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 接班人
在陳思盼和鄧文俊的接應下,蔣逸凡一行順利到達了雙嶼。 雙嶼在浙江寧波府以東海面,為東西兩島對峙成雙,故稱雙嶼。雙嶼之南北俱有水道相通,水道入口處又有小山作為屏障,能擋風濤,可以說是兩島合成一天然良港,港內(nèi)空闊二十余里,便是千艘巨艦也能容納!且腹闊口窄,易守難攻。與大陸的距離既不至太遠(太遠會妨礙貨物運輸),又不至太近(太近了官府盤查、圍剿的壓力會大得多),地理位置恰到好處。 自嘉靖五年,閩人鄧獠引番夷在此私市,至今已有十余年!鄧獠的時代是雙嶼發(fā)展的第一階段——同時也是東海走私貿(mào)易發(fā)展的第一階段。在這一階段,中外走私商人零散地在大明沿海各個可以停船的地方進行物物交易,雙嶼只是眾多走私窩點之一,地位尚不突出。 隨著走私貿(mào)易的發(fā)展,商人們漸漸需要一個合適的地點進行集中貿(mào)易,既免東奔西走之勞苦,同時也是節(jié)約交易的運輸成本。 在這個情勢下,雙嶼以其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與自然環(huán)境而受到了走私商人們的青睞,逐漸成為東海主要的貿(mào)易點之一,并開始產(chǎn)生了長據(jù)此地之管理者——即俗稱番舶主者是也。 至嘉靖十五年前后,閩人金紙老成為雙嶼的番舶主,以李光頭等為羽翼,許棟兄弟也是在這個時期成為金紙老的貿(mào)易伙伴,空前活躍了起來,徽商的勢力也逐漸趕上了閩商。此為雙嶼發(fā)展的第二階段——同時也是東海走私貿(mào)易發(fā)展的第二階段。在這一階段,走私華商們在大明近海的活動已極為頻繁。 不久,金紙老逝世,許棟、李光頭入主雙嶼,重新開埠。 許棟等到過南澳,在林國顯等的接引下徑往暹羅、滿剌加,娶了一個馬來老婆,與佛朗機人取得了聯(lián)系,得到了這些歐洲人的幫助,重新在雙嶼開埠,許棟成為番舶主,執(zhí)掌雙嶼。從此雙嶼進入全盛時期——這也是東海走私貿(mào)易發(fā)展的第三階段。 這一階段里,在內(nèi),東海私商集團的高層里徽商已壓閩商一頭,在外,走私華商已不局限于大明近海,而是將觸角延伸到日本、朝鮮、暹羅、呂宋、滿剌加——即整個泛中華海域。在向外拓展的同時,走私商人和內(nèi)地的聯(lián)系也比以前更加緊密,東南沿海的官紳乃至衛(wèi)所官兵都開始與走私商人互相勾結,互相滲透,互相制約,互相控制! 而到蔣逸凡這次到達雙嶼時,這里已有發(fā)展成為東海私商大本營的趨勢。東海走私商人與西來之探險者一起,在此修建了營房,備置了戰(zhàn)艦,逐漸發(fā)展成各種自治機構,運轉(zhuǎn)著這個自由的走私港口。東則大明、日本,西則伊斯蘭諸國、基督教歐洲,全世界的商船但凡能到達東海者,無不以雙嶼為目標。 蔣逸凡到達雙嶼時已是黃昏,未進港,便有兩艘海滄舟駛近問訊,聽說是同利商號的掌柜,這才放行。入港之后,放眼望去,但見港內(nèi)之西洋船只、印度船只、回回船只以及中華船只有如星羅棋布,不知其數(shù),蔣、陳、鄧三人的船隊開了進去,也不過是猶如一片森林中多了幾株樹木,并不顯得很惹眼。 尚未登岸,早有一個留了兩撇胡須,腆著個小肚子,三十多歲,掌柜模樣的人在碼頭候著,望見蔣逸凡從掛著同利旗號的船上下來,便問:“是蔣逸凡蔣老弟么?” 蔣逸凡聽見這句話不免奇怪。眼前這個人自己并不認識,哪有初次見面就叫得這么親熱無禮的?但仍然拱一拱手,正要問對方是誰,陳思盼在鄰船望見已經(jīng)叫了起來:“張岳掌柜來接船了?。『呛?,那我們就不用忙活了。今晚我們設宴給蔣先生洗塵,還請到時候務必光臨!” 他這么一說蔣逸凡馬上明白眼前這人的來歷:原來這張岳也是六藝堂出身的人,不過他離開較早,當年是和王牧民一起到李光頭處幫忙,他離開尤溪的時候蔣逸凡還沒去呢,所以相互之間沒見過。但二人都曾在六藝堂學習,算來是師兄弟,這份關系當真匪淺,故張岳才會見面就叫他“蔣老弟”。 這時陳思盼既發(fā)邀請,蔣逸凡還沒回答,張岳已代他道:“多謝陳舶主的美意,不過李大管帶另有吩咐,只怕蔣老弟上岸以后有得忙,不如下次再說吧?!?/br> 陳思盼和鄧文俊見他婉拒,不免微微皺眉,可張岳抬出李光頭來,他們二人便不好強邀,道了聲可惜便各自去了。 張岳既來,這卸貨、搬運的事情自有安排,不用蔣逸凡cao心,他上岸之后與張岳敘過師兄弟之禮,張岳與他雖是初見,但見他執(zhí)禮甚恭,也自喜歡,攜了他手,道:“貨物的事情交給底下人就行,走,我?guī)愕教幾咦?,聽說你好酒,又會品酒,這雙嶼別的沒有,這各國的酒最多最全!