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老族長行禮，阿奴連忙將他扶住，還禮道：“怎敢受老丈的禮，是我走錯地方了，打擾各位之處，還望海涵，晚輩上柱香就走?！?/br>
    族長連聲道：“不敢，不敢，客氣，客氣?！?/br>
    他見眼前的如花少女恭恭敬敬對著祖先牌位磕完三個響頭，對阿奴好感大增。問道：“依妹央（小姑娘），你找什么人？”

    阿奴扯開嘴笑了一下：“父母?！?/br>
    “你知道他們的名字？我這里很熟，也許。。。。。?！崩献彘L殷勤探問。

    阿奴悵然搖頭：“沒用了?！彼€是想不起來父母是誰。

    他倆是用福州平話講的，阿奴的口音雖然有些荒腔走板，大致上還是可以聽得懂，老族長看她相貌口音都不像是福州本地人，心里疑惑，又見她身后的范文瀾等人兇神惡煞，不敢多問。

    阿奴拿出一包銀子雙手捧給他：“剛才多有打擾，實在對不住，這些送給大家壓壓驚吧?！?/br>
    他推脫不下，只好收下，盛情挽留他們吃飯住宿，阿奴拒絕了。

    見這突兀其來的一干男女鮮衣怒馬絕塵而去，老族長抱著那包銀子莫名其妙。

    眾人也對阿奴的舉動感到奇怪，卻沒人敢問，趙惜提了個頭，阿奴眨眨眼意味深長：“每個人都有秘密，你先說你的，我就告訴你為什么?！?/br>
    趙惜嚇得將到嘴邊的話硬咽回去，吶吶地說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阿奴一點頭拍馬走了。

    趙惜一連幾天惴惴不安，見阿奴一切如常，想來她是隨口說的，慢慢放下心來。

    阿錯去了泉州，普普正式拜沈嘉木為師。他很聰明，就是坐不住，喜歡調(diào)皮搗蛋。沈嘉木沒想到碰到比劉仲更皮的，大呼吃不消。

    師娘蘇宜卻很喜歡他。她被耽擱了婚期，一直拖成了老姑娘，家里的兄弟姐妹都有了孩子，只有她還待字閨中。她家雖是書香門第，家境卻不是很寬裕，所以她在家中都要幫哥嫂們帶孩子，對付小孩很有經(jīng)驗，沒幾天普普就師娘長師娘短地整天把她掛在嘴邊。阿蕾吃醋不已。

    陸塵翼抓著那個小葫蘆香包左看右看，終于在葫蘆的腰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洞，很小，幾乎看不見，但是足夠虱子爬出來。

    那天他堪堪抱住阿奴，那死丫頭就嚇得大叫大跳：“虱子，虱子?！鳖^上的金花鈿都晃得掉進他懷里。

    他怕丟臉，下了嚴令不準將虱子的事情傳出去，她怎么會知道？只有一個可能，虱子就是她放的。想來想去，肯定載體就是這兩個香包，他切開了一個，里面的虱子早已經(jīng)跑光了。

    這幾天他只要有閑暇就跟前跟后，阿奴也沒趕人，只是每次去旗山書院，沈六郎那同情的表情真是奇怪。這小混蛋花樣百出，只怕一不小心又會被她捉弄。

    他唇角含笑緩緩地摩挲手中的香包，那柔滑的絲線跟她的肌膚一樣細嫩，觸感很好，不像那些女伎，一親一嘴的粉，那天自己是猴急了些，激怒了她，以后可得小心些。他有些后悔，與其現(xiàn)在這樣看得見吃不到，日日煎熬，還不如當(dāng)初壯著膽子光身子跑一圈錢塘算了。一開始被人笑話，時日一久就變成佳話了。

