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著余慶走了許久，本身他就?嬌生慣養(yǎng)的沒吃過苦，十幾年來最累的時候大抵就?是陪著趙夫郎趕集了，何況現(xiàn)今他又是摸黑走的山路，才走了幾步就?已?經(jīng)開始胸悶氣短喘不過氣來了。

    夜晚的山林要比街道闃靜太多，這?夜又靜謐的連聲鳥叫蟲鳴都聽不清楚，趙哥兒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發(fā)出一點聲音引起?余慶的注意，好在他們走的這?條路上沒有太多枯枝碎葉，否則只怕趙哥兒早已?性命不保。

    他幾乎將這?輩子所有的耐心和謹(jǐn)慎都用在了這?里，不知不解間連里衣都被冷汗浸透了，他也?不知道追著余慶走了多久，直到他快摔在地上時余慶才終于停了下來。

    趙哥兒終于松了口氣，尚未來得及放松下來便驟然聽到另外幾個陌生的聲音。

    “你他娘的怎么拖了這?么久？害爺爺們喂了半宿蟲子！”那聲音極粗極兇，霎時便讓趙哥兒聯(lián)想?到幼時曾在一個鄰居家里見到的賭坊打手。

    他們巷里曾經(jīng)有戶人家，爹娘染了病癥早早去了，只余下個尚未及冠的半大小子一人獨活。過世的夫妻兩個都是勤快能干的，年紀(jì)輕輕就?給家里攢下不少銀錢，可那漢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出事以后沒過多久就?染上了賭癮。

    趙哥兒那時年紀(jì)極小，還是在院里拿著根糖葫蘆滿地亂跑的歲數(shù)呢，他至今仍記得當(dāng)日的場景——十幾個人高馬大的精壯漢子一股腦地沖了進(jìn)來，為首的一個一腳便踹開了那戶人家的大門?。

    那家的漢子身高也?不算矮，卻像是個幼童一樣被壯漢提了起?來……賭坊的打手們當(dāng)著圍觀街鄰的面將那人毒打了一頓，趙哥兒至今還記得自那人身上蜿蜒流到自己腳下的鮮血。

    后面的事情他就?不清楚了，他太小了整個人都徹底嚇傻了，周圍的鄰居竟也?沒個攔著擋著的，聞訊急忙趕回?來的趙夫郎已?經(jīng)一把將他抓回?了屋里，據(jù)說趙哥兒呆呆愣愣地傻了好幾日才回?過神來。

    他只知道在那日以后他再未見過這?人，巷里的這?戶宅子也?被賭坊的人收走抵作賭資。

    趙哥兒后來也?關(guān)心過這?人的去向，只是每次提起?趙夫郎都連連擺手諱莫如深，直到趙哥兒長?大了些才隱約聽說了他的結(jié)局——賭坊的人活生生地打斷了他的手腳，這?人癱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身邊也?沒個照顧的人，沒過多久就?活活餓死了，據(jù)說死狀極其凄慘。

    自那以后趙哥兒便對那種理體型高大長?相兇蠻的漢子落下了心理陰影，旁人說話語氣兇狠一些都能將他生生嚇哭，看人也?格外偏好纖細(xì)柔弱手無縛雞之?力?類的書生，否則他又怎么會看上跟個麻桿一樣的余慶？這?些年來他已?經(jīng)很少想?到那副血rou模糊的場景了，但……山林中這?幾人的說話聲音又瞬間將他拉回?到了幼時的記憶之?中。

    “這?不是幫兄弟們采買東西耽擱了嗎?！庇鄳c諂媚道。

    趙哥兒借著夜色躲在一叢低矮的灌木后，他根本就?不敢抬頭去看說話的人，唯恐自己露出頭去視線就?會和那幫可怕的家伙對個正著，他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卻仍是在聽到余慶的聲音時止不住地瞪大了眼睛。

    在他的印象之?中余慶是個非常能干積極陽光的人，對誰都溫溫柔柔的一副好脾氣的模樣，仿佛生來就?有一副傲骨誰也?無法折斷一般，雖不是讀書人卻帶著股與讀書人相仿的傲勁，這?還是趙哥兒頭一次聽到他……這?般低三?下氣的聲音。

    “兄弟們要的多，我?走了好幾家鋪子才將東西湊齊，況且有的鋪子昧著良心拿些殘次東西售賣，我?總得要仔仔細(xì)細(xì)挑上一挑的，總不能和那鋪子一樣拿下等東西糊弄大家?！庇鄳c笑道。

    ——他騙人！

    趙哥兒在心底吶喊著。

    去了幾家鋪子？怎么可能！他可是自巷子里就?一直跟著他的！

    即便中途跟丟了一次吧，但那么短的時間里又怎么可能走了那么多地方？

    阿慶哥哥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趙哥兒不愿相信余慶是這?樣的人。

    “哦？永安鎮(zhèn)上還有這?么喪良心的鋪面？說說是哪家啊，有機會兄弟們替這?鎮(zhèn)上百姓們主持下公道。”那胳膊比木棍還粗的漢子草草翻了幾下包裹，看著里面的東西不滿地皺起?了眉：“cao，怎么才這?么點兒？”

    余慶在心里暗罵了他一句，面上仍舊要賠笑道：“巧了，那鋪子剛好也?是燕家開的，鎮(zhèn)上的東西都快被姓燕的給壟斷了，他家貨貴東西還差，店大欺客強買強賣，鎮(zhèn)上百姓各個苦不堪言啊?！?/br>
    趙哥兒簡直想?站起?身子反駁他了——店大欺客強買強賣的到底是誰啊！燕家鋪子的口碑可是十里八鄉(xiāng)人盡皆知的！先前鄰近府城鬧了饑荒，周邊城鎮(zhèn)糧價飛漲，他們永安鎮(zhèn)上要不是有燕家的鋪子壓著市場……那一年鎮(zhèn)上不知會餓死多少百姓呢！

    但趙哥兒到底還是沒能站起?身子。

    幾個大漢對視了眼：“照你說的燕家這?戶人家的確該死，兄弟們倒也?算是為民除害了，先前讓你辦的事情怎么樣了？”

    余慶的脊背終于挺直了些：“我?今兒來就?是想?和兄弟們說這?件事的！大哥如今可在山上？”

    站在最前方的漢子挑了挑眉，隨手將那偌大的包裹丟給身后的人，“在是在，不過你找他……可是有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