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她也沒想到陸昭到最后,會成為那個放暗箭的人。 “小事罷了?!备递缗R輕聲道。 陸懷卿一邊小心將冰涼的藥膏涂到傅葭臨身上,一邊道:“既然如此,幫你上個藥也是小事啦?!?/br> 傅葭臨垂眸,長如鴉羽的睫毛遮住眼里的滿足。 還是要謝謝的。 但他沒有將話說出口。 傅葭臨好像明白了小時候看到王垠安有家人送藥,他在檻外看到時心里的想法是什么了。 那或許就是近乎嫉妒的情緒。 謝慈沒教過他人倫情義也是好事。 不然恐怕那時,他就該憤世嫉俗,恨不得毀掉整個人間。 但他沒有,還有幸在多年后,等到了會溫柔問他“疼不疼”,給他小心細致上藥的人。 “陸懷卿。”傅葭臨突然道。 被喊到名字的人,抹藥的手一頓,“怎么啦?” “我突然覺得……”傅葭臨認真道,“上天待我不薄。” 可能是藥膏里有安神的成分,陸懷卿聞久了這味道,都不免有些暈乎乎的感覺。 在聽到傅葭臨這話時,她更是渾然道:“那自然,不然你能遇到我?” 她將藥罐蓋緊,又洗了洗手,才蹲下和傅葭臨四目相對:“傅葭臨我從小運氣就很好?!?/br> “所以?” 陸懷卿握住他指尖泛涼的手:“所以,以后你和我一起,上天只會待你更好!” “你難道不信?”陸懷卿瞇了瞇眼。 傅葭臨聞言搖頭:“我信?!?/br> 夏日的蟬鳴很聒噪,但傅葭臨卻從未覺得如此安心過。 讓他不免妄想,時間如果永遠停留在這一刻該有多好。 - “陛下,五殿下到了?!备甙驳馈?/br> “讓他進來吧。” 傅葭臨走上紫宸殿,在場的人不只父皇,還有禮部和幾位重臣——謝慈倒臺后,皇帝將江映扶到了丞相的位置。 這也是自江逾白后,大燕第二個平民丞相。 傅葭臨知道從這以后,他的父皇的功績將比前世更加顯著。 如果沒有前世的記憶,傅葭臨或許會當真有幾分崇敬他的父皇—— 然而,他有那個傅葭臨的記憶。 他知道他的父皇做過的齷齪事,便只覺得眼前人惡心。 皇帝:“淮兒,這次你救駕及時,朕已經(jīng)打算封你做翊王了?!?/br> “兒臣謝父皇隆恩?!备递缗R跪下叩首。 皇帝又隨意稱贊了他幾句,當著群臣和剛忙完春耕諸事的太子。 可惜太子并沒有如他期望的那般露出嫉妒。 他便又開口道:“不過,淮兒做事還是不夠妥當,平日里還是該多向太子學才是。” 太子和群臣聽到這話面露奇怪和同情的神色—— 那日的政變,倘若不是五殿下來的及時,恐怕謝相的計謀還當真能成。 結果,轉(zhuǎn)頭陛下竟對五殿下說這樣的話? “是,皇兄做事周全,兒臣會多向皇兄學習?!备递缗R不悲不喜。 這樣的事情他太熟悉,不論是今生還是前世,父皇總是引導他去嫉恨皇兄。 皇帝見傅葭臨沒有什么反應,就揮手讓其他人先退下。 “吏部已經(jīng)算出了好日子,你的封王典禮就定在了下月初一?!被实鄣馈?/br> “多謝父皇。”傅葭臨仍舊是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 但這并不是皇帝想要看到的東西,他繼續(xù)道:“你在逆賊謝慈一事的能力,朕是看見了的。” “朕看這次韓佑在虎賁軍,好像威望有些過高了?!被实鄣馈?/br> 韓佑是謝知寒的副將,同樣也是太子門下的人。 傅葭臨眼皮也不抬:“兒臣以為韓副將在虎賁軍中待了多年,加之此次是救駕,能夠及時趕到乃是平日將軍治軍嚴明的功勞?!?/br> 他故意裝作不知皇帝的意思。 “淮兒,”皇帝突然開口,“謝慈已經(jīng)被朕下令腰斬了?!?/br> 傅葭臨不知道父皇為何要突然提謝慈。 