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眼花耳熱后,意氣紫霓生。 救趙揮金錘,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jīng)。 唐·李白 冬 小鎮(zhèn)被冰雪掩蓋了一切的生氣,街頭的冰雪中伏著一條老狗,它的毛皮已經(jīng)斑駁,竭力的喘息著,想要爬進旁邊的那幢破舊的廢屋中。 運河沿岸,哀鴻遍野,二年前,皇帝征民百余萬開通永濟渠,不料短短的兩年,又要開江南河,由于男丁不夠,自開永濟渠時,已開始征用婦人,此時勞力更加不夠,連孩子都被趕到了河邊,沿岸的民居十室九空。 就是空曠的街頭,漸漸出現(xiàn)幾個男子的身影,他們手中提著包裹,走得極快,轉(zhuǎn)眼就到了近前,他們似乎在躲避什么人,不時的回首張望,腳步卻絕不停歇,走到那幢廢屋前,走在前首的那個男子突然停下了腳步,盯著那條將要凍餓而死的老狗,看了許久。 “來了……?!?/br> 身后有人輕聲說,眾人一齊轉(zhuǎn)身,灰色的街頭漸漸出現(xiàn)了一個瘦弱的身影,他走得很慢,而且搖搖晃晃,似乎下一步就會摔倒,卻偏偏不停的向前走動,過了半柱香的時分,他才走到那幾個男子面前。 近看,那是一個瘦弱的少年,八、九歲的模樣,頭發(fā)很短,沒有梳髻,面呈鉛灰色,目光呆滯,他沒有看任何人,只是盯著站在前首的男子手中的包裹,眼神就像餓狼一般發(fā)出綠光,為首的男子在他目光的逼迫后,緩緩的后退一步,幾乎踏到那條茍延殘喘的老狗。 “上……。” 為首的男子低沉著嗓音,手中緊抓著包裹,眼睛盯著那個少年,話音剛落,已有兩個男子抽出腰間的長劍沖向了那少年,那少年如同嚇得呆住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那兩人跑到近前,突然倒地,血從他們身下流出,在血地上縱橫蜿蜒。 為首的男子目光突然收斂,尖銳得如同一根針,“拔劍術(shù)?” 少年仍然立在原地,沒有回應(yīng),也沒有說話,只是那么蜷縮著,為首的男子走到廢屋邊,放下手中的包裹,轉(zhuǎn)過身,手中的長劍在陰霾的冬日閃爍出耀眼的寒光,他一言不發(fā),慢慢的走向少年,初時,他的腳印深陷在雪地中,待他走到少年身前,雪地上只有淡淡的輪廓。 男子手中的長劍發(fā)出耀眼的光,站在一旁的兩個男子只覺得寒氣如風(fēng)一般席卷而來,忍不住縮了縮身子,待他們站定,為首的男子已如初時沖前的那兩個男子一般伏倒在地,鮮血自他身下縱橫而出。 驚恐的瞪大眼睛,完全沒有看見那少年的動作,眨眼之間便殺了三個人,這簡直是鬼魅一般的殺人手法,他們一同向后退,越退越快,當(dāng)他們轉(zhuǎn)過身想要逃跑,卻發(fā)現(xiàn)那個少年不知什么時候到了他們面前,然后只覺得一道不怎么明亮的光芒掠過,他們只覺得眼前一黑,便沒了一切的知覺。 遲鈍的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的走向那個包裹,這短短的距離,仿佛天涯一般的漫長,一只手,一只很小、很瘦的手慢慢從廢屋中伸了出來,悄悄的伸進包裹中,捏著一個圓圓的東西縮了回去。 那少年鉛灰色的臉沒有任何神情,他只是一步一步的走向那幢廢屋,然后提起包裹,走伸腳踢開屋門。 落滿灰塵的房屋正中燃著一堆小小的火,一個幼小的身影蹲在火邊,手中捏著剛才從包裹里拿出的東西,“娘,有東西吃了?!?/br> 聽聲音,是個女孩子,少年沉默的關(guān)上屋門,慢慢的走到那個身影后,面前是一個面色蠟黃的女子,似乎沒了氣息,想是早已死去多時,少年無動于衷的握緊劍柄,殺?不殺? 女孩子似乎感到了身后有人,她轉(zhuǎn)過身,眼神驚惶,“大哥哥……?!?/br> 看著她蠟黃的臉,毫無生氣,只有一雙黑色的眼眸骨碌碌的轉(zhuǎn)動,昭示著內(nèi)心的恐懼,“我……,娘餓了,我……?!?/br> 蹲下身,伸指在女人鼻下輕輕探了探,已經(jīng)沒有鼻息了,觸手冰涼,死了至少有三、四個時辰了,少年返身走到火堆旁,伸手提過旁邊的椅子,輕輕一抖,椅子散成了碎木,少年一塊一塊的加進火堆中。 “那個女人是你娘?” “是,”女孩子縮在死去的女子身邊,仿佛那死去的女子還能保護她一般,“娘病了,一直不說話?!?/br> 心中微一動,似乎很久之前,也有人這般對自己說過,那個時候,自己只能看著她死,沒有任何的辦法,少年起身拿了一個瓦罐,走出房門,然后再提著一罐雪走了回來。 “你娘已經(jīng)死了,”冰冷的講述,完全沒有溫度,甚至比此刻的氣候還要冷,“等我吃飽了,我?guī)湍惆阉窳??!?/br> 瘦瘦的墳堆,和此刻貧瘠的土地一般,少年提著那個包裹,轉(zhuǎn)身向前走,走了兩步,他停了下來,那個女子坐在墳邊,一邊不動。 “你干什么?” “我要等娘醒過來,”女孩子抱著幾塊面餅,“娘吃了餅,病就會好了。” 轉(zhuǎn)過身,搖搖晃晃的向前走,那女孩子活不到明日清晨,這般想著,腳下卻一刻不停,走了兩步,耳邊突然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你要照顧好她……?!?/br> 厭惡的搖了搖頭,仿佛要將那個稀薄的影子揮走一般,繼續(xù)向前走,不要停,一直走到最頂端……。 坐在火堆邊,女孩子蠟黃的臉漸漸透出一絲紅,她蜷縮成一團,如同要這般才能入睡,少年冷酷的將手中的木柴扔到火中,這是一個累贅,會阻礙自己飛黃騰達(dá)的累贅,不過沒關(guān)系,頂級的刺客總得有人侍候,這個女孩子雖然年紀(jì)幼小,不過沒關(guān)系……。 “你叫什么名字?” “昕兒,”女孩子的聲音懦懦的,口音正是江南的人氏,“娘什么時候會醒?” 厭惡的轉(zhuǎn)過頭,這幾日她一刻不停的追問的,就是這個討厭的問題,難道她不明白,那個女人已經(jīng)死了,再也不會醒了。 “你如果再問,你娘永遠(yuǎn)也不會醒?!?/br> 昕兒聽話的閉上了嘴,她跌跌撞撞的跟在少年身后,踏著冰雪向前走,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她不明白為什么那么疼她的娘,說著要去找爹,卻在那個房屋里睡著了,而且一直不肯醒,自己只能跟著這個兇惡的大哥哥,他也許會帶自己去找爹,然后再一起喚醒娘。 從冬天走到了春天,再走到夏天,才走到太原府,聽說這里是整個大隋最安全的地方,少年仰頭看著太原城的城門,為了慶賀皇上的生辰,新上的紅漆還未干透,散發(fā)著油漆特有的味道。 慢慢的走進城門,守城的兵丁甚至沒有盤問這個帶著一柄爛木一般破劍,身后跟著一個同他一樣衣衫襤褸的女孩子的少年,他這樣的不起眼,和太多逃難到太原來的難民一樣,除了一聲嘆息,他們沒有其他的禮物能夠送給他。 走進城門,喧囂的市聲令少年停住了腳步,他茫然的四顧,這一路,到過太多死氣沉沉的城市,從未見過太原這般的富庶。 正呆望間,卻聽前方有人高聲吼道:“讓開,快讓開,馬驚了?!?/br> 一匹黑馬瘋了一般的出現(xiàn)在前方,馬上是一個衣著華麗的少年,他竭力的想制止瘋跑的馬,可是馬卻越跑越快,直沖向站在城門邊兩個衣襟襤褸的難民。 緊緊的握著劍柄,只要一擊,馬就會死,只不過將力氣浪費在屠馬這等事上,著實的令人厭惡,靜靜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身后的昕兒也沒動,她不安的喘息聲傳入耳中,想是怕得厲害。 人群中又跑出一匹馬,馬上是一個黑瘦的少年,那匹馬來得快,眨眼之間就趕到了黑馬前,馬上的黑瘦少年翻身落馬,伸手拉住黑馬的馬韁,只聽一聲馬嘶,黑馬人立起來,那黑瘦的少年伸出右手,握拳用力擊在馬脖上,黑馬立時倒地,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那錦衣少年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衣襟上的灰,雖然滿面漲紅,但此時已恢復(fù)了鎮(zhèn)定,笑容可掬,看著他俊秀的臉和溫文的氣質(zhì),少年握緊了拳頭。 “你們沒受驚吧!”錦衣少年溫和的笑令人覺得溫暖,昕兒躲在少年的腿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想是被錦衣少年的氣勢所懾,“這位小meimei嚇壞了吧!這塊點心請你吃,壓壓驚。” 漂亮的錦袋,淡紫色,熏了香,是從未摸過的布料,柔軟得就像娘的手,少年坐在床上,用一塊布細(xì)細(xì)的擦拭手中的劍,“昕兒,總有一天,我會比今天見過的那個人更神氣?!?/br> 三歲的昕兒瞪大眼睛,張大口,傻得令少年唾棄,沒關(guān)系,他又一次對自己說,很快,就會有一群人等自己發(fā)話,而不是只有這個傻子一般的昕兒,到時候,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自己的名字——顧原祺。(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