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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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的此刻就像那日的那刻——母親告知她噩耗的那一日——于她就是世界的末日。 潘悅在高潔二十二歲自愛丁堡藝術(shù)學(xué)院畢業(yè)的那一年得了胃癌,她并未如同一般的母親那樣對兒女隱瞞,而是待高潔學(xué)成歸來后,將香港美生集團和英國艾芙麗集團的設(shè)計部門主管的名片放到高潔的書桌上。 她以一種平靜而家常的口吻告訴高潔:“潔潔,媽咪恐怕不能陪伴你更長的時間了,這里有兩家很好的公司,媽咪希望你的未來能走得更穩(wěn)?!?/br> 除了兩張名片以外,高潔還拿到了母親親手遞給她的診斷書。 薄薄一頁紙,重重壓在她成年后的起點上。 但是面對著母親平靜的面容,高潔用盡力維持著的不顫抖的聲音說:“媽咪,讓我陪你去醫(yī)院。” 高潔以奔波在求職和求醫(yī)的兩條路上,開始自己的成年人生,尚未努力適應(yīng),卻不得不面對接踵而來的打擊。 司澄的電話從遙遠的愛丁堡打來,對她說:“jo,我們分手吧。” 潔身自愛(5) 其時,司澄的聲音空凈悠遠又模糊曖昧,就像蘇格蘭變幻無常,琢磨不定的天氣。 離開愛丁堡三個月,高潔還是記得她在學(xué)院的宿舍里給母親打電話不過半個小時,就會遇上兩晴兩雨,掛上彩虹。 她那個時候在電話里頭同母親講:“我在這里很好,剛才看到了彩虹?!?/br> 于高潔來說,在愛丁堡留學(xué)的日子與在大陸隨同母親漂泊的日子沒有什么不同,一樣地目標專一,專心致志地當學(xué)習(xí)機器,唯一的缺憾是母親不在身邊。高潔唯有把臨行前母親那一句“不要光顧著讀書,這個世界上還有別的很好的風(fēng)光,好好去玩兒,享受你的青春?!崩斡浶纳?,只是一直未真正抽出空去實踐。 高潔是在適應(yīng)歐洲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半個學(xué)期后,決定向她的英國同學(xué)們那樣出去徒步,去感受蘇格蘭。 那天,愛丁堡的陽光意外燦爛,天空湛藍,湖水清澈。她坐公車抵達巴樂諾小鎮(zhèn),到游客中心拿了份地圖就開始徒步。 因為出門前下了點小雨,此時放晴的天空,行云如水墨暈開。抬頭望向天空的一瞬間,高潔的心情奇異地明朗松快起來。 這是從未有過的。 她想,母親說的是對的。世界上還有別的很好的風(fēng)光。 從臺灣到大陸,她隨母親的工作變動待過臺北、臺中、珠海、廣州、上海,她做候鳥的每一個城市都燈紅酒綠,五光十色,熙熙攘攘,忙忙碌碌。就像她自已一樣,一直在上發(fā)條。 蘇格蘭北部高地非常開闊,山澗、紅葉、黃花、錯落曼妙。高潔走在愛丁堡高地的片刻,頭一回有了游戲的悠閑。 她路過水庫門口,就和門口的木牌自拍合影,木牌上寫著“請看好您的狗,不要讓它驚擾了釣魚人”。 她跨過灌木叢尋到一條小蛇,她便大著膽子和這條黑褐色小蛇自拍合影。 她爬到山頂,看到十來只蘇格蘭黑臉羊,剛剛拿起相機,黑臉羊們“咩咩咩”地朝她狂奔過來。高潔連跑帶顛往山下逃,終于逃到漫山遍野只得她一個人時,她一手叉腰,一手怒豎中指,用基本已經(jīng)聽不出臺灣口音的普通話怒吼:咩你妹啊咩? 這時,遠處有把聲用中國普通話在說:“別動,讓我拍個照?!?/br> 高潔最初留在司澄的攝影作品中的影像,就是迎著蘇格蘭鼓鼓山風(fēng),用不符合她長相的略顯猙獰的表情,豎著不太雅觀的中指。 當時的司澄并沒有讓高潔看他手中相機內(nèi)的照片,他影上那相,朝高潔揮一揮手,然后撐著草地就勢滑下山坡。 高潔只遠遠看到他矯健的背影掠過。 第二次遇見司澄,是幾個月后的八月愛丁堡國際藝術(shù)節(jié)時,在愛丁堡城堡前的一場搖滾派隊上。 高潔從中國學(xué)生聯(lián)誼會上獲得在派隊上充侍應(yīng)生的兼職。她開始在一些華麗的宴會上兼職侍應(yīng)生,因為可以看到明星們穿著華麗隆重的演出服裝,和璀璨奪目的珠寶——它們大多來自倫敦,還有時尚之都米蘭。 高潔會把它們記住,然后回到宿舍手繪出來研究造型設(shè)計。 宴會的氣氛很輕松,當晚舞臺上的樂隊主唱拿起了放在地上的啤酒杯,邊喝邊說著“havefun”走下舞臺。 有個頭發(fā)微卷的穿著紅黑格子蘇格蘭直摺花格裙的中國男人拿著裝滿威士忌的密封紙袋迎著主唱走過去,和他擁抱。 男人將紙袋里的威士忌倒入主唱手上的紙杯,轉(zhuǎn)頭就被高潔截住:“今晚派隊不允許外帶酒水。” 司澄有一頭微卷的深褐的發(fā),瘦削的雙頰,和微微下垂略顯苦相也顯出一點年齡的唇角。這唇角的苦相奇異地為他的面龐加上了幾許天真。他還有一雙奇異的細長的卻又有濕漉漉的像蘇格蘭馬鹿那樣的柔順的眼瞳的眼睛。 司澄笑吟吟地對高潔說:“好的。”他收起密封紙袋,又說,“可是,姑娘,你太緊張了,蘇格蘭人民很會享受生活,他們不會介意。” 高潔用侍應(yīng)生應(yīng)有的刻板說:“這是規(guī)則?!?/br> 司澄抓著密封紙袋攤手。面對高潔,他很無奈,可是他說:“你實在不太像是學(xué)設(shè)計的,一點兒都不感性。” 高潔反駁:“我不喜歡毫無規(guī)則的感性。” 司澄用手撫額,“好吧,讓我們符合規(guī)則的感性,你是不是叫高潔?”然后叫出她的英文名,“jo。”