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茶，一本書，一盤棋，淮陽王就能消磨一天。

    他伺候皇上多年，就沒見過皇上清心寡欲過。

    “這你就不懂了，皇上只享受到了最基本的富貴，不知吃喝用度上的講究，更沒精神層面的享受，女色太過尋常，也就那么回事，只有二哥不覺得膩?！?/br>
    淮陽王淡淡說道：“同你在這上面也說不清，你也不是讀書人，也不是算是男人?！?/br>
    郭太監(jiān)老臉有點疼：“敢問王爺，今兒誰惹您生氣了？”

    往日淮陽王入宮雖然很少來見皇上，都是直奔慈寧宮而去，承歡老太后膝下，他聽說淮陽王與人為善，很少說話這么沖。

    淮陽王傲慢冷哼一聲，擺出一副懶得搭理郭太監(jiān)的做派，老娘不在皇宮，他也是皇上唯一的親弟弟！

    御書房中，皇上瞪圓了一雙眼睛，“你讓朕去詢問楊妃？！”

    “她博采眾家之長，遍覽史書，她早就為楊公設(shè)定出一套政體，適用于當代，革新掉前朝的某些弊端?！?/br>
    旁人不敢言語，文臣武將都不敢提楊妃，金太傅不在乎，畢竟皇上被楊公招安時，金太傅就看好他了。

    并且一直幫襯穆北玄，金太傅當時是楊公麾下重要文官之一，執(zhí)掌著糧草等要務(wù)，楊公時不時都要問計于他。

    楊少主對他行半師之禮，楊家父子如此信任尊重他，他早就投靠了穆北玄。

    若是選出穆北玄奪得楊家基業(yè)的功臣，金太傅排第一有爭議，前三絕對沒毛病。

    否則，皇上也不會把大皇子交給金太傅教導(dǎo)，朝廷上的文臣不一定都心向皇上，可金太傅同楊娘娘已成死仇。

    和金太傅一起站在御書房的官員暗暗佩服其勇氣。

    前兩日大皇子才借機清洗一波同楊家相關(guān)的官員，金太傅還敢再提起楊娘娘。

    這是嫌皇上的砍刀沒落在金太傅脖子上？

    金太傅是不是對皇上太有信心了？自信皇上不會誅殺他嗎？

    從皇上在立后上失信于人，就知皇上的任何承諾都不把穩(wěn)。

    “皇上為天下安穩(wěn)，您在楊妃娘娘面前略失顏面，不算壞事，許是楊娘娘就等這個臺階下呢？”

    金太傅半跪下去，老邁瘦削的身軀同滿頭花白的頭發(fā)顯得他越發(fā)蒼老：

    “老臣知她有心結(jié)，也知她的才華，老臣提起這事并沒任何私心，也不屑去緩和同楊家的關(guān)系，只盼著朝廷早一日恢復(fù)運轉(zhuǎn)，陛下在訂立國策上少走一些彎路，百姓能過得更好一點，盡快打造出一個盛世。

    以后即便老臣見到楊公父子，也能有底氣說一句，老臣輔佐得是真龍?zhí)熳?，并未辜負天下百姓對圣君的期盼?/br>
    老臣雖辜負楊家，卻不負天下?！?/br>
    皇上有些感動，示意一旁的賀太監(jiān)攙扶起勁太傅，說道：“楊妃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朕給她多少個臺階？還不是一樣同朕僵持著？”

    “老臣也曾經(jīng)教過楊妃兩日，知她胸襟氣魄非一般女子可比，女公子這稱呼不是所有名門閨秀都配擁有?！?/br>
    金太傅眸子深邃，繼續(xù)勸道：“您去問一問，她拒絕皇上，那她就不配女公子之稱。

