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十 誡爾切記讀書
在中國,人但凡富了就怕被官府找。聽說徐階傳喚,李大樹有些擔心:“不會是我們這陣子搞得太大,推官老爺見怪了吧?!彼掀艅t認為:“我看是因為咱們的鐵廠沒預(yù)他一份,所以他找上門了!” 李彥直卻只是笑笑,道:“徐師不是這等人!”卻仍趕緊坐了轎子來府城參見。 徐階見面就冷笑道:“李少爺,恭喜發(fā)財啊!” 他這副冷面孔把李彥直唬得連連作揖道:“恩師,你如此說,是要折死我??!” 徐階冷冷道:“恩師?我徐階不敢做你的恩師!” 李彥直背部冷汗沁出,心道:“他在怪我什么?真怪我沒分股份給他?不對啊!還是怪我和海外的人有勾結(jié)?還是怪我最近張揚了?”一時不敢接口。 卻聽徐階冷冷道:“我對你本來期望頗高,所以給了你家一點好處,本來是想叫你沒了后顧之憂,安心讀書。哪知你得了銀礦如此小利,就整個人都鉆到錢眼里去了!又辦什么鐵廠,又辦什么茶廠!卻將圣賢書都丟到一邊!李少爺,我問你,你將來是否打算以商人蓋棺???” 李彥直聽到這里松了一口氣,才知徐階是怪他不讀書,忙道:“徐師,你錯怪我了?!?/br> 徐階哼道:“我哪里錯怪你了?” 李彥直道:“古人云:農(nóng)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是農(nóng)、工、商、虞均為國之本、民之根!學生之家鄉(xiāng),地薄民貧,所富有者,在礦與茶。但是銀礦多歸國家,銅礦、鐵礦之利,亦多被權(quán)勢者霸占,無法澤及小民。因此我有心開拓工商之業(yè),為家鄉(xiāng)無田產(chǎn)者提供一條謀生立命之路,非敢斂財自肥也。陽明先生道:‘四民異業(yè)而同道’!學生如今雖已立志為士,然亦不敢蔑視工商二業(yè)者,正是遵循陽明先生所教。陽明先生又說:‘雖終日作買賣,不害其為圣為賢’!學生不敢比擬圣賢,但若能以工商富民,然后導鄉(xiāng)人知禮,則亦無愧為士了?!?/br> 李彥直既跟了徐階,以王學門人自詡,對王陽明的書籍便搜羅了不少,讀了一肚子,將一些關(guān)鍵語句背得滾瓜爛熟,以便隨時可用!這時被徐階一責問,就把王陽明拉出來抵擋! 果然徐階聽得哈哈大笑,罵道:“你個憊懶童子,正經(jīng)學問不扎實,偏門學問懂得最多!” 李彥直道:“陽明先生的學問是偏門學問?” “胡說!”徐階喝道:“我是說你亂用陽明先生的微言!” 李彥直道:“我卻覺得我是在知行合一呢!” 徐階笑了笑,他可不是書呆子,對李彥直經(jīng)商其實也不甚反對,只是擔心他丟慌了書本而已,這時見他說起話來一套一套,顯然修為不但沒退步,反而進步了,也就不怪責他了,道:“不和你扯了!我來問你,下一科的鄉(xiāng)試,你打算如何?” 李彥直想了想道:“我這肚子里的書,參加童子試也有些勉強了,若是就去參加鄉(xiāng)試,只怕非敗不可!我想靜下心來,讀個三五年書,再作打算。” 徐階先是頷首,道:“你現(xiàn)在的學問,參加鄉(xiāng)試確實是難中!”然后又搖頭,道:“不過三五年還是太短!我的意思,是你且靜下心來,好好讀上十年書,再出山不遲!” 李彥直訝異道:“十年?這么久?” “久么?”徐階笑道:“不久??!你現(xiàn)在才七八歲,十年之后,也才十七八歲。就算是諸葛孔明,也是二十七歲才出山呢!不算遲!再說,仕途險惡,你的沉、穩(wěn)二字又還不到家,就這么魯莽闖進來,只怕也要吃虧!不如且在家修心養(yǎng)性,等把人都涵養(yǎng)起來了,再去應(yīng)鄉(xiāng)試不遲?!?/br> 李彥直卻想:“等我將生意料理上了軌道,再讀個三五年的書,想來也就夠了。上輩子我考個碩士也不過準備了一個月!十年,用不用啊?!笨谥袇s不與徐階頂嘴,心想兩三年后你就調(diào)任,到時候該怎么辦還不是看我自己的,便道:“學生謹記在心?!?/br> 徐階眼角掃了他兩眼,欲言又止,道:“我看你……”頓了頓,改口道:“我看你最近空閑得很,不如幫我做件事吧。” 李彥直忙道:“請恩師吩咐?!?/br> 徐階道:“你剛才說:要以工商富民,然后導鄉(xiāng)人知禮。既做了第一件,切勿忘了第二件!福建文風本勝,這延平府更是出過朱紫陽這般的大儒!但如今世風日下,人不向?qū)W,文風蕩盡,社學不修。我既到此為官,便希望造福一方,而造福一方最重者,莫若教育!” 李彥直問:“先生可是要辦學?” “差不多?!毙祀A道:“不過我在士林的聲望還不大夠,在此開講學問,未必能令閩中諸公心服,所以我想先就基礎(chǔ)做起,將延平府各鄉(xiāng)里廢棄的社學修建起來,你以為如何?” 朱元璋建國立基以后,對人才培養(yǎng)十分重視,實行的是科舉與教育并行的制度。從中央到地方,有國子監(jiān)、府學、州學、縣學等各級學校與科舉相互配套,而最基層的單位就是社學。 社學設(shè)于鄉(xiāng)里之間,按照規(guī)定,一開始是以在編戶三十五家置一學校,是明帝國最初級的教育單位。朱元璋魄力雄大,當年命令一下,各地社學便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其數(shù)量之多、覆蓋面之廣,可謂空前。 可惜之后朝政起伏不定,各地社學多有廢弛,或有名無實,或空余梁柱,比如溪前村就只剩下一個遺址。兩年前李彥直學正體字,靠的就是社學舊址前的兩塊斷壁殘碑。 這辦基層教育是大有益于地方的事情,徐階就算不提,李彥直等緩出手來也要做,何況現(xiàn)在徐階提起,趕緊附和道:“此事該做,該做!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若做成了這件事情,那是功德無量??!” 徐階笑了笑道:“功德無量,那是做成了才好!若做不成,那就只是吹牛!” 李彥直道:“別的地方,我不敢說,但我的家鄉(xiāng)這邊,我一定籌資辦理!” 徐階喜道:“好!你年紀雖小,但已是一個生員,有資格辦這社學。若辦得成這件事情,那才是真正的澤及地方!盡管著手做去吧!我會知會尤溪知縣,讓他多多支持你。若有什么事情,不怕,盡管來尋我!” 李彥直得了他撐腰,心中更有把握了,不過他要辦的社學,卻與徐階料想中的大不相同! “我要辦的這所學校,將不是教理學,也不是教心學。我要教學生們的,是實學!”(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