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誠
終于將仍在沉睡中的弟弟送回家后,蕭濟嵐神神秘秘地將一口袋子放入后車廂,再回到車內(nèi)送少年回家。 「我好久沒有這么開心地過生日了。上次去游樂園時,是我的八歲生日,我父母帶我去的。后來,我快要十一歲時,我mama原本也要帶我去,慶祝我的生日?!乖诤诎档能噧?nèi),凌彥安突然說道。 「...后來呢?」高大的男孩意識到這或許是個很沉重的話題,但既然凌彥安自愿提起,他便小心問道。 「后來....沒有后來,我媽要帶我去玩之前,在下榻的旅館被兩名警察帶走拘留,而我被送回我爸那?!沽鑿┌草p聲說。 「對不起....」蕭濟嵐一臉歉意,心中是震驚的。 「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都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不過那確實是我直到一個多月前,最后一次見到我媽?!沽鑿┌泊怪忉尩馈?/br> 「當時,我媽私自把我?guī)щx我爸那里,讓我知道以后我們就會和我舅舅一起住。在我舅舅家待了幾天后,我們就去了旅館。在旅館內(nèi),我媽一直氣憤指責(zé)法院對她有多不公平。我爸是一名小學(xué)訓(xùn)導(dǎo)主任,有體面的工作,和她一名屬于弱勢團體的家庭主婦比起來,法院覺得把我判給我爸,對我的身心發(fā)展更好?!沽鑿┌舱f完,在經(jīng)過他父親這幾年來是怎么對待他后,諷刺地笑了聲。 蕭濟嵐不語,安靜地聽他訴說這段往事。 「我那時才快十一歲,根本不懂監(jiān)護權(quán)什么的。在旅館時,我不過只是偷偷打電話給我爸,想給他報個平安,告訴他我想以后和我媽一起住,讓他別擔(dān)心。沒想到不久后,警察就來了。他們在我們行李旁看見了一綑繩子,還有一把刀,就直接斷定她企圖虐待我...或做更壞的事?!沽鑿┌苍俚?和緩的嗓音,令任何人以為他只是在敘述一個虛構(gòu)的故事。 凌彥安停頓了會后,繼續(xù)說:「直到一個月前,我一直后悔那天給我爸打了電話,以為是我那通電話導(dǎo)致我媽生我氣而不理我。但現(xiàn)在,我想我幸好那天給我爸打了電話。我不知道我媽那天真正想做什么,也不知道我到底想不想知道,所以一直把那天看到的繩子和刀當作一場荒謬的巧合,不愿意接受它為事實。再次見到我媽之后,我想了很多。不論我媽以前想不想對我怎么樣,都已經(jīng)不重要??吹剿F(xiàn)在過得很好,那也就夠了?!?/br> 深深嘆了口氣,凌彥安將故事告一段落。沒有令人滿意的的結(jié)論,只有個還是一樣破碎的家,深藏在滿滿回憶的束縛里。 轉(zhuǎn)首望向?qū)W長,凌彥安給了他一抹笑容。而學(xué)長神色,卻比說故事的人沉重。蕭濟嵐不知道游樂園對小學(xué)弟來說有那么深痛的回憶,正要再次開口道歉,凌彥安卻說:「不要再道歉了,學(xué)長。如果你每次都怕不知不覺中提起了某件事情,觸碰到我的痛處而向我道歉,那我們不就不能自由自在地聊天相處了?況且,這件事對我來說已經(jīng)翻篇了。我是個樂觀的人,我選擇不再讓它令我難過,所以才能這么坦然告訴你這些往事。我雖然一個多月前很悲痛,但在那同時也讓我有了個結(jié)尾。」 語畢,座車緩緩抵達凌彥安家巷口。待凌彥安下了車后,蕭濟嵐也跟著他,打開了后車箱的門,拿出了一口大袋子。 「我買了一個蛋糕,和一份禮物。希望你喜歡,再次祝你生日快樂。晚安,再見?!故挐鷯瓜雽⒄Z氣以輕松的方式說出,但卻因為聽了凌彥安的過往而心痛,嗓音不由自主地細細顫抖,他準備轉(zhuǎn)身走回車里。 「學(xué)長你要來我家嗎?」凌彥安問道。 當然,我當然想來你生長的地方,想看你自己孤獨一人時,是什么樣的地方將你包容于內(nèi),就算它千瘡百孔,讓你許久感覺不到溫暖,卻將你塑造成一名堅強又豁達的人。我等了好久才等到你問我這個問題。蕭濟嵐在心中吶喊著,但說出口時,只是:「好啊。