好多泰西佳釀怕連北京城里都沒有呢。” 蔣逸凡道:“大管帶不是有事情找我么?” 張岳笑道:“大管帶哪有什么事情,托詞罷了。” 蔣逸凡道:“和岳哥一起去喝酒自然是樂事,不過這陳、鄧二人在海上給了我們好大的面子,又接引我入港,于情于理,我們都不應該對他們太過冷漠?!?/br> 張岳嘿的一笑,說道:“蔣老弟,這海上的事情,你不如老哥我清楚。他們這次去接你,完全是沖著三公子去的!不能說是安了壞心,卻也是有所圖而動。這里面的關系復雜得緊,晚上找個地方我細細跟你說,聽完你就明白了。”當下帶著蔣逸凡去游雙嶼。 雙嶼港中不但有各類航海補給設施,還有一千多間房屋,或為民居,或為店鋪,或為醫(yī)院,或為市政廳,此外還有媽祖廟、佛寺、清真寺和十字教堂。人種也是黑白黃各色雜處,中華各地方言,世界各國語言,嗡嗡在耳,蔣逸凡自負語言天賦過人,對倭話、佛郎機話的掌握都勝李彥直一籌,但到了這里也只懂得其十之二三。 至于貨物,那就更不用說了!華夏之陶瓷、生絲,南洋之香料,緬甸之翡翠,非洲之動物,泰西之火器,均可在雙嶼的市場上找到,雖還說不上應有盡有,但論到貨物之雜,實是全球罕有。 到了晚間張岳尋了個小酒館,請蔣逸凡喝清酒,在酒館中的那個冷僻角落里燃燈對坐,這才把這雙嶼的形勢講給蔣逸凡聽。 才要開說,外頭忽然鞭炮聲大作!蔣逸凡訝異道:“現(xiàn)在又不是過年過節(jié),誰在燒炮仗?莫非是雙嶼的廟會?還是誰家辦親事?” 就要出去看,卻被張岳拉住了道:“別去!” 蔣逸凡道:“怎么?” 張岳道:“那是王直帶了一大幫人入伙,別人的熱鬧,你湊什么!” “王直?”對于這個名字,蔣逸凡覺得頗為陌生,“是個私商么?” “算是?!睆堅赖溃骸白罱p嶼要出兩件大事。第一件就是王直入伙,從此也要進入許龍頭麾下,這件事情今天算是成了。第二件就是咱們鉅子要北上來雙嶼。如今雙嶼各派勢力都盯著這兩件事情呢。” 蔣逸凡心中一凜,道:“這個王直能與鉅子相提并論,那看來也是一號人物啊?!?/br> “他當然是一號人物!”張岳說,“在大陸士林眼中,他也還不算什么,但在海上,這幾年他開拓的商道甚多,和各方面的關系也都處得極好,又是許龍頭的老鄉(xiāng),甚得許龍頭看重!雖然他是今天才正式入伙,但老早以前大家就當許龍頭是他的靠山了。嘿嘿!” 蔣逸凡似乎聽出了什么,說道:“許龍頭的老鄉(xiāng)?這么說他也是徽人?” “對!他是徽派!”張岳道:“這幾年徽派在東海勢力大漲,我們閩派本是霸主,但如今卻是每況愈下。三十多歲這層人都不成器!做個水寨頭領可以,搶掠斗毆在行,可要做大領袖,卻找不到一個人來!”他祖籍其實是貴州人,但既進了六藝堂,在李氏麾下日久,言語間便也自認為閩派了。 蔣逸凡何等聰明的人!之前只是因為不知此間形勢,這時聽張岳這么一說,馬上恍然道:“陳思盼、鄧文俊他們這樣奉承我,乃是意在鉅子了!” “那當然!”張岳道:“王直這人我見過,深覺他胸中大有丘壑,委實非凡!雖然只比我大幾歲,卻令我自愧不如。若不是有鉅子珠璣在前,說不定我也要被他折服。陳思盼等能為一港一寨之豪,卻無論如何不是他的對手。許龍頭這次大張旗鼓地安排他正式加入,其實內(nèi)里的意思已經(jīng)非常明顯了?!?/br> 蔣逸凡道:“你是說許龍頭要他來接班?” “怕是有六七分跡象了。”張岳道:“不過鉅子偏偏又在這個時候北上,這件事情或許就將會有變化!陳思盼、鄧文俊、洪迪珍等都是自知爭不過王直,所以就想擁護一個能與王直爭一爭的閩人!而這個人嘛,嘿嘿!” 說到這里,蔣逸凡也明白了,道:“可是鉅子他恐怕意不在此啊。而且他這次來雙嶼也只是停一停,做些準備,跟著就要去日本營救二公子,只怕也沒心思在這里久留?!?/br> “我卻覺得這兩件是似二實一的事情!”張岳道:“王五峰畢竟才正式加入,許龍頭也不會馬上宣布他做接班人。這件事情后續(xù)情況會如何,還得看王直接下來的表現(xiàn),以及我們鉅子的態(tài)度?!?/br> 二人談論至深夜,回到住處,早有兩個信使在那里等著他們,分別呈上一封書信。 二人將書信拆開,掃了一眼,各現(xiàn)喜色,對望一眼,蔣逸凡笑道:“莫非是同一件事情?” “呵呵,看來是了?!睆堅赖溃骸拔乙詾檫€要再等半個月呢,但按照楊舟的船程估計,看來是后天就會到了。” —————— 上個星期推薦票慘不忍睹,這個星期請大家無論如何多多支持,讀完記得投票哇!阿菩百拜!(未完待續(xù),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章節(jié)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