    阿奴壓根不知道某只色狼正準備重整旗鼓，再接再厲。

    此時正是荔枝成熟的季節(jié)，旗山下的荔枝林綿延數(shù)里，朝霞映照之下，紅襄翠葉，燦如暗火。那是書院的山林，佃農(nóng)跟沈嘉木抱怨荔枝今年大豐收，荔枝只怕賣不出去。鮮果容易變質(zhì)，不宜長途販運，只有抓緊時間曬成白曝荔枝，或者做成蜜浸荔枝，可是今年臺風(fēng)來得早，已經(jīng)過了一個，眼看又要到了。

    沈嘉木皺著眉頭。書院當(dāng)年出過滅門血案，周圍的百姓對此諱莫如深。努力了很久，才有一些家長看在去世的叔叔沈浙的份上，將孩子送來。他又是個落拓性子，束修隨便給，不給也無所謂，幾個雞蛋或者一擔(dān)柴禾他也不介意，碰上家貧的孩子他還倒貼。父親每年有給他撥一點不多的經(jīng)費，僅夠開銷。書院的運轉(zhuǎn)一部分要靠山下的果林水田收上來的租子，若是豐年果賤，佃農(nóng)蝕本，他也不好意思收租。

    阿奴以前曾在罐頭廠上過實踐課，做過幾天荔枝罐頭，既然閑來無事，不如試試，就當(dāng)幫夫子的忙。

    她先定做了幾個有蓋的小陶罐，煮沸消毒，然后按大約百分之二十的比例放糖，先熬了一鍋糖水。將荔枝一個個剝開，用一根頭部削尖的細竹套管將核夾出，把整粒渾圓的果rou扔進糖水里煮好之后，連果帶沸糖水一起勺到陶罐里，蓋上后一罐罐擺放進一個鐵鍋里煮了大約半個小時。拿出來放涼之后，用黃泥將蓋口封緊， 陰干后就做好了。

    趙惜一曬：“你在做泡菜？那糖都比荔枝值錢?！崩笾ΜF(xiàn)在很便宜。

    阿奴揮揮勺子：“跟泡菜差不多，如果運到北方或者在冬天的時候就值錢了?！?/br>
    見放了幾天沒有壞。阿奴干脆大著膽子，買了設(shè)備和陶罐。將書院的荔枝都收購過來，又請了二十來個女工過來幫忙。她算了算賬，若是能放到秋冬天不壞，轉(zhuǎn)手到北方，就是十倍以上的利潤。今年荔枝很便宜，反而工錢更貴的多，還要算上殺菌不徹底導(dǎo)致的臭罐。因為技術(shù)很原始，她是按百分之五十的損耗來算，各種費用扣掉，仍然有錢賺。

    不過加工業(yè)真是利潤很薄啊，風(fēng)險又很高。阿奴嘆口氣，自己還是喜歡暴利行業(yè)。

    陸塵翼走進旗山書院的后院，就見阿奴和幾個女工將一個個陶罐擺放在走廊下陰干。他索性坐在廊下，看阿奴光著腳汲著木屐，像穿花蝴蝶一樣走來走去，然后突然停在他面前。眼前一雙雪白的纖足隱隱透著幾條細細的淺青色血管，小巧的腳趾上，晶瑩的淡粉色指甲像一排整整齊齊的小月亮，非常漂亮。陸塵翼不由得綺念橫生。

    阿奴卻徑直坐在他旁邊，拿出一個陶罐和碗勺：“這是最早做的，已經(jīng)七天了，你嘗嘗。”她敲開泥封，將蓋子打開，里面甜馥馥的香氣冒出來，陸塵翼勺了一顆荔枝rou放進嘴里嚼了嚼咽下去：“還行，甜中微酸，有股煮熟的味道。”

