他們搶搶過路的商隊也就算了,如今居然吸引了這么一大批的人來,還想劫財害命,已經(jīng)驚動了外面各路的王,那些人是他們的子民,若是惹怒了他們,聯(lián)合起來攻打博窩,那就麻煩了?!?/br> 老人名叫希羅,聽了阿奴的恫嚇,有些不以為然,這里向來人跡罕至,山高路險,到處是雪山冰川,飛石流沙,沼澤泥潭,哪里那么容易進得來。不過此事不同尋常,若是有人作亂,嘎郎王尊嚴可不容冒犯,他同意將發(fā)生的事情告訴嘎郎王。 阿奴末了問道:“古戈大叔今年有沒有來過?”希羅老人搖頭。 阿奴頓時緊張起來,如果沒有意外,此時他們已經(jīng)出山了。她跟羅桑商量準備進山看看,羅桑不肯:“嘎龍拉這時候還是封山呢,開山咒語沒有念,怎么能走?再等幾天?!?/br> 阿奴不肯,執(zhí)意要去山下看看。 那個普布就交給希羅老人,他們繼續(xù)翻山越嶺趕往嘎龍拉雪山。還沒有到雪山,遠遠一條發(fā)亮的巨大雪崩帶出現(xiàn)在眼前。 阿奴腳一軟,坐在地上。昆達狂奔上前,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這是一場特大雪崩,盡管已經(jīng)結(jié)束,看了仍然驚心動魄。大量的積雪順著坡道傾瀉而下,直沖山谷,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高山滑雪場似的雪崩帶。雪崩帶上方有一個彎,彎上的還有多長,就不得而知了。只見雪崩帶內(nèi)的森林、灌木叢,被勢如破竹的崩雪掃得精光。兩側(cè)邊緣部分殘存的林木與灌叢被崩雪摧倒折斷后,皮又被雪崩的氣浪擼得光光的,一叢一從,只剩下根根白條,像是人的根根肋骨,陰森可怖。(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