    也可讓依舊敬佩其才華的人看明白，她終究是女人，頭發(fā)長見識短，只在意一家得失，不顧天下百姓?！?/br>
    這個可以有！

    皇上眼睛亮了，暗道一聲，不愧是稱為老狐貍的金太傅，楊妃把成果給他用的話，朝廷官員行政體系也就搭建完成，他能省力很多，又能消弱文臣武將的權(quán)勢。

    楊妃小家子氣，不愿意給，皇上也不虧，少不了幫楊妃宣傳一波。

    “皇上用楊妃之策，您不用過于擔心她擺布影響朝廷，今年秋闈大筆，選出來的學(xué)子都可稱為天子門生，皇上授予他們官職富貴，他們是天穆王朝的官員，同楊家沒有半分關(guān)系。

    楊妃還記得仇怨，新晉官員只會維護穆家正統(tǒng)，等到大皇子平定川蜀成為太子，有圣主同戰(zhàn)功卓著的儲君在，楊公徹底成為記憶中的人?！?/br>
    皇上一邊聽一邊樂，連連點頭，“太傅所言甚是有理……為了天下，朕也犧牲臉面，向楊妃問計。

    朕始終記得楊公提攜之恩，然而天下大勢，在朕，而不在楊家。

    朕上次說過楊妃若能有孕，她同朕的兒子可姓楊，承宗楊氏宗祠。

    可惜……朕差點被楊妃……”

    官員們偷瞄著皇上，他們不是八卦的人，真好奇楊妃同皇上如何相處，因為他們可是對楊妃下嫁穆北玄的婚禮記憶猶新！

    見過新娘穿一身孝服成親的嗎？

    見過沒給穆北玄留任何顏面，在新娘試新郎三關(guān)上……穆北玄被完虐嗎？

    如今沒人敢提起皇上當年的糗事——被新娘子綁在屋外吹了一夜冷風(fēng)，楊妃給穆北玄的難看足夠?qū)懸槐緯?/br>
    皇上顯然也想到了當年的事，干咳一聲：“罷了，你們退下吧，朕再想一想。”

    第一百二十八章 過關(guān)了

    金太傅為首官員們同勛貴退出御書房，皇上煩躁起身，邁步轉(zhuǎn)去屏風(fēng)之后，淮陽王正在酣睡。

    郭太監(jiān)訕訕拱手，低聲道：“王爺睡熟了。”

    “朕看見到了！”

    皇上說不上是欣慰，還是羨慕，見不得淮陽王恬淡悠然的睡顏，他上前幾步來到近前，認真查看，果然是睡著了！

    他試探來，試探去有何意義？

    試探出一個寂寞？！

    天命算他死于至親之手，他便懷疑身邊的親人。

    皇上狠狠推了淮陽王一把，“醒醒，醒醒，老三……”

    淮陽王睜開睡眼惺忪的眼眸，一時分不清自己在哪，“二哥？！”

    “是朕，朕讓你看棋局，你睡得很香啊。”

    淮陽王慌忙爬起來，下意識擦拭口水，還好，他睡覺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跡，訕訕回道：

    “這不是陽光正好，我又不喜歡看二哥的書，下棋也沒意思，小睡片刻?！?/br>
    淮陽王撿起掉落在地的話本子，重新塞回書架中，皇上臉有點黑：

    “你是嫌棄朕看得書不夠檔次？入不了你這個大才子的眼兒？”

    “這話本子故事情節(jié)老套，節(jié)奏感缺失，人物塑造失敗，雖然盡力寫出……”

    淮陽王勾起嘴角，繼續(xù)點評：

    “想描寫出二哥殺伐果斷，又同多位美人相知相許，美人們親若姐妹，可到底筆力不足，全憑想象，沒寫出二哥睿智多情。

    寫了很多美人甘愿為二哥付出一切，好像二哥得了天下全靠美人們的犧牲！

    反而抹殺了二哥功績，這書給我的感覺，二哥就是個運氣極為好的小白臉，所以我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郭太監(jiān)大氣都不敢出，在這間屋子放得話本子都是皇上所鐘愛的，尤其是淮陽王看得那一本，皇上反復(fù)看了不下五六遍呢。

    皇上臉上的肌rou都在抽搐。

    淮陽王天真問道：“二哥也覺得筆者寫得失真了吧，這群人不過就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罷了，不懂二哥，誰把話本子當真，誰腦子就進水了，竟想著做美夢?！?/br>
    皇上對郭太監(jiān)道：“哪個兔崽子把話本子放到書架上的？查清楚給朕重重的責罰。”

