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
“不要…” 楚亦無助地抬頭想后退,卻被身后的兩個女使死死按住肩膀,楚亦只能朝她那哭求:“對不起,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錯了。” 顱頂只有楚湜的輕笑,以及湯婆子仍然緩緩斜傾,情急之下,楚亦帶著泣音高呼一聲:“二姐!” “二姐?” 楚湜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般,目光如望螻蟻一般瞧她,嘲笑她的可悲:“我可從來都沒有承認有你這meimei?!?/br> 但她確實停下了動作。 楚湜捧著湯婆子的手款款垂下,其中一名壓住楚亦肩的女使便眼疾手快地上前接過。 “我楚湜,只有兩個meimei?!?/br> “最小的那個meimei,喚楚瑗?!?/br> 她轉(zhuǎn)身坐在楚亦面前的實木紅鼓凳上,低眉睨她綿弱的身姿,仿佛身后女使稍用力一折便要斷掉。 于楚湜而言,無論嫡出庶出都無妨,大家都是父親的女兒,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但楚亦是個沒名沒分的私生女,父母兩邊都想撒手不管的人,成了荒唐的舊事,平日鎖在院子里別鬧事,喂幾口飯讓她活著,倒也相安無事,可一有些蛛絲馬跡被提起,便是掃了大家的興。 這樣的存在,連堂前燕也比不過。 楚湜收回思緒,唇角微弧,微微側頭,眼神輕蔑地在她身上來回打量幾遍,一字一句道:“你是哪個meimei?” 楚亦難看地低垂著目光,眼珠模糊了視線,主人不敢讓它們落下,盡失血色有些干裂的唇翕張,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 楚湜也懶得同她聊這些,她目光掃在地上的衣物上,便馬上有人前來將衣服撿起呈到桌上。 她慢慢攤開衣裙,發(fā)現(xiàn)裙邊的幾處漆黑污漬,她的目光還沒有落在楚亦身上,便聽見楚亦在一旁澀澀道: “我會洗干凈的,對不起二…小姐?!?/br> 楚湜目光流轉(zhuǎn),聲音略高幾分,語氣滿是詫異:“洗?” “不?!?/br> 上好的衣裙落在地面,楚亦還沒反應過來,便看見原主人的腳踩在裙身,淡紫色瞬間添上一處黑印。 她言笑晏晏:“被你穿過的,我會直接燒了?!?/br> 楚湜隨手一扔,便見衣裙落在火爐上,上好的衣料在火光里變成一塊又一塊的黑黃燒漬,淡紫漸漸蜷縮化成余燼。 “楚亦,我又改主意了?!彼陨赞D(zhuǎn)頭,示意楚亦看向火爐處:“你現(xiàn)在幫我撿回來吧?!?/br> “…”楚亦無聲張唇,目光落到那一旦碰上了什么就開始拼命燃燒的火。 熾烈旺盛的火焰不斷變幻形狀,只要她將手放下去,恐怕能治好也要許久的時間。 身后的壓力徒然松緩,楚亦跪著前行,她顫抖著雙手,猶豫不決,知道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帶傷離開。 還沒有碰上火,便隱隱能感覺到被灼燒的痛,她剛要將手放進去,門便忽然被打開。 “jiejie。” 一片光亮頃刻間充斥滿室,少女溫和的嗓音在楚亦身后響起,楚亦松了口氣,淚光也在眼角處閃爍著。 “三妹?!背涍B忙使眼色讓人將地上跪著的楚亦拉開。 見楚瑰滿腹疑團的模樣,楚湜便道:“這手腳不干凈的腌臜東西,昨日趁我們都在宴席上,偷我的衣物穿?!?/br> 她將手爐塞到楚瑰掌中,抬手替她掃去斗篷上沾染的霜花:“jiejie正訓斥她呢,你別被嚇著?!?/br> “jiejie別生氣,當心氣壞了身子?!?/br> 楚瑰輕咳幾聲,惹來楚湜擔憂的目光。 楚湜忙讓她坐下,瞥了眼盡力降低存在感的楚亦:“既然你要喊我jiejie,那你也應著緊三妹的身體,索性你就去貞女觀為三妹祈求身體安康吧?!?/br> 父母在世,卻恍若無父無母。 和楚瑰一樣孱弱,卻不受半分重視。 楚亦不知該謝她讓自己免去受皮rou之痛,還是怨她要將自己扔去寥落的貞女觀,一輩子孑然一身,毫無翻身的機會。 她也不知從何時起,已經(jīng)不盼望有父母疼愛,卻極為羨慕手足之情。 如果我是楚瑰就好了。 楚亦這般想著,朝楚湜那方闔眼磕頭,忍著哭腔緩緩道:“謝二小姐,謝三小姐。” 她步履蹣跚離開二人眼前,身后的女使寸步不離,可當楚亦一出現(xiàn)庭院正門前時,瞬間引來關注。 楚亦低頭,不知是哪個道:“剛剛進去的不是三小姐嗎?” “你是怎么進來的?”其中一個還在掃雪的女使疑惑地端量楚亦。 “說啊?!鄙砼愿喑鰜淼呐勾叽僦?,楚亦只好囁嚅道:“我…” 她張著嘴,卻說不出任何話。 “她偷了二小姐的衣裙?!?/br> 院子里瞬間嘩然起來,那群女使一臉了然哄笑著,數(shù)道鄙夷不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自尊在那一瞬間被碾成雪地上的碎瓣,楚亦無地自容,恨不得將頭埋入雪中。 可楚亦也無法辯駁,這確實是事實,她只能低下頭背對他們的目光跨過門檻離去。 “楚亦。”門扉從內(nèi)推開,新出來的女使揚聲喊住了她:“快回去收拾一下吧,二小姐說了,讓你兩日后就出發(fā)。” 瘦削的身影佇立,楚亦慢慢回頭,卻恰逢有厚重的雪從檐上落下。 她的那聲好,也沒有人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