但你爸爸會介意嗎?」 「我爸不在,他很少回來。」凌彥安輕描淡寫地回道。 凌彥安帶著學(xué)長安安靜靜地上了樓,他倆抵達五樓出電梯,便見小學(xué)弟指著一扇不新也不舊的鐵門道:「何偉霆家。」 這個時間,除了在熱炒店工作的何叔叔與何偉霆不在,其他人都在家。他們能聽見門后電視的吵雜聲,與幾名女聲嘻笑叫嚷,朝氣蓬勃。 另一扇鐵門,則有些老舊。凌彥安機械式地走向它,拿出鑰匙開啟它,再開啟了內(nèi)門。內(nèi)門打開后,只有寂靜與黑暗,令蕭濟嵐赫然有種直視黑洞的錯覺。凌彥安理所當然地走入了漆黑,被吸入那黑洞的領(lǐng)域。 這里當然不是黑洞,這里是凌彥安的家。蕭濟嵐看著小學(xué)弟開燈,但客廳獨一的燈泡就算全力發(fā)著光,仍舊無法將所有漆黑驅(qū)趕。這是個非常稀松平常的客廳,該有的傢俱皆一應(yīng)俱全,但在昏暗的燈光下,客廳內(nèi)的傢俱映現(xiàn)出陳舊的模樣,就如他們剛剛穿過的鐵門?;蛟S因為剛才聽了凌彥安所說的經(jīng)歷,令蕭濟嵐覺得時光在此停滯不前,他處于一個被遺留在過去的空間。凌彥安走近他身旁,和他一同看著這屋內(nèi)。小學(xué)弟雖不語,但蕭濟嵐知道他與自己同感。 深深地望著凌彥安,蕭濟嵐說:「謝謝你相信我,告訴我這些事情,讓我能分擔(dān)你的憂愁,看見你的另一面。我想...要說出那些回憶,應(yīng)該令你鼓起了很大的勇氣?!?/br> 凌彥安微微一笑,回:「我之前很怕和別人說起我家的事,因為沒一件是好的。但我想,對于學(xué)長你,我不想再有隱藏。在知道我家里情況,打工時間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后,學(xué)長你還顧慮到我的自尊,配合我的時間,以確定我一切安好。所以是我才要謝謝學(xué)長,你人真的很好?!?/br> 凌彥安垂眸,因為先前的自卑,在自己家庭發(fā)生了諸多問題后,不愿讓別人有機會看見自己這么不堪入目的一面,所以未曾邀請學(xué)長來自己住處。但現(xiàn)在了解學(xué)長的為人后,好的壞的,他將如一面透視鏡,坦蕩地將自己內(nèi)心世界展現(xiàn)地一覽無遺,他不再畏懼。 不得不說,蕭濟嵐對小學(xué)弟的好,是有企圖的。這種好,建立于他對凌彥安有著更濃烈,超出友誼的情感。蕭濟嵐今晚聽過凌彥安對自己終于坦承了許多年來所累積的悲痛,將他最脆弱的一面公布于自己面前,那是不是他也應(yīng)該回應(yīng)這份坦率,讓小學(xué)弟知道自己的心思? 凌彥安將蛋糕拿出,擺在餐桌上打開,在幽暗中看見蛋糕的那一瞬間,他面容極為欣喜,充滿笑意。蕭濟嵐尋找著餐廳的電燈開關(guān),卻聽見凌彥安無所謂地說:「不用找了,餐廳燈泡全壞了。這樣也好,點蠟燭時就不用再關(guān)燈了?!?/br> 蕭濟嵐苦笑了聲,道:「好?!?/br> 兩支阿拉伯數(shù)字形狀的蠟燭頂端燃著嬌小火焰,已開始結(jié)下一串串淚珠。大大的「一」和「六」穩(wěn)固地扎于蛋糕上。兩人在餐桌旁坐下,凌彥安正想閉上眼許個愿,便聽見面前的學(xué)長悠悠唱起歌來。 happybirthdaytoyou, happybirthdaytoyou, happybirthdaydearandy, happybirthdaytoyou. 如此低沉動聽的嗓音傳入耳里,凌彥安只覺雙頰忽地guntang燒起,又羞又窘。雖說摀住雙朵較能將這令他羞澀的歌唱阻隔在外,他卻僅將面龐埋入雙手中,任由歌聲再將他雙耳染上更深的赤色。 蕭濟嵐吟唱完畢,凌彥安終于抬起了頭?;蛟S是燭光做的怪,平時不太顯色的小麥膚色,如今看似腮頰通紅。通紅的地方,還有他水氣瀰漫的雙眸。他終于望向?qū)W長,綻放出了燦爛的笑容。 「謝謝....」凌彥安感動地說道,再次想閉上眼許愿,學(xué)長又開了口。 「我喜歡你?!故挐鷯拐f。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