    “遵旨?！惫O(jiān)連忙躬身。

    “以前你入宮只去看老娘，今兒咱們兄弟好好喝上幾杯，朕讓御膳房傳膳。”

    “……我能拒絕嗎？”

    淮陽王一臉為難，聲音不大：“最近幾日我腸胃不好，陪二哥用膳要命，御膳房的好食材都給您糟蹋了，您不懂如何吃，還強行讓廚子按照您的意思烹飪。

    “……我看了一下能用的食材，二哥不懂品嘗鰣魚，也沒吃過真正鮮美的鰣魚菜品?！?/br>
    “刮鱗去內(nèi)臟切成大塊燉了不就完事了？聽老三的意思，鰣魚不是燉著吃？”

    “當然不是?！?/br>
    淮陽王大談特談鰣魚的做法，皇上聽得云里霧里，卻又不明覺厲。

    用膳不單單只為填飽肚子，不是大魚大rou好吃。

    用膳講究也不是故作矜持，儀式感十足才能更好品嘗美食。

    “您在前朝后宮都不得閑，不似我整日就倒騰一些食譜，我回去給二哥寫一份食譜出來，讓御膳房的廚子按食譜給二哥準備飯食?！?/br>
    淮陽王不好意思笑了笑，“您喜歡的大肥rou，我實在是難以下咽。”

    “滾，滾，滾?！?/br>
    皇上被鄙視了，掌握天下大權(quán)，本該擁有最好的享受，他吃喝用度還不如淮陽王，難怪他每次同朝臣一起用膳，朝臣仿佛在吃斷頭飯。

    淮陽王麻利溜走了，順路去御膳房提了一桶鰣魚出宮。

    “用不用把王爺叫回來？”

    賀太監(jiān)小聲詢問，沒見過敢去御膳房偷魚的。

    “叫他回來再讓他暗示朕不會享受，只好美色，還是同他說，他貶低看不上的話本子是朕所喜愛的，朕腦子進水了？！”

    “奴才不是這意思，皇上恕罪?！?/br>
    賀太監(jiān)連忙跪下請罪，郭太監(jiān)顧不上幸災(zāi)樂禍，他正帶著小太監(jiān)對著堆滿話本子的書架發(fā)愁。

    到底哪些話本子該扔掉??？

    皇上從暗格中取出一張紙條，看著上面的批字，“他同大哥不一樣，一個混吃等死的太平王爺，他能幫朕看住阿陽，讓阿陽懂得臣子之道，他還有算有點用！”

    郭太監(jiān)輕聲將淮陽王的表現(xiàn)說了一遍，“奴才覺得王爺氣不順，料想是在入宮時遇見了什么人，已經(jīng)讓猴崽子去打聽了。”

    “不用打聽了，他碰見了楊妃！”

    皇上不在意說道：“他們兩人碰到一起，一個是炮仗，一個是火石，沒互毆已經(jīng)算是給朕面子了。

    “尤其是楊妃剛接了寶策，正鬧脾氣，淮陽王……朕倒不是不信他，朕所有的成年皇子都是老三啟蒙的。

    “阿晨舍得下同萬氏的情分，很難割舍下對老三的信任，朕到底錯過穆晨同兒子們的孩童和少年時期，最近才好一些，以前阿晨為淮陽王敢反駁朕。

    “朕不喜他過于信任依賴阿陽，同樣朕也不樂意見他把淮陽王當?shù)?，這天下是朕的，子承父業(yè)才是正統(tǒng)，朕不希望自己駕崩后便宜了旁人，哪怕朕的兄弟也不成！”

    郭太監(jiān)說道：“皇上萬壽無疆，您龍體好著呢?！?/br>
    “萬壽無疆，朕不敢奢望，只求能多活幾年，把阿晨培養(yǎng)起來，為阿晨消除一些隱患。

    “哪怕背負惡名，誅殺功臣被后人口誅筆伐，朕也認了，開國皇帝不殺得人頭滾滾，兒子坐不穩(wěn)皇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