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 天才童子
張駝子本來安排李彥直睡在油鋪的柜臺上,但從陸秀才家回來,卻自己去睡柜臺,把床讓給了李彥直睡。第二日將生意丟給老婆,親自帶了他到縣衙禮房報名,去到禮房,陸秀才已等在那里了,有他幫忙疏通,報名的過程便一帆風順。 考試時間卻在三日之后,這三日里李彥直就不回家,且住在城里復(fù)習(xí)。陸秀才覺得張駝子家喧囂,要接李彥直到自家院子里暫住,張駝子實不樂意,李彥直心想:“一場小小的縣試而已,何必看得比天還大!”就說愿意在油鋪居住,陸秀才也就由得他了,張駝子那邊卻樂得偷笑,又喜李彥直給他面子,晚上特地殺了一只雞來款待這個有情有義的小神童。 三日之后,考試開始,考試時間定得極早,李彥直是小孩子的身體,貪睡,但考試時間誤不得,所以李剛沒叫醒他,就先用熱毛巾幫他擦臉,又灌他一口溫水,說:“漱口。”李彥直迷迷糊糊間咕嚕幾聲吐出來,就算漱了口。然后李剛就將弟弟背起來往考試地點走,張駝子在后面挎了一籃子的東西跟著,李彥直繼續(xù)在大哥背上睡覺。 考試地點設(shè)在尤溪縣縣衙門大堂,大堂兩側(cè)及走廊下設(shè)桌椅作考試用,李剛到達縣衙時尚未破曉,但應(yīng)考的考生卻都已在排隊了。因天還沒亮,所以衙前點著燈火,主考官是本縣知縣,高坐在大門外的臺上,兩旁衙役分立,按冊點名,李剛這才搖醒弟弟,張駝子則把那個竹籃幫他挎上,籃子里裝著筆墨、硯臺和一些吃的東西。 “溪前村,李哲!” 點到自己名字的時候,李彥直還在揉眼睛呢!還是李剛將他推了過去,知縣看到他一愣,道:“這是個侏儒,還是個孩子?” 李彥直睜開眼睛向上瞥了他一眼,道:“那是個老頭,還是位老爺?”李剛和張駝子聽他頂撞知縣老爺都嚇得捏一把汗,誰知知縣卻哈哈大笑,就問:“誰人給這孩子做的保?” 作保的陸秀才上前道:“是晚生。” 知縣笑道:“昨日你在信中說的神童,就是這個?” 陸秀才道:“是?!?/br> 知縣笑道:“果然有些刁鉆!”就揮手對李彥直說:“領(lǐng)了卷子,考試去吧?!?/br> 李剛和長駝子才松了一口氣,李彥直就上前拿了卷子,這縣試的試卷由縣衙禮房包辦,李彥直拿到手的卷子共有十四頁,每頁十四行,每行十八字,界以紅線,另外還有幾張白紙作草稿。 考卷上雖然印有坐號,但實際上并沒有硬性規(guī)定說一定要按號入座,因此那晚陸秀才給李彥直傳授經(jīng)驗的時候就密密叮囑說:“一進考場,馬上搶座位!不要搶第一排,因為太靠近屋檐,到了中午太陽曬得厲害!要是下雨就更麻煩了!也不要坐得太里面,里面光線不好,縣試是在白天,按規(guī)矩是不許點燈的,要是坐得太里面,太陽沒到頭頂看不清楚,還沒下山就昏得你看不見了。所以要搶第二、第三排座位,那里最好!” 可是李彥直實在太小,雖然得陸秀才傳授經(jīng)驗,但進場之后哪里爭得過人家?他也不管了,隨便選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下,就伏在桌子上睡覺??紙隹蓻]禁止人睡覺啊,所以也沒人來管他,只是縣官來巡考時望見不免暗暗搖頭,心想:“究竟是個孩子?!?/br> 李彥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這時陽光充足,他坐的地方也能看清楚題目了。