    阿奴嫣然一笑：“本就是煮熟的，要是賣到北方怎樣？價格比新鮮荔枝便宜多了?！?/br>
    “怎么運？很容易碎的?！?/br>
    “自然是船。裝在大水缸里，里面塞滿土，那樣就不會碎了。”她用一根金步搖將頭發(fā)挽成烏黑的發(fā)髻，步搖上兩個米粒大的白玉垂墜正在陸塵翼眼前打秋千似的晃蕩，身上是輕薄的蕉布交領(lǐng)夏衫，剛才一通忙亂，領(lǐng)口微開，沿著修長的頸項往下，肌膚如雪，暗香幽幽。想起那日手中盈盈一握的纖腰，洇濕水嫩的芳唇，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阿奴聽見了聲音，詫異地回頭看他，陸塵翼窘得滿臉通紅，偷偷意yin是一回事，被當(dāng)場抓包卻尷尬無比。

    小美人誤會了，嗔怪地拿起那陶罐放在他手前：“這也不好意思，還想吃直說就是啦。我是那么小氣的人么？”

    旁邊的趙惜“咕”地一聲笑出來。

    她都二十了，似乎也不講究男女大防，怎的如此不解風(fēng)情，同齡的女子孩子都生幾個了。陸少將軍哭笑不得，憤憤地勺起一粒荔枝用力的咀嚼。沒被看出不良意圖，他也不高興。

    見陸塵翼走遠，趙惜訓(xùn)道：“叫你坐在他身是讓他意亂神迷，你卻一直叫人家吃東西，對他微笑一下效果就夠啦?！卑桌速M了自己給她做的造型。

    阿奴糾結(jié)：“為毛我要勾引他？”

    趙惜怒道：“白長了一張美人臉，暴殄天物，走路也是，步子邁小一點，老這么大大咧咧的怎么抓得住男人的心?！壁w惜惱怒她挑戰(zhàn)自己的專業(yè)知識，滔滔不絕的開始演講。

    阿奴被逼得尿遁。

    最近趙惜不知道哪根筋短路，嫌她吃相不好，步態(tài)粗魯，坐姿難看。。。。。?？傊艘粡埬?，一無是處。那陸塵翼看阿奴眼神的著迷程度居然成了考核標準，可打分的還是趙惜。

    這天范文瀾跑來找她：“資料都到了、”

    阿奴問道：“查清楚沒有？”

    趙惜跟進來低聲道：“我這里有一點消息，范文瀾那里也有。三艘船，四天后開撥。”

    “往哪里？”

    “倭國博多?！?/br>
    “什么人不好賣，偏偏賣給和小日本？”阿奴切齒。她基本上是個紅旗照耀下成長的好孩子，對倭寇自然痛恨無比。雖然這時候還沒有倭寇。

    阿奴漸漸地肯跟他說話，陸少將軍喜出望外，腿腳往書院跑得越發(fā)勤快。

    這一天，小美人提出想去鼓山涌泉寺燒香拜佛，趙惜站在一旁聽得嘴角直哆嗦，阿奴姑娘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進寺廟。將軍大人自然安排的妥妥帖帖，清除了一切閑雜人等。也就是說，整座山只有他們這幫人，當(dāng)然，他恨不得只有他和阿奴兩個人。

    半山的觀音亭上，將軍大人正沉浸在攜美出游的旖旎情懷中，含情脈脈地看著佳人有條不紊地給觀音娘娘燒香磕頭。

    趙惜拿出一疊紙恭恭敬敬地捧給他。

    陸塵翼漫不經(jīng)心地拿過翻看，隨后兩眼越瞪越大。抬頭看見兩只無良女郎笑得春光明媚，他卻覺得烏云罩頂。

    良久，阿奴等得不耐煩的時候，他終于開口：“你們要什么？”

    “銅和鐵，建茶，若是有私鹽，本姑娘也笑納?！卑⑴媚镂缚诤艽蟮恼f。

    陸塵翼臉如鍋底，那是他走私的大部分項目。

    事到如今，溫情脈脈的面紗撕開，兩人都明白了對方是什么人。在短短一個月之內(nèi)掌握了陸家少家主大肆走私銅鐵茶葉，販賣私鹽等等國家專榷俏貨的證據(jù)的人不會是個不諳世事的嬌弱少女，而緊握著手中的海軍資源，利用其來走私獲利的陸家下一任家主也不僅僅是個流連花叢的浮浪子弟。

