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要求讓蕭行絳想起人界的死囚犯，臨死前總要吃頓好的，從前蕭行絳不大在意這些事，現(xiàn)在這變成了迫在眉睫的問題。

    蕭行絳的愧疚與日俱增，晏破舟能察覺到，所以總是將死亡這件事掛在嘴邊，狡詐的蛟龍利用仙尊從未有過的情感，肆意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恃寵而驕。

    于是在某個晚秋，萬般枯敗，秋冬交界的長風(fēng)掛過山間草屋，久不住人的屋子又迎來生機。

    晏破舟在那里等了三天，還是沒有下雪。

    “好慢，”晏破舟窩在蕭行絳懷里，說“讓它下雪。”

    蕭行絳笑起來，問：“這是我說了算的事情么？”

    “好吧，”晏破舟說，“那我勉為其難地再等等?！?/br>
    “好有耐心的小蛟龍，”蕭行絳抱著他，說：“睡一覺，起來便下雪了?！?/br>
    于是晏破舟真的睡著了，還做了個夢。

    魔物沒有什么美夢可言，夢中他聽見嘶嚎喧囂，看見血池翻涌，野火熊熊，無數(shù)魔物撕咬爭斗，鮮血淋漓，這于他人而言是噩夢，但對于晏破舟來說如此誘人，他沉浸在暴虐的夢中醒不過來，直到有人溫聲喚了一句：

    “舟舟。”

    晏破舟驚醒，翻身坐起時龍脊抵在蕭行絳側(cè)頸，蕭行絳神色不變，依舊溫和：“下雪了?！?/br>
    晏破舟亮起的龍瞳暗淡下去，透過打開的窗看見初冬的第一場雪。

    一尾小蛟龍纏上蕭行絳的脖頸，鉆進(jìn)蕭行絳的衣襟，悶悶地說：

    “你帶我出去?！?/br>
    蕭行絳欣然允諾，第一片雪花落在小蛟龍腦袋上時候，黑蛟倏地躥了出去，玄衣落地，晏破舟赤足踩在雪地里，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蕭行絳，殷紅的唇在白雪里勾勒出一抹驚心動魄的艷色。

    不等蕭行絳開口，一個雪團便飛過來，蕭行絳抬手擋開的時候，想到了第一年初冬的那場雪。

    雪花四散，這次沒有靈力把蛟龍擊落，又是一個雪團沖著蕭行絳飛來，蕭行絳抬手間龍息包裹了那團雪球，繼而雪球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沖晏破舟砸去。

    晏破舟光著腳在雪地里又跑又跳，他向來只穿一件外袍，光潔的內(nèi)里露出一點春色，勾著蕭行絳。

    晏破舟左躲右閃，最終沒能躲開，雪球落下的瞬間停在晏破舟頭頂咫尺，在龍息的裹挾下砰然散開，洋洋灑灑地為晏破舟下了一場小雪。

    晏破舟笑起來，一條蛟龍鉆入雪地，平整的雪地雪花翻飛，須臾間便立起一尊白龍雕像，雕像與白龍的原身一般大。

    蕭行絳笑著問他：“你要把它砸毀么？”

    紅瞳少年坐在白龍身上，沖蕭行絳露齒一笑，說：“現(xiàn)在舍不得了?！?/br>
    話音剛落，白袍落在巨龍腳下，蕭行絳朝晏破舟張開雙臂，說：“跳下來，我接著你。”

    晏破舟站起身，如一只玄鳥一躍而下，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芈湓谑捫薪{懷中，朗聲大笑，蕭行絳俯首吻他，雪停時日光和煦，四下靜謐無聲。

    入夜雪又起，大雪如鵝毛，寂寥無聲。

    草屋內(nèi)柴火噼里啪啦，蕭行絳聽見風(fēng)聲，睜眼時沒有在身側(cè)看見晏破舟。

    草屋的門被推開了，蕭行絳順著雪地中的腳步找到了晏破舟。

    白日的白龍雪雕還在那里，晏破舟倚靠在雪雕上，坐在雪地里仰頭看雪。

    聽見聲響，他回過頭，赤紅的龍瞳在黑夜里盈著亮光，看著蕭行絳走近，不出一言。

    蕭行絳把手中的袍子披在他身上，盡管知道晏破舟并不冷，他在晏破舟身邊坐下，讓晏破舟靠在自己懷里，同樣沒有出聲。

    晏破舟的發(fā)頂蹭著他的下頷，抬手接雪，雪花打著旋兒飄落在他手心時，他問蕭行絳：

    “蕭行絳，你什么時候殺我？”

    蕭行絳一怔，而后模糊地說：

    “再等等，等你的龍珠長好了?！?/br>
    晏破舟依舊看著雪，說：

    “你知道我化形的時候龍珠就完整了?！?/br>
    蕭行絳說：“還不夠?！?/br>
    晏破舟嗤笑一聲，問：“你想要多少？”

    蕭行絳只說：“再等等?！?/br>
    雪落無聲，許久，晏破舟說：

    “明晦上仙跟我說，你的時間不多了，第二道天雷很快就要來了?！?/br>
    這是事實，但蕭行絳說：“別聽。”

    晏破舟微微偏頭，問他：

    “蕭行絳，你是在騙我，還是在騙你自己？”

    蕭行絳反問他：“如果有朝一日我騙了你呢？”

    晏破舟說：“至少現(xiàn)在沒有。”

    想了想，他又補了一句：

    “如果有那么一日，我會恨你恨到無以復(fù)加，直到你死。”

    他們像最親密的愛人那樣依偎在雪地里，可這些話又是對著最憎惡的宿敵才能說出的，長夜寂靜，不見天明，雪勢陡然增大時，晏破舟問蕭行絳：

    “蕭行絳，我還能看幾次雪？”

    蕭行絳答道：“很多次?！?/br>
    晏破舟嗤嗤笑出聲，轉(zhuǎn)過身，勾住蕭行絳的脖頸，蕭行絳抬手?jǐn)堊∷?，聽他在耳邊說：

    “蕭行絳，我死的時候，你要抱著我，好不好？”

    蕭行絳沉默須臾，而后抱緊了他，說：

    “不若現(xiàn)在就抱著你?！県,u,a,n,g,杜家問

    第七十二章 飛雪

    晏破舟一直在人界待到隆冬，第二年初春冰雪未消，寒氣未褪時，晏破舟依舊粘在蕭行絳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