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竹安揉著酸脹的胳膊，偏了下頜往圍墻的方向一抬，坦言道:“我準(zhǔn)備走了。”周呈一愣，隨即由衷地為她高興起來:“是家里人都安排妥當(dāng)了嗎？”她遲疑了幾秒，然后用力地點了點頭:“放心！都好好的！”她背在身后的手撳著，掌心破了皮的地方又被粗糙的樹皮給磨得發(fā)辣:“大周，薩婉jiejie派了她的司機在墻外等我，你能不能陪我去找個梯子？”

    周呈走到墻邊，拿眼把高度略一估量:“不用那么麻煩——你直接踩住我的肩膀，我把你給托上去。”說著，他就單膝跪在了草坪上:“來吧?！?/br>
    女孩兒雖然不好意思，但現(xiàn)在畢竟沒有多余的時間給她忸怩，只得硬下心來，等真踩上去，嘴邊就不由自主地掛起了關(guān)切的話語:“你疼不疼——我盡量快點——你別受傷了。”這點重量對打慣了苦工的他而言實在是小兒科，周呈不太會表達，只沉聲道:“沒關(guān)系的，你不用擔(dān)心我?！?/br>
    緊接著，男人極緩地站了起來，生怕稍有不慎把她給摔了，所以特地用手扶住了她的一條小腿。上面，寧竹安吃力地扒牢了圍墻頂，抬腿用勁一跨，姿勢狼狽歸狼狽，但好在是爬上去了。外面的小邵聽到動靜抬頭一看，趕緊把車挪好位置給她當(dāng)墊腳的工具。

    “大周，”寧竹安輕輕喚道“之后我會再聯(lián)系你的?！?/br>
    周呈欲言又止，目送那道承載了所有美好想象的身影從墻頭離開。寧竹安終于自由了，但他日記本里的那張拼貼畫還在，還夾在一張張泛黃的紙頁間。等明早回去，他一定要記得把它給裁出來。

    寧竹安快速鉆上了車，車?yán)飬s只有小邵一個人:“薩婉jiejie沒有一起來嗎？”小邵解釋道:她身邊有譚有囂的眼線，平時不能隨便出江撫——呵，很奇怪吧，我也覺得，她分明是個很厲害的人，最后為什么非得聽從譚有囂的安排呢？他對她又不好！”

    沒有薩婉在身邊的小邵明顯亢奮很多，稱呼后也不加“姐”字了，從他口中，寧竹安知道了一點以前的事。原來，花苑早在十幾二十年前就已經(jīng)存在，不過那時叫的還是“東方之翼會所”，近些時候因為大眾品味的改變，漸漸地生意就不好了，恰巧譚有囂四年前有意想在國內(nèi)搞出一份屬于自己的線下娛樂產(chǎn)業(yè)，便安排薩婉到中國來幫他弄人，等經(jīng)營權(quán)一拿到手，上一任的老板和股東就剛好“消失”了個干凈，于是，這才有了如今的花苑。

    “譚有囂應(yīng)該謝謝她才對。如果沒有薩婉，他自己要煩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小邵說起譚有囂是憤然，但其中沒有一句是不提薩婉的。寧竹安看著車窗外不斷變化的陌生街景，淺笑道:“我明白了，你喜歡jiejie?！蹦腥俗鲎鞯乜攘藥茁?，抓了把彩色玻璃紙包裝的硬糖反手遞給她:“你小孩子你不懂。這是大人之間的事——喏，薩婉買給你的。”她忙攤開手掌接住，小聲道:“作為朋友，我也喜歡她?！?/br>
    手里的糖是她當(dāng)時給過薩婉的那種。小賣部的老板最喜歡把它們裝在塑料罐子里賣，一毛錢一顆。寧竹安低下頭，怕沾灰的手弄臟了糖，就隔著袖子全放進包里。

    “其實，我挺感謝你的，”小邵搔了搔頭發(fā)“我在薩婉身邊待了蠻久，這還是她第一次違背譚有囂呢?！?/br>
    女孩兒笑而不語，將頭靠在車窗玻璃上，當(dāng)她再度看見收費站頂上大大的“江撫”兩個字時，心態(tài)卻已經(jīng)和當(dāng)初截然不同了。她不會因為一個爛人討厭一整座城市，江撫還有爸爸、薩婉、周呈……留下的記憶里總有好的部分，等到他們都離開，這個地方才是真正沒有了溫度。

    恨是冷的，有恨的人的心是被冷到麻木的，可她還有愛，往后也還要靠著愛繼續(xù)活下去，她的心和眼是一樣暖。不到真絕了望的時候，她依舊得繼續(xù)向前走。

    小邵覺得車上太安靜，想起出發(fā)之前薩婉千叮嚀萬囑咐過務(wù)必多關(guān)注些寧竹安的情緒，他不會安慰人，擔(dān)心她要哭，便小心翼翼地問道:“聽不聽歌？薩婉說你喜歡玩音樂，偶像是誰啊？”寧竹安坐直身體，似乎對這個話題有著很大的興趣:“共鳴迷宮，我們國內(nèi)的一個樂隊?！毙∩鄣?“是不是那個——因為主唱太喪，采訪一小時給主持人整得直擦汗的那個樂隊？”女孩兒一下子合起了手掌:“對，就是他們！”

    瞎貓碰到死耗子，小邵沒聽過他們的歌，只是前段時間在網(wǎng)上看視頻的時候當(dāng)笑料刷到過。再說下去唯恐接不上話，他趕忙把歌給點了出來。

    寧竹安聽著，半張臉逐漸埋進領(lǐng)口，她重重地一呼吸，從里面升騰起的卻是讓她感到煩的檀香味。

    車在高速公路上行進多時，陸秋紅到的比他們快，此時已經(jīng)發(fā)來一個定位，小邵看了眼表示知道是哪里，然后體貼地告訴她困了可以先瞇一會兒。但她哪里有心思睡覺的，心臟因為激動的情緒跳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起勁，和歌聲迭加起來，終于成了厚重的快樂。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他把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馬路邊。

    “定位差不多就在這里，你看看對面那輛白色的車是不是你舅媽的？”

    天太黑，寧竹安貼在車窗上仔細(xì)張望著。“是她！”甫一認(rèn)出站在燒烤店前身穿黑色大衣來回踱步的高挑女性正是自己的舅媽，她的臉上便抑制不住地露出笑容，可等到下車小跑過去后，委屈卻悄悄地冒起了泡泡:“舅媽——”

    陸秋紅看見了寧竹安，又驚又喜地快走幾步，提前張開雙臂把女孩兒給抱進了懷里，連眼鏡從山根處滑下來她也沒有工夫去管，只是不斷地?fù)崦鴮幹癜驳陌l(fā)頂:“我們竹安受委屈了是不是？沒關(guān)系的……舅媽來了?！?/br>
    小邵沒下車，也不打算去打擾她們自家人團聚，一甩頭，發(fā)動汽車揚長而去，做好事不留名。等回到江撫，薩婉肯定會很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