但下一刻,他又聽到皇帝輕笑:“那個漠北公主,你好像很是在意啊?!?/br> 傅葭臨最擔心和害怕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他張嘴想說話,卻被打斷:“不要說那些假話,你若是不在意,等會兒就把這杯毒酒端去給她。” 高安端上來一杯毒酒,等待他的選擇。 見傅葭臨果然愣住,皇帝朗聲大笑了幾聲,按住少年清瘦的肩膀:“淮兒,你是朕的兒子。你想的是什么,朕一清二楚?!?/br> “想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什么,這樣的道理,你都不懂嗎?”皇帝問。 說完這話,他就好整以暇,等傅葭臨答應他。 如他所料,半晌后,傅葭臨道:“父皇,兒臣明白了?!?/br> 他將那杯毒酒端起,然后盡數(shù)傾倒到地上。 “我選陸懷卿。” 皇帝頷首:“不愧是朕的兒子,當真和朕一樣情深意重?!?/br> 傅葭臨:“兒臣今日的傷尚未好全,請父皇準兒臣回府休養(yǎng)?!?/br> “你退下吧?!?/br> 從皇宮離開的路上,傅葭臨看到了一灘血rou模糊的尸體,想來就是剛被處以腰斬之刑的謝慈。 還有被宮女攙扶著說不出話的母后——他不用想,就知道父皇肯定是讓母后親眼去看了謝慈的死。 他的父皇不僅會挑撥離間,還擅長殺雞儆猴。 他還沒靠近,就被母后瞪了一眼,她咒罵道:“你這個孽種,你和傅書一樣都該死……” 宮人們急忙捂住崔婉的嘴,生怕她再說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話。 傅葭臨走近他的母親,俯身看著和前世一般瘋狂的崔婉:“母后,你說得對。” 傅書確實該死,而他……或許也該死。 “母后,你再等等。”傅葭臨扯了個笑。 在某個瞬間,他都覺得自己被前世那個六親不認、人人畏懼的傅葭臨奪舍般。 他綻開笑容:“會終結的?!?/br> 母后這次雖然救了謝慈,還幫他將京中女眷接進宮,但卻借裴家的口告訴了他。 他的母后只是想借這件事除掉謝慈,至于他這個孽種——他的母后還有別的妙用。 前世母后在及冠禮上給他下了毒,那這次呢? 想來母后應當會在下月的典禮上,給他下毒吧? “殿下……”送傅葭臨出宮的小黃門驚呼,“您的傷口好像又流血了?!?/br> 傅葭臨卻像是沒聽見般,坐上馬車離開了皇宮。 他突發(fā)奇想般掀起簾子,向那座離他越來越遠的皇宮看去。 琉璃瓦在夏日下折出刺眼的亮光,混著紅墻像是掙扎著要吞噬一切的巨獸。 他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總算回來了!” 馬車還沒停穩(wěn),就傳來了陸懷卿擔憂又欣喜的聲音。 她像是在門口等了很久,而她的話里仍舊沒有一絲不耐。 陸懷卿怎么偏偏就這么好。 傅葭臨像是自暴自棄般靠著馬車壁,他輕輕笑了笑,隨后笑得越來越明顯卻無聲。 只是他眼里的不甘、痛苦和絕望越來越重,一滴眼淚從他的眼角流下,滴落在地。 陸懷卿真的很好。 只是,他終究是配不上她。 那些答應她的誓言,也永遠不可能實現(xiàn)了。 “怎么還不下來!”陸懷卿疑惑。 她想主動去掀傅葭臨的馬車簾子,結果下一刻,他自己主動掀開了簾子。 傅葭臨蒼白著臉,輕挑眉梢,像是看什么很有趣的玩具般看向她:“這么想見我?” “傅葭臨……”陸懷卿臉色煞白。 她顫抖著嘴唇,嚇得跌坐到地上,不住往后躲。 幾乎只要一眼,陸懷卿就確定了這是前世的傅葭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