明朝的縣試只考一場,形式是作八股文兩篇,題目分別由四書中選取,而且一般不會是大題,只是小題。 所謂的小題就是意義不完整的題目,或是截取四書中的一個字或者幾個字,或者將一個意義完整的句子截去上半句只留下半句,這叫截上題,若是截去下半句只留下半句,就叫截下題??忌痤}的時候不得直接寫出所截去部分的字眼,但又要將截去部分的意義包含在內(nèi),以示你懂——這樣的題目沒什么意義,只是考你是否將四書背熟了然后能條理成文而已,卡的是一個人的基礎(chǔ)思維能力和用功程度。 李彥直看了看題目,暗罵一聲無聊,磨了墨,提筆刷刷刷,草稿也不打就寫完了。他是最后一個動筆,卻是第一個交卷,縣官不免另眼相看,就命將卷子呈上,且讓李彥直先別走,當場閱卷,只看了一篇,便連聲道:“不錯,不錯!難得七歲孩童能如此?!?/br> 李彥直答道:“謬獎,謬獎,尚需父母大人抬舉之?!敝h又稱父母官,治下之民常稱本縣知縣為“父母”、老父母,所以李彥直如此應(yīng)對。 縣官哈哈大笑,當場就畫了個圈,旁邊禮房的主吏見著,忙道:“還不趕緊謝過大人!” 李彥直雖然到現(xiàn)在還不習(xí)慣跪拜,但形勢如此,也只得跪下磕頭,謝過知縣的知遇之恩。原來縣試的規(guī)矩,主考官若是對考生的文章、才思滿意,是可以當場點取的,剛才知縣這么一圈一點,李彥直的第一關(guān)考試就算過了! 李彥直既然有心于科舉,自然以最后的進士為目標,不過他認真研讀四書五經(jīng)還不到兩年,四書雖然背下了,五經(jīng)卻還不怎么通呢,因此對這童子試也不著急,抱著個勝固欣然敗亦喜的心態(tài)進來練練兵,不想就考過了。 縣試開考以后,考場就封了門,考生出不去,外頭的人進不來,要等到規(guī)定時間才開一次門讓考完了的考生出場,在科考的術(shù)語這叫“放牌”。第一次放牌的時間一般在未酉之間,李彥直未時二刻交卷,跟著當場點取通過,出來剛好遇上放牌,就第一個出了考場。 李剛和張駝子早在門外望眼欲穿,見到他出來忙問:“考得怎么樣了?考得怎么樣了?” 李彥直道:“聽說,好像,大概,也許是過了吧。” 李剛問:“那到底是過了還是沒過???” 張駝子見識多一些,他不知道李彥直已經(jīng)被知縣直接點取,對李剛說:“你這就不懂了!考試完了之后,要三四天才放榜!到時候才能知道!” 李剛道:“原來如此。”就帶著李彥直回家去等,兩人心急如焚,李彥直卻不當回事,第二天就要李剛帶著自己滿城去轉(zhuǎn),看看尤溪縣城的地形與物產(chǎn),李剛雖然聽弟弟的,卻滿心都在他縣試過了沒有這件事情上。 到第四天放榜日,李彥直還在睡覺,李剛和張駝子卻老早就出去看榜。這放榜的榜式作圓圈形狀,按照順時針方向來寫,第一名在圓圈的正中,以下依名次,姓名頭朝外、底朝內(nèi)地寫成一圈,所以這個榜也叫“輪榜”。 榜放出來以后,李剛和張駝子都不認得字,只看著那個由姓名組成的圓圈發(fā)急,不停地央旁邊的人道:“請幫忙看看李哲中了沒有,請幫忙看看李哲中了沒有!” 但來看榜的人大多關(guān)心自己或者自己的親朋,沒人理他,好容易有個失意的幫他們看了一眼,道:“中了,第五名呢?!?/br> 李剛和張駝子這才叫道:“真的?真的?第五名?第五名?” “嗯,第五名?!?/br> “哈哈!第五名!過了!”兩人一起樂地跳起來,那副高興樣子,仿佛是他們通過了考試一般。(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