    陸塵翼閉了閉眼：“若是我不呢？”

    “何必呢？你賣給倭奴也是賣，給我不一樣？又不是不給你錢?！卑⑴位问种械牟璞?，有奴才就是不一樣，連茶葉有人泡好。她埋怨道：“趙惜，看看人家的丫鬟，學(xué)著點啊?！?/br>
    “趙惜，你是那個女伎趙惜！”聽見這個名字，陸塵翼猛的想起來，這侍女就是那個浮影的情報頭子，漢嘉王劉暢滅門的幕后指使人之一。

    “小聲點啊。”阿奴噓聲，“想讓所有人知道，浮影與陸家少家主相談甚歡么？”那劉珉肯定會想方設(shè)法給陸家按上謀逆大罪。他被趙惜等人擺了一道，與劉暢一樣對他們恨之入骨。

    “你！”陸塵翼看著眼前的這張嬌艷欲滴的芙蓉臉，怎么看怎么可惡，剛才為什么會覺得賞心悅目?，F(xiàn)在想想，這死丫頭這些天看著自己的的時候，滿眼都是譏誚，自己被美色蒙住了心竅才沒發(fā)覺。年年打雁反被雛雁啄了眼，陸塵翼一腔惱恨無處發(fā)作，耍橫道：“不給又如何？”

    阿奴無奈道：“新到任的福建按察使是我?guī)煵?，他可是御史，眼里素來揉不得沙子?！彼圆艜徊粍倨錈┑幕实厶叱隽司┏恰?/br>
    陸塵翼才想起，那吳偉光正是沈浙的弟子，旗山書院的第一代弟子。頓時手足冰涼。

    阿奴奇怪：“我又不是搶，跟你合作而已，有錢大家賺，我?guī)湍愦蛲ㄎ髂?，保證你的貨物暢通無阻，互惠互利的事，你為什么跟吃了蒼蠅一樣？”

    趙惜無力撫額。雖然劉仲有命要她教阿奴一些姑娘家為人處世，特別是怎樣對付男人的道理（誤解了吧，人家小梁王只要你當(dāng)陪護而已），但是小美人已經(jīng)強盜成性，談判的時候能打壓對方氣焰時絕不手軟，更何況這位少將軍把她得罪了個徹底。

    陸塵翼也反應(yīng)過來。他是被阿奴氣糊涂了，真以為對方是明搶，既然是合作，那就談判好啦。

    一連幾天，鼓山上回蕩著兩個人的爭吵聲，陸塵翼是吵上癮了，發(fā)覺阿奴掐架的時候特別可愛（看來他緩過神來了），是以處處跟她唱反調(diào)，有時候純粹無聊，只是想看美人氣紅了臉的俏模樣。

    注解

    1通常福州話語區(qū)的本地人與本地人自稱其語言為“平話”。 即是晉安語，西晉時期因中原人為了避難入到閩江中、下游所帶來的語言，還可以叫它“晉安語”， 因當(dāng)時所稱福州為晉安郡。

    雖然福州話被官方定義為一種方言 ，但從語言學(xué)的定義來看，福州話同漢語標準語差別迥異，甚至無法被說閩語其他分支的人所理解。從這個意義上說，福州話算是一種語言而不是方言。

    罐頭，西方的發(fā)明，包括現(xiàn)在一些飲料都做成罐頭樣子。但是中國的罐頭可能還是比較早的。在南方的楚墓里頭，發(fā)現(xiàn)有一些陶罐密封得很好。外頭用泥啊，用一些密封的材料，它里面的食物保存還非常好。后來，在遼墓和其他一些墓里頭發(fā)現(xiàn)了一些容器，也是密封很好，打開以后，里面的有些菜的顏色都還是青色的。所以，說明中國古代的密封食物的技術(shù)還是很高的。我認為，它就是古代的罐頭。（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